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寶鸞搖了搖頭:“請陛下成全。”


    拋開種種不談,哪怕是死或是前路再坎坷艱難,她也不想再逃避了。


    謝道昇沉默片刻,道:“好,那你就去陪著他,這酒原本給你踐行的,不用喝了。”


    薑寶鸞聞言腿差點一軟。


    謝道昇知道她看出來了,隻揮手讓人把她送出去。


    他原本篤定薑寶鸞會選擇離開,但他卻也沒打算讓她就這麽走了,然後安穩富貴一生。他再不喜歡嫡子謝珩,也不能容忍謝珩的女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把他拋棄。


    所以薑寶鸞一旦答應,就是她的死期。


    溫氏問道:“陛下何不直接殺了她呢?皇後娘娘也是高興的,她成日霸占著珩兒,妾看了都不是個滋味。”


    “你懂什麽,”謝道昇拍了拍她的手背,卻耐心解釋道,“就看著他們貧賤夫妻百事哀,磋磨年歲下去罷。”


    他突然也想看看,他們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如同看籠子裏的鳥雀一般。


    倒也不是非殺了薑寶鸞不可。


    這樣的人他什麽時候想起來要殺,便派人去殺了即可,根本不用急於一時。甚至包括謝珩。


    溫氏低頭淺笑,眼珠子卻轉了一圈兒,說:“陛下和娘娘都是仁厚的人,珩兒也是,從前向來都是好好的,她一來,就調唆得珩兒不好,連我們謹逸的腿都……”


    謝道昇一時沒有說話,轉過眼去看了看她。


    “貴妃,你今日多言了。”他眯起眼睛來笑著。


    溫氏忽然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想跪下請罪,忽然又想起謝道昇一向不喜她跪,便隻好伸手給謝道昇捏了幾下肩膀,然後順理成章地靠到了他的身上,這才作罷。


    *


    薑寶鸞出了春芳宮,仍是提著一顆心。


    才進去這麽一會兒,方才還日頭大好的天已經暗了下來,陰陰的,像是馬上就要落下雪來。


    帶她入宮的那個內侍見她出來,便過來道:“薑側妃請吧。”


    仍舊是來時的馬車。


    薑寶鸞一進去坐下,才長長舒出一口氣。馬車裏什麽都沒有,冷得像冰窖一樣,但饒是如此她的手心還是冒出綿密的冷汗。


    今日從始至終,謝道昇對她都是有殺心的,即便是出了這道宮門,薑寶鸞仍然是不敢保證自己一定就是已經安全了。


    馬車慢悠悠地朝宮外駛去。


    薑寶鸞覺得自己的額角一跳一跳地疼。


    如果她剛剛選錯了,那麽送出宮的可能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她毫不懷疑謝道昇會用她的死去打擊謝珩。


    謝道昇原本篤定的是她一定會選擇離開,安穩富貴過完一生。她在他人的眼中就是這麽凡事隻想著自己,自私又怯懦。


    如果換在幾年前,她或許會犯下令自己後悔一輩子的錯誤。


    但如今,在她聽到謝道昇以謝珩的前程來威脅她,她猶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該怎麽選了。


    放在以前,她絕不會猶豫。根本就不用走到這一步,她早就已經選擇了離開。


    她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該她麵對的事,她不會再逃避。


    她更不相信謝珩果真就會任由謝道昇宰割,從此困苦一世。


    最重要的是,昨夜他為了救下她,不惜令自己受傷,她怎麽可能拋下他自己走了,人可以為了自己謀利,卻絕不可隻為了自己而對他人無情無義。


    否則即便能活下來,也不過就是苟延殘喘罷了。


    馬車一路向著宣王府而去,路上並沒有發生什麽,看來是謝道昇暫且放過她了。


    外麵果然很快就飄起了雪花,等薑寶鸞回了府,雪已經在地上積起薄薄一片,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極淺的鞋印。


    謝謹成跑過來抱住薑寶鸞的腿,仰頭看向她,嘴裏呼出一團熱氣,說:“娘,我想你了。”


    薑寶鸞俯身把他抱起來,然後用自己的披風把他裹住,笑著點了點他的鼻頭。


    這時竇姑姑已經上前來,對薑寶鸞低聲道:“太醫已經來看過了,也留了藥下來。”


    薑寶鸞過去一看,藥的劑量是留足的,大約能吃上半個月左右。


    這也說明,謝道昇僅僅隻是讓太醫過來看一看,並沒有繼續讓他們繼續為謝珩診治的打算。


    “他怎麽樣了?”薑寶鸞抱著謝謹成往外麵走。


    竇姑姑還沒答話,謝謹成就先道:“爹還不醒。”


    “太醫說了沒有什麽大礙,隻是有可能引起舊傷複發,所以還是要悉心照看著。”竇姑姑勉強笑著。


    一時雪下得愈發大了,薑寶鸞才抱著謝謹成回去,竇姑姑就拿了食盒來開始擺飯,薑寶鸞看了看,菜也隻是比先前稍稍好些,並沒有多大改善。


    她又進去內室看了看謝珩,就如同謝謹成說的那樣,他還是在昏迷中,薑寶鸞輕輕叫了兩聲,他沒有任何應答。


    掀開被褥看了看,傷口倒是被太醫包紮好了,也上過藥,隻略有血絲滲出來,不像半夜的時候那樣可怖。


    薑寶鸞環顧四周一圈兒,本想給謝珩擦擦臉,卻沒找到熱水,也隻能歎一口氣先出去。


    謝謹成這回已經乖乖自己坐在了椅子上,等薑寶鸞回來。


    今日倒有一道冬筍火腿老鴨湯,其餘並幾樣小菜都是尋常菜色,薑寶鸞便給謝謹成用老鴨湯泡了飯,謝謹成吃得香香的,她自己也用了一點,還剩下一半的湯。


    竇姑姑往常都是吃完便把東西收走,今日卻說:“怕是公子一會兒醒來要吃,便先留著。”


    薑寶鸞道一聲謝,又問:“姑姑可否為我尋一點熱水來?”


    竇姑姑應了。她是當初大魏這座形容廢棄的行宮裏的宮女,本來以為這輩子就要留在行宮裏到老了,連主子們的麵兒都難再見上,誰知大魏沒了,大黎把這裏暫且先用了起來,她也被一起留了下來,又因實在害怕繼續碌碌無為到老死,便一門心思鉚足了勁兒上進,也得了些許賞識,這才被派來了這裏。


    也正因如此,她是見慣了人情冷暖的人,亦知不可趁人之危去落井下石,做事不能做絕。


    俄而,竇姑姑便拿了熱水過來,又幫薑寶鸞把留下來的飯食收起來溫著,雖天寒地凍飯食很快就會涼了,但聊勝於無。


    薑寶鸞絞了一塊熱帕子給謝珩擦了臉,接著又給他去擦手。


    謝珩左邊胸口有傷,因瘀血凝滯不通,就連左手也有點浮腫,薑寶鸞一邊擦,一邊把他左手拿起來慢慢摩挲,想讓他的手舒緩舒緩,沒一會兒後倒確實好些。


    再轉去右手擦拭,謝珩的右手從手腕處開始到手指便較之左手更細更蒼白些,這是他先前右手被傷到了,一直不大方便,久而久之用得少了的緣故。


    剛剛擦拭幹淨的手背上忽然砸下一滴水,薑寶鸞連忙又給他擦了,背過身子去卻怎麽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第106章


    她怕這時出去, 被外麵的謝謹成捉了問東問西,薑寶鸞實在不想和孩子解釋為什麽要哭。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於是她就坐在謝珩邊上哭了一陣,也沒人來理她。


    薑寶鸞又想會不會自己哭著哭著,就把謝珩哭醒了, 她仿佛幾次都聽見謝珩叫她名字, 可每每轉過頭去看, 謝珩的雙眼仍舊緊緊閉著。


    一直到她哭完, 謝珩也沒醒來。


    或許是她哭的時間太短了, 薑寶鸞這樣想著。


    她忍不住往他身上搖了兩下:“公子,你醒醒……”


    謝珩還是沒有反應。


    等薑寶鸞擦幹了眼淚捧著水出去,謝謹成看見她眼睛腫著,又跑過來問:“是不是爹死了?”


    他這一日還沒過完, 就說了數不清次數的“爹死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尚不能理解生死為何物,薑寶鸞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和他說。


    或許慢慢長大就能懂了。


    “你爹不會死,以後不準說這話了, 仔細他聽見了打你。”


    薑寶鸞去看了看被竇姑姑溫在那裏的飯菜, 果真已經冷得差不多了,隻留下一絲絲熱氣, 冬筍火腿老鴨湯上麵已經浮起了一層薄薄的油脂。


    如此轉眼又到了天黑, 用過晚膳之後, 竇姑姑熬好的藥拿來, 將午膳放到食盒裏拿走,又剩下晚膳來。


    薑寶鸞想了想上前道:“公子一下午都沒醒, 怕是這會兒連藥都難喂, 能不能再麻煩姑姑去尋一個銀吊子來, 我熱湯熱藥的也方便。”


    竇姑姑不多時便把銀吊子給薑寶鸞拿來了, 又悄悄對薑寶鸞道:“外麵的雪一直沒有停,這幾日怕是冷得很,夫人也別省著炭用,我那裏一人用的份例足夠,倒能拿過來一些。”


    薑寶鸞沒有拒絕,眼下已經如此艱難,別人不刻意為難那都是為人厚道,萬幸才有竇姑姑這樣的伸手拉一把,這樣的天凍出病可不是鬧著玩的,更何況謝珩還傷著。


    她讓竇姑姑等了一會兒,自己去隔壁廂房開了一箱嫁妝,把裏麵的一隻八寶瓔珞金項圈拿出來,送到竇姑姑手中。


    這是大魏宮中內造之物,比外麵買的不知精美多少,竇姑姑隻推辭了不收:“這樣貴重的東西,都能去買多少上好的銀骨炭了,奴婢拿不得。”


    薑寶鸞便道:“姑姑收著罷,這是我私心下感激姑姑,日後也定不會忘了姑姑的恩情,姑姑且放心。”


    一聽她這話,竇姑姑自然懂了,便笑著拿了這金項圈。


    一時入了夜,風愈大雪愈緊,藥快放涼的時候薑寶鸞又去叫了謝珩一回,他還是沒有反應,白日裏的藥不是她喂的,也不知喂進去了多少,可眼下她可不敢瞎喂,要再等等看,最好是謝珩醒了自己喝下去,這樣才喝得多。


    三個人隻有一盆炭,晚上仍舊睡在一起,薑寶鸞本想把謝謹成挪到外麵榻上去睡,可又實在不放心,也就算了。


    謝謹成素日一般都是睡在謝珩和薑寶鸞中間的,今日也不能這樣睡,薑寶鸞把他抱到了最裏麵去,自己睡在中間,謝珩還是在最外麵。


    她自己估算了一下時辰,若是到亥時末謝珩還不醒,她也隻得去熱了藥,硬把藥給他灌下去了。


    這會兒倒也還早,若不是被關起來實在沒事幹,往常他們是絕不可能這麽早早就睡下的。


    她和謝謹成兩個人說了會兒話,謝謹成漸漸睡著了,而這一日薑寶鸞實在太累,昨夜又大半個晚上沒睡,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好像覺得身邊有動靜,本來想翻個身繼續睡,卻忽然想起來謝珩,一下子便驚醒過來。


    薑寶鸞睜眼轉過頭,謝珩也正看著她。


    她顧不得高興,連忙撐起身子道:“你醒了?我去給你熱藥!”


    一雙睡眼還惺忪著,起身就往謝珩身上跨過去。


    誰知搖搖晃晃地腳一崴,薑寶鸞整個人就朝著床下摔去。


    眼看著就要臉朝地,謝珩眼疾手快從側麵把她的手一拉,薑寶鸞才倒在他身上。


    好在她人不重,又沒碰到謝珩傷處,這才無事。


    薑寶鸞一顆心也砰砰直跳,瞌睡徹底醒了。


    她坐在床上,和謝珩兩個人大眼瞪著小眼,什麽話都沒說。


    緩了片刻之後,薑寶鸞才重新起身下床去熱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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