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喬兒仍舊靠在他懷中撒嬌:“相公和我一起吃。”


    沈清河哪裏能說不。


    行軍路上的飯菜自然比不得家中可口,施喬兒飯量又小,隻挑著吃了兩口,然後就拉著沈清河下車,非要溜達溜達。


    青山綠水中,小喬兒一身交領布衫,頭頂巾幘,眉毛被刻意畫粗過,倒襯出一雙眼睛又亮又靈,臉頰白嫩嫩的,聲音又脆,乍一看,真像還未長成的小小少年。


    京城離贛南兩千多裏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中間群山環伺,若走官道,起碼要耗費多餘半月的時間,抄近路近是近,可路途之中少經驛站,夜晚隻能安營度過。


    夕陽餘暉裏,朱昭幫著底下人撐營帳,聽到銀鈴般的笑聲抬頭看了眼,注意到沈先生身旁的書童,不免感慨:“高人,身邊的人,就是不一樣,連書童,都這麽有,靈氣。”


    烏衣侍衛翻了個白眼,瞧他那副不值錢的樣子,懶得搭理他。


    越往南山越多,當晚安營的地方便是片山坡之上,站在高處,可俯瞰四周千裏景色。


    施喬兒這輩子還沒到這麽高的地方看過,尤其此刻夕陽如此金燦燦的耀眼,好像大千世界都被鍍上一層紅金色粉末一般,壯觀到心中的氣血都跟著燃燒起來。


    她看到山,便感慨:“好美的山!”


    看到水,便感慨:“好美的水!”


    一轉身看到五皇子身後的人,立刻捂住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喃喃道:“好俊的……人。”


    沈清河精神頭一下子來了,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語帶不悅:“不準看。”


    施喬兒扒著他的手:“最後一眼最後一眼!”


    當真是好俊的,雖然穿了身陰沉沉的黑衣裳,但高鼻鳳目,眉毛細長,本該屬於陰柔無力的小白臉長相,偏膚色又不白不黑,健健康康的熟麥子顏色,中和了五官上的陰柔,顯得英氣孔武。


    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心上。


    施喬兒就扒拉著沈清河的手,硬是直勾勾又瞄了好幾眼,直到對方有所察覺,冷冰冰地瞥了她一下,她才趕緊轉過身,假裝什麽都沒幹。


    好俊,也好凶。


    還是她家相公好。


    天黑之際營帳搭好,沈清河去了朱昭帳中議事,走時特地跟施喬兒說了一通,讓她在帳中乖乖等他回來,不要出去,不要亂跑。


    施喬兒開始時是聽話的,然後一連過去了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在家時太極出門把滿城的狗揍一頓再回來,差不多也就這個功夫。


    可他沈清河還沒有回來。


    施喬兒躺在被褥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心想那朱昭也不見得是個什麽好人,別和她相公說著說著在言語上起了什麽衝突,急眼後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殺了一埋……


    施喬兒一下子被嚇精神了。


    她覺得不能再這麽等下去,等著等著把自己等成小寡婦就不好了,便穿好衣服理好頭發,悄悄摸出營帳,向最高的那頂王帳走去。


    朱昭帶出來的京兵頗有紀律,雖然巡邏者眾多,但並沒有對她這個細皮嫩肉的小書童有太多恐嚇,問過是什麽身份後便隨她走動了,隻讓她別亂跑,山間有狼,她那小身板不夠給狼塞牙縫的。


    施喬兒聽話,當真沒亂跑,隻是溜到朱昭的帳前,見帳外沒人,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身後便傳來冷不丁一聲:“什麽人!”


    施喬兒被嚇得渾身汗毛一豎,轉身一看是那個長得很好的烏衣侍衛,便鬆了口氣,咳嗽一聲故意壓著嗓子道:“我……我是沈先生身邊的書童,更深露重,我家先生還未回去,我有些擔心他,便想著來這看看。”


    烏衣侍衛精致的眉梢一挑,不耐道:“那姓沈的在裏麵正和五皇子聊剿匪一事,不知道多久能完,不是你一小小書童該過問的,趕緊滾回去。”


    施喬兒長這麽大沒被誰說過一個“滾”字,但為了不招惹麻煩,她忍了,紅著眼眶就要乖乖回到營帳中。


    不想對方在她轉身後又冷冰冰添了句:“大拖油瓶帶著個小拖油瓶,主仆倆沒個省心的。”


    施喬兒一聽這話,還能忍她就是孫子了,當即頭一轉大聲道:“你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烏衣侍衛沒想到一小書童氣性還能這樣大,當即將雙臂抱於胸前,一副不當回事的態度,冷笑道:“再說一遍你們也是兩個拖油瓶,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童,我就不信你們能有什麽本事剿匪,說兩句話誰不會說?也就朱昭那種傻子把那姓沈的奉為大羅神仙,請到個人跟得了多麽大的便宜似的,八成也就現在充充紙上君子,到了匪窩裏就被嚇得屁滾尿流了吧!”


    施喬兒氣得淚珠子一滾,雖然頭發絲兒都發著抖,但還是指著人罵道:“那你們把我們倆送回去啊!見過撿錢的沒見過撿罵的,真以為我多稀罕他給你家皇子做事啊!我們是缺錢還是缺人!至於這千裏老遠去犯那個險!再說你又是個什麽東西!你有什麽資格對他這般放肆!你要是真有能耐,你自己去剿匪啊,自己沒二兩本事,在這跟我口出什麽狂言!我呸!廢物!”


    對方顯然被罵懵了,緩了一緩方回過神笑道:“看不出來啊小子,還挺會罵,但光動嘴多沒意思,要不咱們倆打一架,我要是輸了,就掌嘴二十,給你家先生磕頭賠罪,如何?”


    施喬兒一下子就熄火了,頭頂碎發都趴了下去,目測了一下對方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個子,下意識就往後退,眼神閃閃躲躲。


    烏衣侍衛活動了一下手腕,將手裏的劍一扔朝她走去:“第一場我讓你,你隨便拿件什麽兵器,我赤手。”


    施喬兒更怕了,才不吃這一套,轉身就跑。


    哪想步子剛邁出去,後脖領便被一把抓住了,身後的聲音笑著說:“剛剛氣性不還大著嗎?現在跑什麽?拿出你罵我的氣勢出來,說不定我還不是你的對手呢。”


    施喬兒揮著手去打人,淚花子直往外冒:“你鬆開我!”


    烏衣侍衛也不真對她動手,就笑著瞧她,跟看個張牙舞爪的小奶貓似的,挑釁著道:“就沒見過這麽細皮嫩肉的小子,今年多大?有十四嗎?”


    施喬兒憤怒一吼:“我十七!”


    “嘖,倒是看不出來,跟沒斷奶似的。”


    太過分了,太侮辱人了,可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過,施喬兒急火攻心,正準備張大嘴朝著那條胳膊狠咬一口。王帳的方向便傳來嚴厲一聲——“邀月,不得放肆!”


    施喬兒後頸一鬆,這才終於逃出生天,抬頭一望望到沈清河,忙不迭便跑過去躲到他身後,明明不想哭偏又憋不住,就咬緊唇抽抽著,兩隻杏眼水汪汪通紅。把沈清河心疼壞了,趁周圍不注意,伸臂將人摟了摟。


    朱昭氣得都快背過氣去了,指著那一身烏色的頎長身影,手指頭直哆嗦:“快,給這位,小兄弟,賠不是!”


    施喬兒一聽更氣了,扯開沈清河上前,哽咽著大喝道:“我不要他給我賠不是!我要他給我家先生賠不是!如果不相信我們先生有本事剿匪,那一開始就不要求他去東南!既瞧不起人,趁著現在離京城不遠,趕緊把我們送回去!”


    朱昭一聽這話,方知邀月捅了多大的窟窿,當下便急得一甩袖子,指著邀月道:“你你你啊!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在宗人府的苦日子,還沒,過夠嗎!剛舒服沒兩天!就作!”


    邀月鳳眸微眯,語氣對比方才的鬆散,變得有些銳利:“開始嫌我不懂事了?我作又不是作一天兩天了,現在才發現?好啊,現在身邊不缺人了,不再是當初的時候了,行行行,我懂,我走就是了。”


    說著撿起地上的劍,轉身大步一邁便要撤。


    朱昭更急了,匆忙追上拽住人,痛心道:“我何時,要你,走了!我隻是想讓你,懂點事!”


    邀月一抬眼:“我懂不了事!反正到這一步我也將話給你說開算了,咱們就不是一個道上的人,在宗人府的時候我怕你被人宰了,所以在你身邊。現在不用怕了,不如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各自安好,一別兩寬吧!”


    朱昭眼頓時紅了:“行啊!要走,是吧!你把我殺了!把我殺了,你想,怎麽走,怎麽走!”


    邀月語氣變狠:“又開始尋死覓活了?你還能有點什麽出息?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你才是那個最大的拖油瓶!”


    “好哇!你,你,你早就這樣想了是嗎!你早就不想在我身邊待了,是嗎!”


    “是!我他娘早受不了你了!又墨跡又結巴還沒骨氣,天底下是個男人都比你強!”


    “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你以為我真不敢嗎!”


    看著對麵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眼見要動手,施喬兒的淚早凝在眼眶裏了。


    她悄悄拉了下沈清河的袖子,低聲道:“相公,他們吵得好凶啊。”


    沈清河點頭,給她擦了下眼角淚珠,附和:“是蠻凶的。”


    “那我們,要不要……拉個架?”


    作者有話說:


    以後還是在六點,今天是個例外,這兩天雀氏虛了點……


    然後邀月是個妹子哈~


    第41章 識破


    施喬兒長這麽大還是頭次見除了自己爹娘以外的人可以吵架吵那麽凶, 當時兩耳便有些發嗡,一直到回到帳中還有點沒緩過神。


    沈清河怕出來一趟正事沒開始幹先把自己娘子嚇傻了,便將她抱到褥中輕聲喚道:“喬兒?喬兒?”


    施喬兒一下子回過神, 下意識解釋:“我不是故意亂跑的,你老是不回來, 我擔心你。”


    沈清河的心瞬間軟了下去,緊緊握住她的手道:“我不怪你, 留在那的時辰確實長了, 我以後不會留你一個人待那麽久了, 今晚可有嚇到?”


    施喬兒後知後覺有些委屈,對著他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沈清河將人摟到懷中, 心疼道:“那位邀月是五殿下的近身侍衛,兩人曾在宗人府相依為命十年, 十年遭人冷眼, 性子自然孤傲, 以後見了他,裝作不理便是了。”


    施喬兒靠在他懷中, 哼了一聲,憤憤不平道:“他說我怎樣都使得,但我就是見不得他說你一句不是,你又沒欠五皇子的, 大老遠來給他們賣命, 倒賣出仇來了?”


    沈清河心裏甚是熨帖,笑了笑,摸著娘子嫩生生的臉頰道:“所以三娘這一架, 是為我吵的, 是嗎?”


    施喬兒一揚眉梢:“這是自然!否則我才懶得去和什麽亂七八糟的人起些口舌之爭, 我躺帳子裏睡大覺不好嗎!”


    “好好好,三娘說得對,這一架漂亮,有你在,這大營中再沒有人敢說為夫的半句不是了。”沈清河隻管誇。


    施喬兒一揚下巴,小驕傲的樣子:“那還得是我。”但說完就又一臉恨鐵不成鋼盯著沈清河,“可是你也是!那個什麽什麽月的那麽無禮!你就一點脾氣沒有!半分不同他計較!”


    沈清河“唉呀”一聲,想笑還得憋住,揉著懷中人的肩頭安撫一番,柔聲詢問道:“依三娘之見,我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什麽?”


    施喬兒不假思索:“剿匪啊!不然至於放著舒服日子不過,跑來受這些洋罪。”


    沈清河:“這便是了,既然我們是為剿匪來的,那麽除了剿匪以外的瑣事,都無須耗費太多精力,既容易累著自己,也不值當。你想,即便我與那人耗費半夜口舌得出個勝負,他迫於壓力對我好生道了歉,結果又能如何?”


    施喬兒一想,發現確實是這麽回事,比方她方才罵那一番的確很痛快,但現在回想起來,好像除了給自己憋出了一肚子氣,也沒什麽用。


    畢竟她明明可以罵更痛快些的!


    施喬兒心裏想通了,嘴上卻還不服軟,白了沈清河一眼推開他,倒在被褥中背對道:“反正理都是在你那邊的,我說不過你。”


    吵了那麽多,邀月有一句話倒是說得在理,就是讀書人的確會說滿嘴漂亮話。


    沈清河也脫去外衣躺下,伸手輕輕環住娘子的腰,臉貼在她後頸,吐息灑在她耳根,輕輕笑道:“現在還覺得邀月好看麽?”


    哪壺不開提哪壺,想起那張臉,施喬兒火氣頓時又上來了,一副咬牙切齒的語氣:“不好看!醜死了!”


    沈清河心裏徹底舒坦了。


    次日早,旭日東升,隊伍再度出發。


    昨夜估計是一宿沒消停光顧著和老五幹架,邀月一早起來眼下兩塊烏青,臉比平時更臭了,陰沉著一副表情在前頭開路,好像佛祖擋路他也能給打回西天老家。


    施喬兒倒是神清氣爽。


    邀月不高興她就很高興。


    夜裏再停下,施喬兒剛和沈清河在帳中膩歪片刻,老五那邊便又派人來請。她剛到手的相公又要飛了。


    知道圈不住她,沈清河這回放寬要求了,不求她一直在帳中待著,隻說絕對不能亂跑,要轉也隻能在營裏轉悠,而且身邊必須有人跟著。


    如此這般,施喬兒不能和相公繼續貼貼的憋屈心情才好受一點。


    帳外,月高風清。


    眼下已經離京五六百裏,算是到了南邊的地界,夜間沒了那股子徹骨的寒意,走在外麵勉強能舒得開身子,十分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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