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到日頭西斜時,謝謹成才從宮裏回來。


    薑寶鸞正站在院子裏剪一根枯了的花枝,馬上就要到開春了,要盡早將這些枯死的枝條都剪去,春日裏開的才好看。


    謝謹成走進來,叫了她一聲:“娘。”


    薑寶鸞把剪子遞給蕊娘,對謝謹成道:“快讓乳母給你去洗麵洗手,咱們用膳了。”


    謝謹成點點頭,果然就跟著乳母去了。


    “今日怎麽這麽乖?”薑寶鸞倒嘀咕了一句,自己也往裏麵去。


    蕊娘笑道:“乖還不好嗎?”


    薑寶鸞笑了笑,倒沒說什麽。


    晚膳仍舊是素齋,但廚子精心做出來的,和午膳時的菜色又是完全不同的,午後正巧有一些新送來的筍,是頭一批的春筍,尤其鮮嫩可口,小廚房便做了一道三絲羹出來,湯底是用香蕈菌菇熬出來的,再加了筍絲一滾,比肉羹還要鮮上幾分。


    謝謹成大抵是看見又是一桌素食,人便有些懨懨的,坐在那裏悶悶不樂的,一雙小腳垂在那裏也不擺動了。


    薑寶鸞便舀了一碗三絲羹給他,說:“這個肯定好吃,娘不騙你。”


    謝謹成拿了調羹就往自己嘴裏送三絲羹,倒是砸吧了一下嘴巴,估計是覺得還不錯,就繼續喝了幾口。


    大約吃了半碗之後,他便又放下調羹。


    薑寶鸞問他:“怎麽不吃了?”說著又給他夾其他菜。


    “吃飽了。”謝謹成說。


    乳母見狀道:“方才在娘娘那裏吃了不少點心,怕真是還不餓。”


    既是如此薑寶鸞也不強迫他吃,便讓謝謹成下了桌,又叮囑他不準瘋跑胡鬧。


    謝謹成聽了便去一邊乖乖坐著了,乳母給他拿了個刷得渾身上下五彩繽紛的小泥人,他自己在那邊玩了。


    隔了一會兒,他又跑過來說:“我想睡覺了。”


    薑寶鸞皺眉,這才是什麽時辰,謝謹成往日還遠遠沒開始瘋的時候,他平時從用完晚膳開始,要一直瘋到上床睡覺,然後再在床上把眼睛睜得老大,很晚才肯睡著。


    “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薑寶鸞下意識摸了摸他的額頭,沒覺得燙手。


    謝謹成抓了抓頭皮,也沒有說什麽。


    薑寶鸞便讓乳母帶他洗漱去,等乳母把謝謹成抱到床上,謝謹成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睡了過去,薑寶鸞過去給他掖好被子,又讓下人點上了安神香,便坐在床邊陪他。


    雖謝謹成自己沒說什麽,但她總覺得今日謝謹成回來之後便不大對勁。


    她輕聲問乳母:“今日去宮裏都做了些什麽?”


    “也沒什麽,”乳母回答道,“都是和往常去宮裏是一樣的,隻在攬月宮玩了罷了,娘娘看得緊,也不讓他去別處,攬月宮除了娘娘和公主,也再沒其他人過來,實在沒出什麽事。”


    這時,已在睡夢中的謝謹成忽然蹙緊了眉頭,小小的身子也隨之蜷在了一起,他喊了兩聲。


    薑寶鸞和乳母等皆是嚇了一跳,薑寶鸞連忙想去拍他安撫,不想手才放到謝謹成的胸口,卻見他嘴裏滲出來血沫子,像小金魚吐泡泡似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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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室內為了謝謹成安寢, 燭火是極暗的,薑寶鸞一開始還沒看清楚,隻看見暗暗的東西從謝謹成嘴裏吐出來,她還疑心是謝謹成的唾液。


    乳母已經驚叫起來, 薑寶鸞連忙用手一撚, 才發現手上竟真的是血沫子, 倒不是鮮紅的血水。


    “點燈!快點燈!快讓人去請大夫來!”薑寶鸞喊道, 她的一雙手霎時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卻還是將謝謹成跑起來摟進懷裏。


    燈一點上,她看見謝謹成嘴裏還是在吐著血沫子,乳母拿了絲帕來擦,越往後擦那血便越紅起來。


    薑寶鸞肝膽俱裂。


    “怎麽會這樣?謹成, 你到底怎麽了?”薑寶鸞叫了謝謹成幾聲,卻沒有任何回應。


    謝謹成原本紅潤又胖乎乎的臉已經越來越白,薑寶鸞又回頭對他們說,“謝珩人呢?快把他找過來!”


    早有機靈的下人過來回話:“已經去請了, 隻是殿下眼下不在府上, 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回來。”


    薑寶鸞看著懷中的孩子口裏不斷滲出血來,一時間竟腦子裏一片空白, 往日的機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 什麽都想不到, 什麽都不敢去想。


    他還那麽小, 怎麽經得住這樣吐血?


    好在宣王府長請著大夫住在府上,大夫來得很快, 看了謝謹成的情形, 又細細診了脈, 臉色也很不好, 對薑寶鸞道:“小郎君這是中毒了?”


    “中毒?”薑寶鸞心裏一緊,“那要怎麽解?”


    大夫說:“先喂解毒的丸藥下去再說,再熬幾劑湯藥灌下去試試,看能不能一麵解毒一麵把他吃得東西催吐出來。”


    一時便要先撬開謝謹成的嘴往裏喂丸藥,但謝謹成人昏迷著,那丸藥又大,怎麽塞得進去,便是塞進去了也咽不下去,於是掰開丸藥再喂進去,又要喂好幾次,如此竟耽誤了許多時間去。


    薑寶鸞抱著謝謹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他們喂一粒丸藥便喂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謝謹成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心便想刀子在劃一樣。


    隔了一小會兒之後,大夫又翻了謝謹成的眼皮看了,說道:“夫人,還恕在下直言,小郎君的情況不太好,他實在太小了……”


    薑寶鸞眼前一黑,但還是強行撐住了。


    謝珩不在,她若沒撐住,謝謹成又該怎麽辦?


    “你說下去,他會怎麽樣?”她一開口,這才發現不過這麽一陣,嗓子已經啞了。


    “解毒的丸藥隻稍稍緩解了一些,隻看一會兒小郎君能不能吐些什麽東西出來,好在倒不至於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尚可有延緩的時間。”大夫說,“若是這樣還不好,便隻能再喂解毒的湯藥和藥丸等,再不好就要準備後事了……”


    話音未落,乳母們已是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但不敢大聲,怕犯了忌諱。


    薑寶鸞臉上怔怔的,仿佛是還沒聽懂大夫在說什麽。


    才三歲大點的孩子,怎麽就要準備後事了呢?若是這樣,他生下來走這世間一遭的意義又是什麽?


    她輕輕摸著謝謹成額角的絨毛,謝謹成直到三歲才重新見到她,難道母子之間的緣分僅此而已嗎?


    沒有讓她見到她的孩子就罷了,但已經見到了,她如何還能接受他的離去?


    這世上再沒有比讓一個母親親眼看著她的孩子逝去更殘忍的事了。


    讓她知道是誰對謝謹成動的手,她必定會親手殺了對方。


    薑寶鸞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問:“殿下怎麽還沒來?”


    立了一地的人都麵麵相覷,別人都不敢答,蕊娘便隻好硬著頭皮上前來說:“夫人再等等,曹寬他們已經出去找了,說是殿下沒讓他們跟著,不知道人在哪兒。”


    薑寶鸞閉了閉眼,又很快睜開去看懷裏的謝謹成。


    往最差的地步想,不知道謝珩還能不能趕上。


    藥很快便熬好了端過來,因是湯藥,喂下去倒比方才順利,而大抵那解毒的丸藥也起了效,謝謹成嘴裏的血沫子已經漸漸止住了。


    大夫道:“夫人也不要急,這湯藥也是有解毒功效的,喝下去了再看看。”


    這時外麵終於來報,謝珩回來了。


    謝珩是在回府路上遇到出來找他的曹寬的,一路上便聽曹寬把謝謹成中毒的事說了。


    那塊好不容易翻找來的黃花梨木姻緣牌就被謝珩抓在手裏,此時卻覺得燙手。


    薑寶鸞必定心急如焚,可他卻不在,反而計較著這一塊連描的字都早已經褪色的姻緣牌。


    他見薑寶鸞抱著謝謹成坐在那裏,側身對著他,背影削瘦纖弱,忽然不敢走上前去,甚至不敢去看她。


    大夫已經過來說明了情況,謝珩略點了點頭,道:“我不想聽旁的話,你知道該怎麽做。”又叫人請太醫們過來。


    大夫捏了一把汗,沒有出聲。


    宣王就這一個孩子,要是有個萬一,怕是大家都別活了。


    “好了好了,小郎君要吐出來了!”忽然有人喊道。


    謝珩定了定神,這才朝母子倆走去。


    謝謹成在薑寶鸞懷裏扭動著小小的身子,眼睛仍閉著,但是嘴巴微微張著,非常難受的樣子。


    薑寶鸞一聲一聲地叫他:“謹成,好孩子,快點吐出來,你快點吐出來……”


    乳母們上來把謝謹成拉起,讓他麵朝下以避免被汙物噎住,但謝謹成還是張著嘴,並不見吐出來什麽。


    薑寶鸞心裏越發焦急,仍是把他拉回來,抱著謝謹成仰麵躺著,一手卻是去摳他的嘴巴。


    謝謹成喊了一聲,隨著薑寶鸞的手指往喉嚨裏去,謝謹成終於有了反應,薑寶鸞這才把手收回來,和乳母一起拉起謝謹成。


    謝謹成吐了兩口,大夫過來看了又搖頭:“不夠,還得再讓他吐。”


    薑寶鸞二話不說繼續方才的動作,隻是這次謝謹成無意識地防備了,牙齒咬住了薑寶鸞的手指。


    薑寶鸞蹙了一下眉心,但旋即便想再次往裏探進去,小兒牙齒尖利,卻已是死死嵌入薑寶鸞的虎口處。


    細嫩的皮膚隻輕輕一劃便會有紅痕,哪經得起如此鋒利又沒有分寸的撕咬,霎時便流了血滴出來。


    “謹成,張嘴,讓娘把東西摳出來,”薑寶鸞卻毫不知痛楚一般,隻抖著嗓子喚他,“快點把嘴巴張開,娘求求你了……”


    話音未落,已是有人拽住她的手腕猛地將她的手從謝謹成的嘴裏拖出來。


    薑寶鸞一時不防,等看清了那隻握了她手腕的手,下一刻卻很快轉過頭去,狠狠道:“謝珩,你放開我!”


    謝珩沒有理她,隻將她的手往後一甩,自己先掐住了謝謹成的下巴,等謝謹成長了嘴,他便伸了兩根手指探進去,動作迅速,往裏麵重重一按。


    謝謹成咳了幾下,小小的身子往下一俯,這回吐出來許多。


    一直到吐不出來了,他這才停止,小鼻子嗡動著,難受地喘著氣。


    大夫來看過之後點了點頭,又趕緊讓人給他另灌了解毒的湯藥下去。


    謝珩淨了手,又讓大夫去給薑寶鸞包紮,薑寶鸞隻定定地坐在床邊,不知在想什麽。


    謝珩便把乳母全部叫到跟前,冷冷道:“仔細交待,不準落下。”


    乳母們麵麵相覷,小聲嘀咕了幾句,當中有一個便先道:“實在沒什麽,一日三餐都是和夫人一起用的,隻是下午時去了一趟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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