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寶鸞忍不住往後踉蹌兩步,其實此時薑昀的話已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卻怎麽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弟弟竟是這樣想的。


    男子的錯,卻要女子承擔。


    承擔了還不夠,若是像她一樣苟且偷生下來,便會被千夫所指。


    “你知道清白難保的時候,就應該做了了結。這是母後寵壞了你,將你寵得嬌慣自私,隻想著自己,有一日國破家亡,想來也會從了賊子,搖尾乞憐,如何像個公主?靜徽性子冷僻,在這方麵卻比你好,若是她遇上那不堪的事,定是二話不說去死的,當日容殊明找到她,她也已經開始絕食了。”


    “原來在你的眼裏,我不配做公主,那賜婚倒真是天大的恩賜了。”


    “皇姐,朕真的不明白,你可以為了活下去而甘願自輕自賤委身謝珩,卻又不願為了自己的孩子和謝珩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不會嫁給他的。”薑寶鸞不想再和薑昀說話,轉身就走。


    他們早已並非昔日姐弟,一個男子、一位帝王,他無法理解女子的不易,隻能刻板地以他的標準去要求她。


    對親姐姐尚且如此,又談何那些底下的百姓?


    薑寶鸞長歎一聲。


    “朕還有一事忘了告訴皇姐,”薑昀在她背後高聲道,“容殊明因那些叛軍曾是百姓,堅持不肯殺了擒獲的一支降兵,朕不會再派兵支援他,他回不來了,你那些話也不用問他了。”


    薑寶鸞的步子一頓,卻沒有回過頭去。


    在楚國公府時是她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時光,可是再難,心也沒有此刻冷。


    原來容家世代忠良,也抵不過薑昀的淺薄和猜忌。


    她一步一步朝著玉殿外走去,看著寵妃們嬌笑著迎麵而來,盡態極妍,隻為趕緊到薑昀身邊去。


    這一日一夜的奔波勞累,薑寶鸞在出了玉殿之後終究是晃了一下身子,但在何氏上前扶住她之後,薑寶鸞咬牙撐了下來。


    她還不能倒下。


    *


    因著弟弟和母親的這幾樁事,薑寶鸞隻在昭陽宮歇了一晚,第二日便收了東西,正式搬去了舞陽大長公主府小住。


    在出宮前,徐太後又著人來請了一回,薑寶鸞沒去。


    隻是到底徐太後是為著她才做出這樣的事的,薑寶鸞想起母親的拳拳之心,也暗自難過,覺得自己這般離開也是傷了徐太後的心。


    她讓何氏親自去徐太後那邊回了一回話,說:“隻是去姑母那裏散散心,母後不必擔心,玩上幾日就回來了。”


    何氏回來時帶了很多徐太後的賞賜之物,其中亦有孩童的玩具,何氏仍給她回話:“太後娘娘說了,讓殿下玩盡興了再回來,這宮裏頭皇後也病著,待著也是無趣,過幾日讓大皇子殿下也過去玩。”


    薑寶鸞心裏略好受了一些,看著宮人們將一個個箱籠收拾完,對著偌大的昭陽宮歎了口氣,這才出宮。


    但有時又會想起身陷囹圄的容殊明,再如何都暢快不起來。


    一時出了宮,舞陽大長公主早就在府中等著她了。


    今日薑憐身邊倒沒那些麵首陪著,隻有一個婢女在為她煎茶。


    見到薑寶鸞來了,薑憐朝她招招手:“快過來,姑母備了好茶好糕點,你嚐嚐,可是比宮裏的還要好上許多。”


    舞陽大長公主薑憐出生時正值王朝鼎盛,自小所受寵愛隻會比薑寶鸞還要多上幾分,也極懂享樂,她府上的東西自然都比別處要精致講究,便是如她所說,比之宮中也不遑多讓。


    婢女就茶先放到薑寶鸞麵前,薑寶鸞端起來抿了一口,雖她眼下無甚品茶的興致,但這茶一入口便知是極品,唇齒生香。


    又一道錦果蜜筍、一道香藥蜜瓜並一碗砌香葡萄,被薑憐推到了薑寶鸞麵前。


    薑寶鸞嚐了另兩道,隻對最後一道砌香葡萄無動於衷,沒有再動手。


    她一看見葡萄,就想起昨夜薑昀麵前的那一盤,又想起薑昀還摘了一顆給她吃,無論如何都再也提不起興致。


    薑憐見她不動,也沒有再勸她吃一些,隻問:“回宮去見過你母後和陛下他們了?”


    薑寶鸞不回答,又默默地撚了一瓣薑絲梅放到嘴裏,甜津津的味道在口中漫開,她才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


    “姑母,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公主嗎?”薑寶鸞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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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薑憐笑了, 卻撿了幾樣薑寶鸞素日愛吃的吃食放到她麵前。


    “你從小就愛吃這些甜膩膩的,大了之後倒不大見你貪嘴。”薑憐說。


    薑寶鸞搖了搖頭,抬眸間滿是疲倦:“我和陛下吵了一架。”


    “若天下所有人都是一個樣,那也未免太無趣了些, ”薑憐坐到薑寶鸞身邊, 為她整了整頭上的發釵, “有本宮這樣的公主, 也有你這樣的公主, 還有靜徽,她也和我們不同,要怎樣才算是一個好公主呢?寶鸞,你說呢?”


    想起昨夜薑昀對她說的那些話, 薑寶鸞止不住地鼻尖發酸,恰好一陣風吹來,她略抬了抬頭,使勁地眨了眨眼睛, 仿佛是被沙子給迷了眼。


    薑憐道:“他是陛下, 我們做臣子的不該妄議他的話,但是姑母覺得, 你從前也並沒做錯什麽, 若換了是姑母自己, 也換到十五六歲那個年紀, 也會想活下去的。貞潔對於女子來說或許重要,但沒有什麽是比命更要緊的東西了, 寶鸞, 你自小是個聰明孩子, 你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薑寶鸞原本有些迷茫的雙眼瞪了瞪, 驚道:“姑母,你怎會知道這些?”


    薑憐笑著把她摟到懷裏:“可別瞎說,姑母隻知道享樂,可沒什麽眼線放到宮裏去,隻是看你的模樣,才想想陛下的為人與近日所為,他自小也是姑母看著長大的,姑母都是這把年紀的人了,還有什麽不懂的呢?”


    連日來謝珩已讓薑寶鸞疲憊不堪,再加上謝謹成受傷,徐太後和薑昀又各有所想,薑寶鸞已是精疲力盡,薑憐的懷裏又香又軟,還像抱個孩子那樣抱著她,薑寶鸞吸了吸鼻子,閉上雙眼。


    薑憐說的道理,其實薑寶鸞自己不是不明白,但壓在自己心裏想著,和別人說出來開解她,卻是大有不同。


    “什麽貞潔,什麽尊嚴,若你當初真的犯了傻,我們可就見不到你了,你且想一想,光是本宮和你的母後,為了你怕是都要哭死了。”薑憐輕輕地拍著薑寶鸞的肩膀,“這一回來,不光是你一個,如今還多了一個孩子,粉團團一個,本宮喜愛你,自然也喜愛你的孩子,倒還樂得他日日在眼前呆著,這又有什麽不好呢?隻是這話你母後聽不得,知道了未免責怪本宮不是自己的親女兒便站著說話不腰疼,她這個做母親的確實是心疼你的,這點上你也不必埋怨你母後,她亦有說不出的苦,隻會比你更難受。”


    “嗯……”薑寶鸞隻應了一聲,還沒說什麽,便已帶了哭腔。


    “可是……阿弟,阿弟他……”薑寶鸞哽咽了幾回,才把話說出來,“賜婚先放一邊,謝珩總不至於強娶,可是阿弟卻說殊明哥哥他回不來了……”


    聞言,饒是薑憐也是麵色一沉,低聲道:“大魏還有什麽可用之人,這次的叛亂是怎麽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一個昭寧侯還忠心罷了,這……”


    薑寶鸞伏倒在薑憐膝上,牙關緊咬著,想說什麽,卻如何都說不出口。


    薑憐沉吟片刻,忽然皺眉問道:“寶鸞,你其實已經知道法子了是不是?”


    “阿弟他下了令,京中不會有人再敢違逆他的意思,朝廷也再沒有多餘的兵馬了。”薑寶鸞抬手把快要從眼角墜落的眼淚擦去,“隻有他,我能見到,手上也有兵。”


    “可是於公於私,這都是一件險事,無異於明晃晃地同朝廷作對,那人又是容殊明,他未必肯聽你的。”


    “我不能看殊明哥哥就這麽被害了,我想去試一試。”


    薑憐很快便悠悠歎了口氣,說:“寶鸞,隻要你想清楚了,那便去做罷,姑母不會攔你,哪怕日後萬一真的有了什麽事,你也不要自責,姑母也知道這事,左右姑母是陪著你的。”


    薑寶鸞從她膝上直起身子,定定地看著她。


    薑憐伸手點了一下薑寶鸞的鼻尖,笑著說道:“國庫早已空虛,當日那五百萬兩銀子,也有本宮的私房在裏麵,還不少。可這些銀錢最後又有多少到了百姓手裏呢?這是我薑家的天下是不假,可百姓又何辜何錯呢?再要是害了容殊明,卻是再難有好報了。”


    說到痛處,姑侄二人皆都沒有再說話。


    一時有照顧謝謹成的婢子過來,告訴她們謝謹成醒了,人看著倒是沒事了,隻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哼哼唧唧。


    薑寶鸞另有事情,便隻能先將謝謹成放在一邊,總歸沒有性命危險便無妨。


    薑憐對她說道:“昨夜也醒來鬧過一次,本宮去看了,他人睡得還迷迷糊糊的,嘴裏卻隻說要他的一件什麽小被子,許是自小帶著的,不拿著便不安穩,這才鬧騰的。”


    薑寶鸞馬上便想起了她昨日看見蓋在謝謹成身上的那床像極了百衲衣的被子,隻怕謝謹成就是要這個東西。


    她與薑憐說了,薑憐便道:“本宮倒是這麽想的,那些伺候的人都不得用,你便親自往謝府去跑一趟,替他把這被子給拿回來。”


    話到此處,薑憐的心意薑寶鸞已然明了,她起身便朝薑憐行了一禮。


    她自然是要往謝珩那裏去一趟的,恰好謝謹成落了東西在謝府,薑憐便替她想了這個借口出來,好讓她前往謝府見謝珩時能體麵一些,心裏也不至於覺得自己太難堪。


    “走便走了,還行什麽禮?”薑憐朝薑寶鸞擺擺手,又讓人去召了麵首過來相陪,“本宮要樂自己的了,你快去快回,否則你那兒子怕是不肯安心睡覺休息。”


    *


    薑寶鸞到達謝府的時候已時近中午。


    日頭照下來卻已不太猛烈,薑寶鸞這才驚覺已經快要入秋。


    謝府的下人看見她來了也並不阻攔,隻是往裏去通傳,薑寶鸞不問便知謝珩已經醒了。


    她再怎麽也是閨閣女子,一巴掌把人打暈也太誇張了些,更何至於打完一日都醒不過來,傳出去都不知該笑誰。


    她隻問旁邊的人:“謝珩在哪兒?”


    回話的人又是怕薑寶鸞,又是不敢耽擱,忙不迭地給她引路。


    謝珩還是在昨日薑寶鸞見到謝謹成的那個院子裏,他仿佛就是住在旁邊的廂房裏頭,薑寶鸞過去時,他正倚在榻上看書。


    隻是薑寶鸞一進來,他便立刻放下書,眼中似是有訝異之色。


    看他的模樣,薑寶鸞心裏倒是愣了愣,好像是真的病了,與昨日的模樣都相去甚遠,蒼白又有些頹然。


    李夫人若是見了寶貝兒子這副樣子,定是要痛罵她打傷了謝珩的。


    但薑寶鸞也沒過去,隻遠遠站著,輕輕抿了抿唇,說道:“謝謹成要他的小被子,你著人拿了給我,我好帶回去。”


    謝珩是聰明通透之人,絕不會認為她僅僅會為了一條被子就親自跑一趟,薑寶鸞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便不如讓他問。


    謝珩先沒有和薑寶鸞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讓下人去收拾。


    兩個人一動都沒有動。


    仿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謝珩咳了幾聲,終於問道:“長公主有何事?”


    “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不知你肯不肯。”薑寶鸞也不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


    窗外一隻黃鸝從葉底穿過,極悅耳清脆的一聲響,卻令屋子裏頭顯得更寂靜。


    謝珩的大拇指不住地搓著一頁書角,他默了默,說:“是容殊明。”


    薑寶鸞忽然鬆了一口氣,與聰明人說話就是好,不像昨夜與薑昀說話那麽費勁,省去她一番口舌和尷尬。


    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出京時匆忙,身邊帶的兵馬本就不多,隻等陸續支援。眼下還打了勝仗,正是要乘勝追擊的時候,陛下卻遲遲不再發兵,顯見得是有了問題。”謝珩說。


    薑寶鸞忙道:“他因叛軍都是百姓而不肯殺俘兵,惹惱了陛下。”


    謝珩點了點頭,垂下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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