眼見小娘子臉色要變,他又咳嗽一聲趕緊改口:“可……你是我娘子,所以就很好,不必更改,如此便是。”


    經他這樣十分有眼力勁兒的一說,施喬兒噗嗤一笑,一點氣也生不起來了,心裏還羞羞噠噠的,若非覺得當著那麽多孩子的麵影響不好,真想撲到沈清河身上對著他親兩口。


    而且說來怪不好意思,但其實每次施喬兒看她家相公板上臉,一本正經訓人的時候,那副和在家中的反差感,簡直都讓她想……


    “先生!”


    猴兒從外麵跑來,小臉紅撲撲的,氣喘籲籲道:“外麵來人了。”


    施喬兒順著猴兒的聲音往外看,隻看到一群禁軍打扮的人,簇擁著輛華貴不凡的馬車,停在了學堂外,陣仗十分之大。


    她現在一看到禁軍便下意識想到朱啟,不免心驚膽顫。但仔細一想,有了之前的教訓,朱啟不可能這麽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除非瘋了。


    沈清河看出她被嚇到,先握住她的手緊了緊,隨即用目光示意她待在學堂中不要出去,自己起身,孑然走了出去。


    施喬兒雖慌,心中卻堅決,斷不可能讓沈清河一人出去冒險,便沉住了氣,吩咐猴兒看好大家,沈清河前腳走,她後腳就跟了上去,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輛馬車,生怕它會對她家相公有何不利。


    可馬車的帷布一動,下來了一名她從未見過的青年男子。


    對方看年紀約有二十五六,其長相可稱之為端正,濃眉高鼻,目若星子,稍寬的下頦,唇上蓄須。給人的感覺很是老成,甚至隱約顯出些與年紀不符的滄桑,不知是經曆過些什麽。


    並且他所乘官車雖豪華,從頭到腳的衣著卻甚是簡樸,若非氣度不凡,僅憑外在,與長安大街上任何一名普通行路人無甚區別。


    施喬兒本在狐疑,弄不清對方是個什麽來路。接著就眼睜睜瞧著那青年人下馬車以後快步走到她相公身前,繼而,雙臂抬高,深深一揖。


    “皇五子朱昭!見過先生!為解救東南大地深受匪患之苦的黎民百姓,特來請先生出山,懇請先生,隨昭共同前往東南,剿滅匪眾,還天下太平!”


    其聲之堅定嘹亮,竟使風過無音。


    作者有話說:


    今天上午出門打了個零工剛回到家,淺更一下,明天恢複日六(是一天六千不是一天六更),啾咪啾咪


    第39章 獎勵


    屋簷上的冰雪已經融化, 雪水順著瓦片滑下,雨點似的一顆顆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 在長廊兩側形成兩行水簾,響聲此起彼伏。


    沈清河腿長步子大, 正常走路要人小跑才能追上。顧放沿著長廊追了一路,困惑不解的聲音傳來, 蓋過了水滴的脆響:“五皇子是如何得知先生有良策剿匪的?學生從未走露過風聲, 難道是兵部侍郎那邊有意透露嗎?”


    沈清河的動靜自前方飄來——“朱侍郎若有意透露, 何至於三番五次糾纏於我,想來是你們最近來我這裏來的過於勤快, 暗中遭人盯上了。京城就這麽大,想打聽一個人何其輕鬆, 從你們兩個人任何一個開始摸索, 極容易便找到我身上, 戶部尚書那次還不是個教訓嗎?”


    顧放頓時了然,原地稍作思忖後繼續追道:“那先生此時如何打算?我聽說五皇子回去後精神大好, 一副對東南剿匪大有可期的樣子,難不成先生答應了?如若真是,還望先生三思!東南其地凶險其人可怖,千裏山區十萬匪眾, 朝廷多年對此地無法可用, 豈是一介布衣可能解決!”


    沈清河輕嗤一聲:“我這一介布衣,不也教出你這狀元之材麽?”


    顧放一愣,自知說錯了話, 步伐越發緊跟:“學生不是那個意思!望先生明鑒, 我隻是不想先生去冒那麽大的險!”


    二人一前一後, 出了長廊到了園子,一路上了池畔的小亭之中。


    施喬兒百無聊賴,本在亭中煮雪烹茶,抬頭一見沈清河滿臉正色,身後還跟個氣度超凡的年輕人,想到他們應該是有些要緊事聊,便想起身先退下。


    沈清河進來,一眼先看她:“沒什麽好避的,坐著。”


    施喬兒眨巴著兩隻杏眼,又乖乖坐下。


    顧放再進,顧不得旁的,急著解釋:“學生……學生方才一時失言……”


    沈清河卻神色依舊,抬袖向茶座一伸,淡淡道:“別急,喝口茶暖暖身子。”


    少頃,顧放落於座上,拱袖行禮後,接過了師娘親手做的茶湯,呷下一口,熱氣滿腹,滿口生香,心情不由得定下來。


    沈清河手中拿著小銀碾子,幫著娘子碾茶餅,氣定神閑的模樣。


    他的眼睛盯著槽中逐漸變得精細的茶粉,緩緩道:“茶是江南錢塘綠茶,去年大雨不斷,所得茶葉極少,傾數奉於京中。不少采茶人一生在茶園勞作,卻未能嚐上一口所植之物是何滋味,你說原因在何?”


    話鋒轉得太突然,顧放一時茫然,捧著杯子懵懵張口道:“茶葉價貴,與其自己享用,不如外售換取銀兩?”


    沈清河:“茶葉價貴貴的是京中價,在錢塘,一斤茶至多不過三錢,唯精品方能賣出高價。但成色上佳之茶不得私售必須上繳官府,由此換得貼補,以保突發災年。一個茶農,一年的貼補是七兩紋銀,不多不少,一家人吃喝穿衣是夠了。但每年,從中央到地方,經過層層下來,最後到他們手中,堪堪不過三兩。”


    沈清河抬起眼,不急不迫:“那四兩銀子,哪去了?”


    顧放啞口無言,嘴裏的茶頓時換了滋味。


    沈清河垂眸繼續碾磨茶粉,道:“大涼自開國之初便嚴懲貪汙,但是貪官何時少了?那些酷刑何時鎮住他們了?說到底,還是太僥幸,覺得自己可以把手擦幹淨,反正大家都有份,一個下去,一窩子都別想活。所以,我就同五皇子打了個賭。”


    顧放忙問:“什麽賭?”


    “重新鑄幣。”


    沈清河道:“隻需加上一個字,從今往後,派發各地官銀皆可分辨而出。假說,一個廬州的官員,府中官銀卻是錢塘的樣式,尋瑛你說,他這個銀子會是怎麽得來的?”


    顧放的眼睛亮了,險些拍案叫絕:“好妙的主意,此舉必能將官場整治肅清!”


    沈清河卻微微搖頭,笑道:“想多了,真想貪有的是主意貪,銀子底下有字,他們可以使火耗,私下裏把銀子融了重鑄,照樣放心入庫。”


    顧放頓時覺得白高興一場,對先生的想法實在琢磨不透,隻好再試探著問:“那先生是……”


    沈清河的眼神倏然變得有些銳利,無形中自有一番壓迫:“我也說了,我是在同五皇子打賭,我就賭他敢不敢將此事上書諫言,敢不敢,剛從宗人府出來,便與滿朝為敵。”


    “倘若他敢呢?”顧放道。


    沈清河停下動作,用茶帚將茶粉從槽中掃出,又用茶匙取出適量茶粉,加入預熱好的茶盞中,熱水烹之。同時,徐徐開口——


    “他敢,我就敢。”


    ……


    送走顧放,施喬兒懶得去想為什麽看此人有那麽一絲絲眼熟,也不想去刨根問底地詢問他到底是什麽人和沈清河有什麽關係。


    她就關心一點——相公會不會真的去剿匪。


    “你之前說,五皇子敢你就敢,那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如果敢去鑄新幣,你就要隨著他去東南嗎?”


    剛轉身回到家中,施喬兒就忍不住發問。


    沈清河攬著小娘子的腰往裏走著,裝模作樣沉吟半晌,頭一點道:“可以是這麽說。”


    施喬兒眼淚都快氣出來了,窩著氣怒斥:“沈清河!”


    “在呢。”沈清河胳膊一收將人摟入懷裏,同時給關門回來的猴兒使了記眼色,讓他轉過身去,小孩子不準看。


    施喬兒這回真生氣了,推著他不讓他抱,含淚道:“不生氣就把人當傻子啊!我是不是跟你說了不準你去!你一點不拿我的話當回事,東南離得那樣遠,你萬一出什麽事,我怎麽辦!”


    沈清河看著她失望傷心的神情,自己的心裏也無休止地難過下去,握著她的手道:“三娘,動怒傷身,聽我與你細講如何?”


    施喬兒甩開他的手,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方才已經聽夠多了,現在不想聽了,我不管五皇子敢不敢鑄什麽新幣,總之在你改變主意之前,不要再跟我說話。”


    她這回果真發了狠,說完轉身就走,一點餘地沒留。


    沈清河在原地看著施喬兒的背影怔了怔,忽然意識到嘴似乎是長在自己身上,便沒再猶豫,抬腿追上去道:“好娘子,別生我氣別不理我,打我罵我……隨意處置如何?”


    夜晚,“處置”完畢。


    施喬兒微喘著氣躺在沈清河懷中,跟剛泡過一場溫泉水似的,全身發軟無力,眼神飄忽著聚不到一處,咬字都發輕。


    卻仍帶著脾氣,橫豎不饒人道:“你若是硬要去東南剿匪,趁早別認我這個娘子,以後也別碰我一下。”


    沈清河不急不惱,指端從她的後背薄骨遊到前麵,手掌一緊:“當真?”


    施喬兒又受用又想哭,全身骨頭都快酥沒了,轉過身一把摟住沈清河,扯著哭腔嬌嗔道:“相公,不要去,我舍不得你,我當真舍不得你。”


    沈清河仍不放過她,該怎樣怎樣,麵上卻端得一副正人君子,故意作著惡問她:“哪兒舍不得?”


    施喬兒咬他下巴一口,哭道:“從頭到腳,哪都舍不得。”


    沈清河頂著嘴角殘存的胭脂,再裝得板正,眼神也早就亂了,欲念疼惜與難以言喻的愛摻和在一起,使得他伸手再度撐開施喬兒手掌,十指相扣,一拉被子,二人的視野再度被一片漆黑覆蓋。


    “三娘,我舍不得你,比你舍不得我要舍不得百倍千倍,我恨不得將你變小數倍藏於掌心之中,每日盯著看著,走到哪便帶到哪去,如此方可放心。我沈澗自年少時便眼高於頂,旁人一生想要的,我早早便打心裏瞧不上了,能勾起我一生執迷恨不得日日糾纏的,隻有你,唯有你……”


    扣在指間的手掌越發收緊,似要將她融入骨血中,引施喬兒吃痛。


    被子裏空氣微薄,能交換的隻有彼此的吐息,甜香與青竹之氣混在一起,引人發昏。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施喬兒幾次覺得自己都要暈死過去了,可嘴裏還是哽咽著呢喃:“相公……相公……別走……”


    沈清河一開始還殘存些理智,頂著發麻的頭皮與她細細說道:“亂匪無情,我信他們開始定是世道所迫,不得已上山謀生。但娘子,人習慣了靠搶,便再也做不回正經營生了。開始搶惡人的,後來搶富人的,再後來便搶窮人,搶女搶男,濫殺無辜。天下間不知有多少如你我這般難舍難分的夫妻,便是遭他們強拆,生不見,死難依……喬兒,你可能懂我所說?”


    施喬兒如臥雲端,魂都要飛到天外了,哪裏能聽進去些什麽,指甲對著他小臂上突起的青筋不斷摳挖,開始是呢喃,後來便是求饒了。


    可沈清河渾然不停,噙著她耳垂一遍遍問:“喬兒,可能聽懂,喬兒,可能聽懂……”


    施喬兒實在不撐了,也不再去管那三柒二十一,哭著應聲:“聽懂了相公,我聽懂了。”


    “那喬兒,可會願意我赴東南,剿清匪徒,讓所有有情人都能如你我這般?”


    “願意的,我願意相公。”


    “乖喬兒,好喬兒,為夫獎勵喬兒可好?”


    施喬兒魂歸一線,張嘴隻說好,本以為這“獎勵”是讓自己終於能喘口氣了。


    結果,某人長臂一伸,拉來軟枕,墊在了她的腰下。


    ……


    正月一過,朝堂上刮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五皇子昭於早朝獻上鑄幣新策,遭百官反對,一人一句,把弊處說了個底朝天,仿佛隻要推行,大涼的天都能塌。


    然後陛下準了。


    “人到晚年就容易這樣,叛逆。”


    國公府後花園,施虎曬著太陽喝著茶,同朱為治扯著犢子談著天。


    朱為治下了朝就來了國公府蹭茶,形容百官臉色時胡子都快樂掉了。


    “你是沒看見啊,戶部的人那臉色是一個賽一個的黑,都快趕上鍋底了。畢竟這誰能想到呢,一個被幽禁十年的皇子,平日話都說不利索,人情世故上那是一點不懂,見了誰都彎腰行禮。堂堂天潢貴胄,昔日的嫡室次子啊,整個都被圈出奴性出來了,這這這,就這麽個人,居然招呼不打一聲,上了朝就提新策?我看孫子兵法算被他玩明白了,要攻就攻個出其不意啊。”


    施虎聽著,捧著個茶盞隻點頭,張口就是唉聲歎氣。


    朱為治掃了老東西一眼,來了興致:“怎麽著,你也有份兒?”


    施虎本來“嗯”了一聲,反應過來對方放的什麽屁以後,茶盞一扔伸長胳膊就去揍人:“我有份!我有份!你他娘說話能不能過點腦子!真當國公府牆外一個耳朵沒有?老子俸祿那麽高,不缺吃不缺穿的,我能有什麽份!”


    朱為治邊躲邊樂,拍手叫好道:“急了!那你跟我說說,你要是不心虛,你這幅死了晚娘的臭德行是怎麽來的?”


    施虎收了手,氣得回到凳子上一坐:“我擔心什麽你心裏不清楚?我可給你說明白了,咱倆怎麽著都是親家,打斷骨頭連著筋,我到時候要是落不著好,你齊王府弄不好也得跟著倒黴。”


    一聽這話,朱為治就徹底樂不出來了,沉默了好一會子,抬頭看著太陽歎氣道:“怪啊,真是怪,這老五身後怕是經了什麽高人指點吧,不然的話,沒道理啊。”


    與此同時,“高人”沈某正忙著在家哄他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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