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才話音剛落沒多久,馬車狠狠一朝謝珩一側偏去, 薑寶鸞一邊哭一邊沒有坐穩, 額頭便砸在了謝珩肩頭。


    謝珩眼疾手快把她下巴扶住, 不讓她動彈, 隻見她額頭已經紅了一塊。


    薑寶鸞哭得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謝珩的手又托著她的下巴, 便也不想使力氣掙開了, 直接抵著他的肩膀繼續哭起來。


    一會兒工夫, 謝珩肩膀處便濕了一大塊。


    馬車識相地繞著宣王府跑了好幾圈, 一直也沒有停下,終於,薑寶鸞的哭聲漸止。


    她這才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本想還給謝珩,又捏回手心裏去。


    謝珩那麽怕髒,肯定嫌她用過的不幹淨,她才不還,回去就扔了。


    不過她嘴上忽然還是喃喃了一句:“我想……”


    然後又不說了。


    謝珩的手攥了一下,問:“想什麽?”


    她搖了搖頭,鼻音濃重:“沒什麽。”


    有些事,不是她想就能做的。


    也不是她和謝珩說了,謝珩就能做的。


    *


    三日後便是中秋。


    宮裏要開宴,薑寶鸞自然也要去。


    想起去歲中秋,她還在昭陽宮裏住著,當時形勢已然很不好,她更是被薑昀禁足在昭陽宮的,可畢竟那也是自己的家。


    母後、何氏、靜徽也都還在。


    當時便想,再過了一年之後,宮裏就都換了新麵孔了,她們果然也是不在了。


    舊宮是早就決定棄之不用的,先前芳儀宮附近宮室都被薑靜徽燒了,如今聽說也快修繕好了。


    但是舊的終究是舊了。


    謝謹成換了一身新做的衣裳來給薑寶鸞看,寶藍色的圓領袍子更顯得他粉團可愛,聽乳母的話張著手在薑寶鸞麵前轉了幾個圈,停下來自己都差點摔倒。


    薑寶鸞連忙把他扶了抱住,又為他整了整衣衫,謝謹成就和隻小狗似的看著她。


    薑寶鸞忍不住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臉蛋。


    入宮先要帶著謝謹成去李皇後那裏請安,然後再一同過去赴宴。


    李皇後病了一場,看著麵色倒還好,許是宮人為她畫的妝容妥帖,隻是人瘦些罷了。


    她一見著謝謹成就忙不迭讓人把他帶來自己身邊,愛得不知怎樣才好。


    謝謹成也乖覺,見了李皇後就左一個祖母右一個祖母地叫個不停,喜歡得李皇後一直喂他吃他最喜歡的吃食。


    薑寶鸞趁著李皇後沒注意,朝謝謹成眨了眨眼,謝謹成抓了一下腦袋,又就著李皇後的手大大地啃了一口糕點,然後搖搖頭說:“不想吃了。”


    李皇後放下糕點,宮人上前來為她淨手,等擦幹淨了才把謝謹成摟到懷裏,愛憐地說道:“怎麽瘦了呢?”


    薑寶鸞暗中挑了挑眉,謝謹成也不瘦了。


    再喂下去,喂成個傻子可怎麽好。


    見薑寶鸞和謝謹成都沒有說話,李皇後便拍著謝謹成的背脊,道:“我隻這一個孫兒,自然恨不得多疼他些。”


    這像是話裏有話的樣子,薑寶鸞眼觀鼻鼻觀口,便聽到李皇後讓人先把謝謹成帶下去玩。


    等人都走空了之後,李皇後才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就這兩個孩子,嬈兒先前也不順,眼下看著倒是好了,隻是怕過自己的去了,也不常往這裏送信了。”李皇後的神情稍稍落寞下來,看了薑寶鸞一眼,“我也不是故意要為難你,可有些事情上麵,你也不能光顧著自己高興,全然不顧珩兒啊!”


    薑寶鸞垂下眼瞼,沒有去看李皇後,隻是福了身子道:“娘娘,妾不敢。”


    李皇後擺擺手:“我倒管不了你敢不敢,但如今的情況你也見著了,他再隻偏著你一個人寵,身邊連個其他女人的影子也看不見,終究是礙著事了。先放開什麽情情愛愛的不提,我也不管你們兩個的事,可也要想想往後,隻有珩兒好了,你和謹成才好,你總不至於連這些事情都看不明白吧?”


    李皇後說的話,薑寶鸞自然是懂的,謝珩的身邊若是隻有她一個,難免會讓謝道昇心生猜忌與不快,畢竟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山,再還一半回去,憑誰都不會樂意。


    不過若真是如此,薑寶鸞也不是不能成全謝珩,但事實卻並非李皇後所見的那麽簡單。


    一則是謝珩親口答應了她,不會再有正妃或其他女人,那日夜裏賭氣似的和她說的,她倒也想看看。


    二則也是最要緊的一點,謝道昇並非是因為薑寶鸞才對謝珩失望而有意放棄的,是他本來就沒有屬意過謝珩,或者說從前尚且能維持表麵上的慈愛,畢竟謝珩也是他的嫡子,他的左膀右臂,可如今不同了,謝道昇得到了皇位,喜惡隻會更分明也更隨性。


    從這一方麵來說,什麽謝珩的右手有疾,什麽薑寶鸞,都隻是謝道昇的借口罷了。


    就算解決了這一個個弱點,謝道昇照樣會再找出其他毛病,謝珩在謝道昇眼中,永遠不會是一個完人,而那一點微小的缺點,就足以令謝珩與皇位失之交臂。


    薑寶鸞心下歎氣,卻並不和李皇後細說,隻是點頭稱是。


    李皇後不懂這些,她隻是一個內宅婦人,賢良大度,時刻審視自身有無做到完美無缺便是她的應對方法。也或許她心裏是懂的,但李皇後卻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來,比起讓她眼睜睜看著,盡早盡一切所能來改變才能令她好受一些。


    麵對薑寶鸞的謙恭,李皇後倒也滿意了幾分。


    她喝了一口茶,緩了聲氣繼續道:“前些日子說是榮王妃也有喜了,先前為著謝謹逸也鬧成過那樣,但正妻終究是正妻,私下再怎麽淡著也隻是私下裏,明麵上卻要給她該有的體麵和尊重,外人才無可指摘。”


    許氏嫁給謝琮許久未有所出,謝琮的孩子幾乎都是惜娘一個人生的,間或還有兩三個是也是其他妾侍的,許氏不得謝琮的寵愛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甚至連溫貴妃也是喜歡惜娘多一些的。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謝珩被中傷隻寵薑寶鸞而不顧大局,謝道昇態度曖昧不明,而謝琮卻轉回頭給了正妃許氏應有的體麵,並且有了嫡子,兩廂比較之下,誰更能像是謝道昇心目中的儲君,不言而喻。


    薑寶鸞隻靜靜聽著李皇後說話,自己一聲不肯。


    “珩兒也和我們說過了,寺裏的大師說他不能娶妻,否則妨他人也妨自己,既是陛下都許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麽。”李皇後話鋒一轉,說道,“但不娶是一回事,樣子卻不能不擺出來。”


    說著,李皇後貼身的嬤嬤便帶上來一個女子。


    薑寶鸞立刻會意,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姿色平平,遠不比上當年李皇後給謝珩在退思堂放著的蕊娘惜娘等人,想來也是李皇後知道長得漂不漂亮對於謝珩來說都是一樣的,也就不往容貌上麵去花心思了。


    “這是程秋,是我一位遠房表姐家的女兒,自小性子就沉穩,人也安分——安分最要緊,我看過最是老實的一個人,你帶回去給珩兒,就說是我說的。”


    “娘娘,妾不敢說。”薑寶鸞馬上回答道。


    李皇後知道她這裏沒那麽容易說通,立時雙眉一豎,冷然道:“怎麽不敢?你在他那裏還有什麽是不敢的?”


    薑寶鸞不緊不慢道:“既是照娘娘所說,這也是娘娘的娘家人,論起來也算是殿下的表妹,該很是有幾分體麵的,但就這麽不清不楚地帶回去,又算什麽呢?怠慢了程姑娘可要怎麽好?便是給殿下,也該是娘娘或者陛下名正言順所賜,這才好入府去,否則便沒這樣的規矩,妾是萬萬不敢做這個主的,不敢擔這等罵名。”


    她一邊說著,李皇後一邊咬緊了牙,恨不得把薑寶鸞那張嘴撕碎。


    偏偏這樣伶俐的嘴,隻有她說的份兒,別人一句話都反駁不了。


    李皇後何嚐會不知道她說的道理?


    她自然是更願意循著常例把人賜下去的,可那也得先讓謝珩點了頭才是,先前不是沒有和謝珩提過,都被謝珩直接擋了回去,去和謝道昇說倒也是個法子,但李皇後隻怕謝珩在謝道昇麵前也是那副樣子,那豈不是更加壞了事?


    想來想去最穩妥的法子,也就是從薑寶鸞這裏入手,讓她先把人帶回王府去,到時候就算謝珩想把人退回來,也是再沒這個道理的。李皇後想的是哪怕謝珩就把人放在府上看著,一點都不動她也行,隻要讓謝道昇知道謝珩還肯接受其他女子,不成親隻是因為命數所限,並非為薑寶鸞完全蠱惑了去,那便也成了。


    早先還道薑寶鸞這丫頭機敏也頗為知情識趣的,道理都和她掰扯得清清楚楚,她聰明些就該把人先給帶回去了,不成想竟是一句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反而給她抓了錯漏說了一大堆大道理。


    回頭硬逼著她把人帶回去,李皇後就怕她跑去和謝珩訴苦,說是她故意要她擔什麽惡名罵名的,那就是白費了心思還惹得一身騷了,外頭的人還在虎視眈眈,自己家裏頭就不得安生起來。


    第89章


    李皇後隻覺得心裏堵了一口氣, 但又沒有辦法,隻得讓人先把程秋帶下去,再另做打算。


    她忍不住又說:“罷了罷了,但你也要勸勸珩兒, 見了稍稍能入眼的就收了, 這也不礙什麽。”


    “妾不是沒有勸過, 從前父親弟弟也是有妻有妾, 早就看得習慣了, 何曾會因這事嫉妒?”薑寶鸞眼尾往下一垂,顯得很是委屈,“說了好幾次了,但是殿下隻說聽了心裏都不清淨, 想出家做和尚了。”


    李皇後被她的話氣得腦子裏麵嗡嗡直響,像有一口鍾在耳邊不斷敲著,一時竟也分不清楚薑寶鸞到底是真話假話。


    緩了一陣之後,李皇後才問:“他這話是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薑寶鸞假裝忖度了許久, 吞吞吐吐回答道:“許是真的也不一定, 殿下他……”


    “他……你們這麽久了同過房沒有?”李皇後急了,她先前要了蕊娘做她在宣王府裏麵的眼線, 倒也不要蕊娘查探什麽, 隻偶爾問問他們素日的情況, 但當時蕊娘報的便是沒有同房, 後來蕊娘被薑寶鸞發現了,無情地直接打發到了宮裏做普通宮女, 李皇後便也歇了這個心思, 由著他們去了。


    聞言, 薑寶鸞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沒有……”


    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怎麽能算同過房呢?她也沒撒謊。


    李皇後聽得手腳冰涼,再想起兒子從小就不要那些個丫鬟婢女伺候,謝琮十三四歲就有了房裏人,他一直拖到快二十歲才收了一個薑寶鸞而已,這麽說倒也不好全部怪在薑寶鸞身上。


    他就是在這種事情上沒有心思。


    怪不得寺裏方丈說他天生要做和尚的。


    見李皇後閉上眼睛,薑寶鸞還關心地問道:“娘娘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李皇後沒有動靜,隔了一會兒又說:“謹成也這麽大了,該給他再添個弟弟妹妹了。”


    薑寶鸞沉默下來。


    這時候謝珩身邊不多個女人倒沒事,若她又有孕了那才是不好,已在的事實不能改變,但也不能讓情況變本加厲,至少要維持原狀。


    否則便是擺明了謝珩對外麵的風言風語一點都不在意,甚至不在意儲君之位,毫不收斂,這就是謝琮那邊瞌睡了謝珩遞個枕頭過去。


    再者生養謝謹成的時候實在太過於痛苦,薑寶鸞一想起那些日日夜夜就心生恐懼,不想再經曆一遍了。


    沒等到薑寶鸞說話,李皇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便讓人重新把謝謹成帶了上來。


    看著謝謹成胡鬧了一陣兒,氣氛稍稍緩和下來一些。


    李皇後臉上有了笑意,索性也拋開方才的不說了,問薑寶鸞:“對了,嬈兒可有和你們府上來信?”


    “這倒是不知道,”薑寶鸞想了想,實話實說,“或許殿下和她也在聯絡,隻是妾這邊不知道。”


    李皇後點點頭,說:“隻是隨口問問,也沒什麽,今日是中秋,沒等著嬈兒的信,心裏有些急罷了。”


    薑寶鸞一時忽然想起顧茂年,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沒讓李皇後察覺。


    “回去時二人好好的,殿下和妾都看得真切,娘娘不必太過於擔心。從京城到南邊也要不少路程,中途說不得再遇上個刮風下雨,如此就不好趕路了,延誤上幾天也是有的,娘娘再等幾天,想是信也就來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這話說得李皇後心裏舒服,連連點頭,“還有嬈兒一直是小孩兒性子,與顧茂年好了,怕也會忘了寫信,隻顧著自己開心。”


    一時天色漸暗,李皇後便帶著薑寶鸞和謝謹成赴宴,謝珩與謝道昇等早就已經到了,薑寶鸞便和謝謹成一同入座到謝珩身邊。


    不多時之後,溫貴妃也帶著許氏到了,今日倒沒見到惜娘,應是留在府裏沒來。


    謝謹逸倒是來了,跟在嫡母許氏身邊,他的腿是再不會好了,先前還不能走路,眼下已經可以扶著人走幾步,走起來也是一瘸一拐的。


    到底隻是個四歲大的孩子,什麽都不知道,就連薑寶鸞見了也心生憐憫,但轉念想到謝謹成被下毒吃的苦,她也隻能是暗自搖搖頭。


    謝琮從前對許氏不冷不熱,這回見了倒是殷勤,或許是因為許氏有了身孕,也或許就是裝裝樣子給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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