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臉往被子裏埋了埋,看他的冷水澡能洗到多久,寒冬臘月的也就罷休了。


    他先開的口,她也不吝給他機會,可既是給了機會,他自己沒堅持下去,那也不能怪她不原諒了。


    *


    入了秋之後,天一日冷過一日。


    中秋之後又接連落下幾場雨來,淒風慘雨的,風裏雨裏都透著清苦,就像那枯黃了的葉片一般。


    人也都沒了一開始慶幸秋風掃去炎熱的快意,隻攏住衣裳,緊著步子跑幾步,好使自己逃過這冷意一般。


    離冬季尚還遠著,薑寶鸞便吩咐下去,府上下人們秋季做的那幾身衣裳,要有一身是加厚的,以防交替之際換不過來。


    謝珩這幾日有事不在府上,聽聞最近蠻族似是有異動,說不準是有意來向朝廷示好投誠,還是另有目的,今時不同往日,自然不如當初大魏那般怕他們,但對於他們還是要防患於未然,再者有符玉華出逃在前,也要防著他們借此發難。


    而符玉華那邊,薑寶鸞同樣不敢鬆懈,薑憐也已經回去了,她特意把事情仔細同薑憐說了,又另外派了人暗中盯著薑憐那裏,不讓那裏有任何出岔子的可能。


    符玉華自己也小心,聽薑憐說,她很少出了自己的房門,恨不得沒有這麽個人存在,生怕被人知道了自己住在這裏。


    薑寶鸞略放心下來,隻以為萬事無礙。


    這日又是下了一整日的雨,清晨起來便是淅淅瀝瀝的雨聲,不過才離著中秋半月都不到,已經是兩片天地。


    入夜,薑寶鸞和謝謹成一同睡下,又照常陪著謝謹成說了一會兒話,最後薑寶鸞自己迷迷糊糊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差不多已經睡著了,也不知道身邊的謝謹成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雨聲漸響,外頭樹葉枝丫撲簌簌地互相拍打著,像是藤條抽在人身上。


    薑寶鸞正窩在被子裏睡得香香的,忽然聽見有人在輕聲叫著自己。


    她心裏一驚,唯恐是謝謹成在叫,立時便醒了過來。


    果然見丹琴立在床頭叫她。


    她忙把謝謹成往裏麵推了推,才問:“大半夜的什麽事?”


    丹青道:“府外來了個女子,也不肯報上名姓,隻說是一定要見夫人。”


    “女子?什麽女子?”薑寶鸞一雙柳眉緊緊蹙起,瞌睡早已經醒了一大半,“這會兒是什麽時候了?”


    “已經過了三更天了。”


    薑寶鸞道:“這無端端的,又不知道是誰,你先讓人打發她找個地方住下,有什麽事明日再說。記著,把人看緊了。”


    她心中疑竇頓生,這又是風又是雨,大半夜還來個女子找上門,反正絕不會是好事,若謝珩是個喜愛在外麵拈花惹草的,那倒也不奇怪了,或許是鶯鶯燕燕們來了也未可知,但怪就怪在謝珩不是那種人,能有什麽人那麽急,冒著風雨漏夜前來?


    “早說了,她隻是不肯,奴婢方才也已經出去看過了,身邊帶了一個丫鬟一個婦人,另外就是車夫了,隻冒著雨等在那裏,說是一定要見到夫人的。”


    薑寶鸞坐起身來,一時竟心緒難定,又問:“她到底說了沒有是什麽事?”


    丹琴搖頭,也是一臉的為難。


    “說了什麽事倒不這麽急了,正是什麽都不說,門房怕耽誤了事也不敢不報了,這才一層一層報進來,請夫人拿個主意才好,看是直接把她打發走,還是就由著她等在外頭,等明日一早再說?”


    “看得出多大年紀嗎?”


    “她戴了冪籬看不清臉,年紀應該不大,聽聲音也不過是二三十歲的模樣。”


    薑寶鸞靠著引枕想了一會兒,欲把人晾在那兒自己繼續睡,終究也是睡不下去了,又唯恐會不會是符玉華那裏出了事,雖知有薑憐在那裏,出事的可能性很小,但還是不能再放心。


    最後薑寶鸞思慮再三,還是叫來乳母陪著謝謹成睡覺,自己起身穿了衣裳,早早挽了個發髻便往外麵去。


    貿然把人叫進來內院裏麵來最是不妥,還是自己走這一趟去看看,左右這是在宣王府上,不會出什麽岔子。


    坐著軟轎倒也不慢,隻是進出濕漉漉的難受,雨勢又緊起來,啪嗒啪嗒地一刻不間歇地敲打著轎頂,也聽得人心煩意亂。


    女子早就被請到了耳房裏去坐著,薑寶鸞進去的時候,耳房裏生著炭盆倒也暖和,隻見她手上捧著一杯茶,頭上還戴著冪籬未曾摘下來,穿了一身月白色極素淨的衣裳,原本是坐在那裏的,聽見動靜便立刻站起身來。


    薑寶鸞先掃了一眼她身邊跟著的那兩個仆婢,馬上便鬆了一口氣,萬幸都是生麵孔,不是伺候符玉華的人。


    隻要不是符玉華,那一切便都好說,總不至於是薑靜徽或是什麽人夜半還魂。


    薑寶鸞蹙了蹙眉,未等她開口,便聽那人先啟唇道:“夫人別來無恙?”


    聲音清亮柔軟,薑寶鸞覺得自己似是在哪裏聽到過這個聲音,但大半夜腦子昏沉沉的,竟也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說:


    二更(*^▽^*)


    猜猜來的是誰


    第91章


    一時間薑寶鸞的步子便頓了頓, 遲疑了一下,而那邊的人已經解下了自己的冪籬。


    薄紗下是一張清麗嫻雅的臉龐,白白淨淨的,隻是有些清瘦。


    薑寶鸞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緊緊攥住了丹琴扶著她的手。


    身邊的丹青都感覺到了她呼吸一滯, 奇怪地看了薑寶鸞一眼。


    但薑寶鸞張了張嘴, 啞了一般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她再是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葉宜采, 如此猝不及防的, 她連個準備都沒有。


    即便從風雨中而來,葉宜采身上沾染了一些雨水潮氣,可身姿仍是挺立的,纖穠合度, 絲毫不見風塵倉促。


    葉宜采見到薑寶鸞,似也是鬆了一口氣,她麵上這才顯露出一些急切,先是上前了一步, 離得薑寶鸞不遠不近, 很有分寸。


    她道:“半夜把夫人叫起來是我失禮了,隻是我心中實在急切, 便顧不得這許多了, 還望夫人見諒。”


    薑寶鸞示意葉宜采先坐下, 然後才問:“有什麽事嗎?”


    她對於葉宜采, 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 可這喜惡卻與旁人無關, 也並非什麽爭風吃醋, 或許是因為葉宜采也見過她最卑微低賤的一麵, 而她又用那樣無恥的麵目破壞過葉宜采的人生。


    她該是羞愧的,也該有歉疚。


    葉宜采輕輕歎了一聲,便道:“夫人最近可有嬈兒的消息?”


    “你是為了謝嬈來的?”薑寶鸞忍不住問。


    “對,”葉宜采臉上已盡數都是憂慮,對著薑寶鸞點了點頭,“自兩個月前起,我便沒有收到過嬈兒的信件了,尋常我們半月便會有信件往來,至多也不過是一個月左右,但是這次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我連去幾封信詢問,可惜都石沉大海,一直到半月前中秋,嬈兒也沒有再給我來過信,這十幾年來每每逢年過節,嬈兒是絕不會忘記的。”


    聽她提起中秋,薑寶鸞忽地想起中秋那日,李皇後似乎也說過這樣的話。


    她思忖片刻,才說:“她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前些日子皇後娘娘也說起過此事,隻是……”


    葉宜采的夫家不在京城,夫君先前也不幸離世,葉宜采是已經守寡了的,再看看她身邊跟著的不過三人而已,便不難想到她此番出門所受的阻撓,薑寶鸞想不到她竟是為了謝嬈能做到這種地步。


    再思及她不肯自報家門,怕也是擔心她聽了她的名字而不肯見她,更怕薑寶鸞聽到是謝嬈的事而直接拒絕,耽誤了時間,索性什麽都不說,非要把薑寶鸞給請了出來。


    “夫人但說無妨。”葉宜采微微頷首。


    “隻是她是公主,又會出什麽事呢?”薑寶鸞道,“娘娘說了,許是和那顧茂年二人好了,才顧不得旁的事。”


    葉宜采聽了沒有說話,而後看了薑寶鸞一眼,忽然笑了笑,隻是笑意很快便被收斂,接著問道:“夫人從來不是蠢笨之人,我隻問夫人信嗎?”


    薑寶鸞沉默下來,先前李皇後念叨時她自己倒還替女兒找了借口,她自不好再多說什麽,可葉宜采人都到了跟前,她是最清楚謝嬈的,她都覺得不對了,那必定是謝嬈那裏出了什麽事了。


    “殿下眼下不在,明日一早我便讓人去和他說。”薑寶鸞道。


    葉宜采起身,屈膝對著薑寶鸞一禮,薑寶鸞連忙往旁邊避了,她便道:“我替嬈兒謝過夫人。”


    薑寶鸞擺了擺手,歎了口氣:“先在這裏住下吧,我讓廚房做些吃的給你送過去。”


    “今夜隻能叨擾夫人了,不過等天一亮,我就回家去了,我在京城有住處。”葉宜采笑道,“嬈兒的事沒有下落,我便繼續等著。”


    這時有仆婦來說客房已經收拾好了,請葉宜采過去,葉宜采也不客氣,立刻便起身。


    她原本已經轉身,但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停下,對薑寶鸞說:“這些年我和我夫君一直很好,他英年早逝也是命該如此,非人力所能改變,夫人不必介懷。我隻有感謝夫人的,能為我們賜下這門親事,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準,至少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枉了這輩子了。”


    “你……”薑寶鸞眼中滿是吃驚。


    當初她自覺毀了葉宜采和謝珩的親事,怕葉宜采從此姻緣受阻,便特意去求了薑昀,為葉宜采指了一門好婚事。


    但後來葉宜采的夫君沒過兩年便撒手人寰,竟是害得葉宜采守了寡,薑寶鸞得知此事後亦隻能暗自感歎不已。


    而她也一直以為葉宜采不知道促成這門親事的人是她。


    “其實我早就猜出來定國長公主就是你了,”葉宜采說道,“我隻是一個小小的臣女,為何忽然被皇帝指婚呢?再加上你的名字,我當時就想我猜得應該有幾分準。”


    薑寶鸞心下震撼,原來葉宜采這麽早就發現了,若是她當時就說出來,或是告訴謝家,她那三年的逍遙日子也就沒了。


    親妹妹薑靜徽尚且把她的醜事宣揚得滿京城都知道,而葉宜采竟肯守口如瓶。


    一時薑寶鸞自己還愣怔著,葉宜采已經出了耳房的房門。


    薑寶鸞連忙追上去,想了想卻也不知該說什麽,手心盡是薄汗。


    “謝謝”兩個字還未出口,葉宜采已經笑著朝她搖了搖頭。


    “我是獨身一人來的京城,夫家沒有什麽人陪著,娘家暫時也還不知道,他們都不在此處,我一個人住著倒也怕生事,夫人若是不嫌麻煩,可否為我尋一二信得過的人?”


    薑寶鸞連忙應了,看著葉宜采坐上軟轎走了,又在耳房簷下呆立了片刻,看著雨連成線一樣地從屋簷落下,方才走了。


    *


    第二日早上薑寶鸞起身,卻聽說葉宜采一早就已經離開了。


    她一麵讓人去給謝珩傳話,一麵又叫了兩個婆子先去葉宜采那裏幫忙,又另尋合適的人準備給葉宜采送去。


    婆子回來後倒是和薑寶鸞說:“瞧著是要長住的,東西全都帶齊了,倒還聽說出來時竟和夫家鬧了一場,她是守著寡的,自然不讓她出來。”


    薑寶鸞聽後了然,想來葉宜采是回不去夫家了的。


    晚一些的時候謝珩也回來了,薑寶鸞把事情又仔細說了一遍,問他:“要不要先和宮裏說?”


    “不妥,”謝珩搖頭,“嬈兒先前的事鬧得陛下已經不喜,這回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有什麽也隻是猜測罷了,娘娘那裏更是幫不上什麽忙,不過徒添擔憂。”


    這也有道理,薑寶鸞又細想了一回,壓低了聲音道:“還是趕緊先去查查清楚,不過倒不能張揚,不要給其他人知道。隻往壞處想,若是真的有什麽咱們想不到的事,謝嬈眼下或許還性命無礙,但一旦顧茂年察覺了,就難保他一不做二不休。”


    謝珩揉了揉額角,點頭便叫了曹寬進來吩咐。


    見他這邊事忙,薑寶鸞也起身進了內室看謝謹成描字。


    剛往香爐中添了香餅,就見謝珩也跟著進來了。


    薑寶鸞看見謝謹成的背挺了挺。


    謝珩走到謝謹成身邊看了一會兒,提筆給他糾正了幾個筆畫,看著謝謹成重新寫了一遍,這才去窗邊坐了。


    “早知如此,便該多留嬈兒幾天。”他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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