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今時不同往日,薑寶鸞還是明白人要識時務的道理的,不能和他這麽強著,她便重新把擰好的綢巾放回水裏,然後抬起手,摸索著給謝珩解起衣裳。


    謝珩的身材勻稱,肌理分明,此回傷在背部,很深很長的一道口子,薑寶鸞沒見過這樣的傷口,更加不敢看,卻又不得不手忙腳亂地給他擦拭身子。


    這樣的活其實薑寶鸞根本不會幹,難免不小心觸碰到謝珩的傷口,謝珩不太好受,但也沒什麽表示,神色依舊淡淡,仿佛待人很是寬和。


    平心而論,薑寶鸞一雙手柔若無骨,嬌嫩得不像是手,這倒比普通婢子還要受用。


    薑寶鸞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生怕謝珩發怒,更加心急,小巧玲瓏的鼻尖都沁出了細汗,行動間身上的大氅又一開一合,裸露出一些沒被破布遮著的細白肌膚來。


    兩個人離得這樣近,謝珩不可能沒有看見,薑寶鸞窘迫得都快要哭出來,又不敢敷衍了事,怕被趕下馬車去,想到那些流民乞丐,她簡直不寒而栗。


    好在謝珩身上本就整潔,薑寶鸞很快就給他收拾完,再敷上了藥,換上了幹淨的衣物。


    她把換下來的衣物遞出去給了曹寬,然後就重新縮回了側邊的小榻上,手死死地拽著大氅邊,垂著腦袋悶聲不響。


    謝珩本來都打算睡了,躺在暖榻上又不小心看見了她,於是便輕聲一笑,衝她扔過去了一塊幹淨的帕子。


    薑寶鸞怔怔地抬頭,拿著帕子不知所措,他又要她幹什麽?


    第3章


    車廂內昏黃的燭光下,謝珩隨意側躺在暖榻上,英挺的臉龐分外好看。


    他看見薑寶鸞呆呆地縮在那兒,這會兒的笑意倒是更深,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


    薑寶鸞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謝珩是讓她擦擦臉。


    從她一開始上了馬車到現在,還沒怎麽仔細整理過自己的儀容,連裏麵的衣服都是破的,臉上又是雨水又是淚的,想來是很狼狽的。


    薑寶鸞認認真真地給自己擦了一遍臉,眼下沒有鏡子照,她也不知道擦幹淨了沒有,反正謝珩沒再說什麽,她就當已經擦幹淨了。


    末了謝珩才說:“睡吧,明日給你買衣裳去。”


    薑寶鸞這回識相地過去吹熄了燭火,躡手躡腳地回去小榻上躺下。


    黑暗中,薑寶鸞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整個人都遮蓋在白狐大氅之下,一顆心卻跳得厲害,或是劫後餘生的心有餘悸,或是對未來的茫然無措。


    對方問了她的姓名和來曆,可她卻暫時對對方還是一無所知,僅僅知道別人都叫他“公子”。


    薑寶鸞是見慣了名門子弟的,隻看這人的儀表氣度便知絕非普通人,不是池中之物。


    他又會把她帶到哪裏去呢?她還能等到回長安見母後他們嗎?


    薑寶鸞的眼角劃下一滴淚珠,卻咬著唇不敢發出聲音,怕驚動了人,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沉沉睡去。


    第二日薑寶鸞醒來,馬車已經在行駛當中,直到晌午時分,一行人才到達了河南府。


    謝珩果然履行了承諾,讓曹寬帶著薑寶鸞入城去買衣裳,順便為隊伍做補給,自己則因傷留在了馬車裏等他們。


    薑寶鸞忖度了一下,自己如今隻是個婢女,於是隻挑了一身淺藍色窄袖襦裙,另一身換洗的則是杏色的衣裙,也是窄袖便服。


    曹寬又讓她挑了幾樣首飾,薑寶鸞有些猶豫,曹寬卻說:“隨便買吧,這是公子吩咐的。你放心,我們府上一向對下人很寬厚。”


    薑寶鸞便不客氣,但也隻買了兩朵絹花,並一對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墜子,讓首飾鋪子的老板娘幫著她梳了雙丫髻,最後在兩邊發髻上簪上絹花,本是簡樸清淡的裝扮,放在薑寶鸞身上卻多了幾分俏皮明麗,看得老板娘讚歎不已。


    曹寬那邊的人還沒辦完事,他便先送薑寶鸞回去。


    回去的路上,薑寶鸞想了想便問道:“我不大懂規矩,還不知閣下該如何稱呼?”


    曹寬道:“當不起‘閣下’,你直接叫我曹寬就好了。”


    他說完倒斜眼看了看薑寶鸞,隻覺得這個女子還有些文縐縐的,不粗鄙的也好,至少公子不會挑剔了。


    薑寶鸞點點頭,又道:“可我還不知道公子叫什麽呢!”


    “公子姓謝,單名一個珩字。”曹寬解答得很大方,但聲音卻壓得有些低,好像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也怕被人聽去似的,他摸了一下腦袋,繼續說道,“這會兒和你也說不清,反正回去之後你就都知道了,好好一心一意服侍公子,公子不會虧待你的。”


    “我就是怕我太笨,惹得公子生氣,”薑寶鸞順著曹寬的話說,又問,“咱們這是往哪兒去呀?”


    “回範陽。”


    薑寶鸞心裏不由一驚,範陽?那不就是她原本要去的地方嗎?


    那裏雖安定,可卻為謝道昇自己的勢力所盤踞掌控。


    謝珩姓謝,謝道昇也姓謝。


    薑寶鸞壓下心中驚疑,笑道:“範陽?聽說那裏很好,如今大魏兵荒馬亂的,隻有範陽的百姓才有安穩日子過。”


    她嘴上是說笑著,實則卻細細觀察著曹寬的神色,果然見到曹寬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神情。


    但是隨即曹寬又拉住她,對她做了一個禁言的手勢,對她說:“這種話別在外頭講了,大魏好不好的咱也不知道,可這江山畢竟還是陛下的,你切忌禍從口出了。”


    薑寶鸞一時啞然,旋即又差點失笑。大魏的江山如何,天下之人有目共睹,這是連她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這個曹寬倒是謹慎,朝廷都逃到江南行宮去了,哪還怕人妄議呢?


    一路便也無話,到了馬車裏,謝珩正在看書,專心致誌的,連眼神都沒從書頁上挪一下,仿佛沒有發現薑寶鸞進來。


    薑寶鸞既已經換了新的衣裳,大氅便用不上了,所以她是拿著大氅回來的。


    昨日她身上髒,大氅可能沾染上了,薑寶鸞特意檢查過了一次,好在大氅還是幹淨的。


    薑寶鸞想了想便道:“公子,這件大氅應該放到哪裏去?”


    謝珩聽到她說話,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扔了。”


    薑寶鸞一愣,竟脫口而出:“我沒有弄髒。”


    謝珩沒有再說話,薑寶鸞突然反應過來,就像昨晚她問他要衣服那回,她好像又惹他不悅了。


    她低頭看了看手上拿著的大氅,心裏澀澀的難受。


    大氅不髒,謝珩是嫌她髒。


    **


    又過了半月左右,薑寶鸞跟著謝珩,終於到了範陽。


    這一路因謝珩的傷,所以行得不快,而薑寶鸞雖一點不會服侍人,但也磕磕絆絆開始上道。


    她有幾次甚至弄疼了謝珩的傷口,謝珩卻到底沒有將她趕下馬車。


    他嫌她,也收留了她。


    到達範陽的那日已經是深夜,薑寶鸞先下了馬車,轉身又搭手把謝珩扶下來,已然做得熟練。


    她抬頭一看,偌大的門楣,匾額上寫了清清楚楚四個字,楚國公府。


    薑寶鸞垂下眸子來,頭頂上兩個燈籠晃晃悠悠地照著,映得她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她猜的果然沒有錯。


    薑寶鸞有那麽一瞬間的衝動要向謝珩吐露自己的身世,但馬上她就按捺住,打消了這個念頭。


    若楚國公府知道她就是定國長公主,無非也隻有兩條路,一條是馬上把她送去江南,一條是把她留下。


    送去江南她最後不過又是被送給羯人當禮物的下場,若是被留下,她可不信楚國公府會那麽好心。


    謝道昇野心勃勃,割據一方藩鎮,焉知不會以她為質威脅朝廷?


    薑寶鸞想起母後臨別前的話,如果三兩年都沒能從江南回來,就讓她自行嫁了,隱姓埋名。


    大魏如今風雨飄搖,岌岌可危,或許隱瞞自己的身份,才是最好的選擇。


    回來再晚,謝珩回府也要先去見過母親李氏,便讓管事的先把薑寶鸞帶去內院。


    薑寶鸞一邊走,一邊心驚,便是長安那麽多王公貴族的府邸,也沒有範陽的楚國公府這麽大的,這裏的規模和布局,豪奢可見一斑。


    謝珩住的地方在東邊,叫做退思堂,四四方方的一個三進院子,中間有一個小花園,蓄著一汪活水,遊廊縵回,旁邊就是謝珩的書齋。


    薑寶鸞進去退思堂,倒也沒見裏麵有什麽人,冷冷清清的。


    帶她過來的管事對她道:“退思堂的仆婢不多,世子不喜人多,你往後做事也當心著點,有什麽不懂的就多問,別惹了世子不痛快,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說著,管事又不由多看了薑寶鸞兩眼,模樣倒是極俊俏,比府上的婢女都要強上許多,沒想到世子出去一趟竟還能帶個人回來。


    下人的房間在退思堂後邊的西麵,管事把薑寶鸞又交給一個叫做姚媽媽的,讓姚媽媽給她安排住處。


    薑寶鸞被姚媽媽帶到最裏麵那一間,姚媽媽也和方才那位管事似的多看了她幾眼,說:“這裏前幾日剛好有個位子空出來。”


    薑寶鸞進去,裏麵倒不窄也不擠,不是薑寶鸞從沒見過的那種大通鋪,而是在三麵牆邊分別放著三張小床,都是素色的被褥和帳子,看起來很是整潔,一張床果然是空著的,還有兩張床躺著兩個女孩兒,看樣子是正打算睡了,見有人進來,便立刻起身來看。


    姚媽媽略和她們說了幾句,她們的神色倒是難掩驚訝。


    “世子這裏的規矩說小也小,說大也大,你先學著,以後就知道了。”姚媽媽走到櫃子前,打開翻找了找,指著幾件衣裳說,“這是先前那位留下的,你可以穿。”


    薑寶鸞連忙道了謝,姚媽媽點點頭便出去了。


    一時那兩個女孩兒都坐在床上看著薑寶鸞,薑寶鸞輕輕皺了皺眉,雖還不知道該怎麽和她們相處,也隻能先硬著頭皮上前。


    她對她們笑說道:“我叫阿鸞,不知道兩位姐姐該如何稱呼?”


    兩個女孩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瘦瘦的才說:“我叫蕊娘,她叫沛橘。”


    蕊娘說完之後,沛橘就忙不迭道:“沒想到世子竟然會……”


    “好了沛橘,睡覺吧,怎麽那麽多話?”蕊娘打斷了沛橘,自己卻看著薑寶鸞道,“你能進咱們國公府是你的福分,切記要惜福,否則還是個鄉野丫頭,且安安分分地做活,也別想那有的沒的了。”


    薑寶鸞倒不覺得蕊娘說自己是鄉野丫頭有什麽,反而覺得挺新鮮的,隻是她好像是話裏有話,像是對她說,又不像是光說她的。


    麵對蕊娘的莫名其妙,薑寶鸞隻能先一臉感激地點點頭,蕊娘輕輕哼了一聲,放下帳子自己睡了,沛橘隨後。


    薑寶鸞也回到自己床上,床上的被褥都很幹淨,這讓她稍微好受了一點,想來夜裏總算能睡安穩覺了,在馬車上顛簸了半個月,又隻能擠在邊上的小榻上睡,她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苦不堪言。


    她躺在床上,看著青色的帳頂,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無論楚國公府怎麽樣,她都已經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了,薑寶鸞很清楚這裏或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都是自己的棲身之所,她必須要按著自己如今的身份,認真小心地過下去。


    如果母後他們三兩年還沒有回長安……


    薑寶鸞抿了抿唇,外麵實在太危險,貌似無害的婦孺都能為了錢財殺掉陳姑姑,更何況還有那些可怕的流民匪寇,她孤身一個人會是什麽下場可想而知,一切都隻能在先留在楚國公府的前提上再行打算。


    作者有話說:


    五一節要和朋友一起去山裏玩順便采風,存稿不夠了所以暫時隔日更麽麽噠


    第4章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開始亮起來,薑寶鸞就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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