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煙於是信心大作,再投一次。又是五枚銅板,又是四枚反麵的落在幾上。剩下一枚叮當一聲,掉在了朝煙這一側的地上。莊家並不伸頭來看,隻是問朝煙:“小娘子幫我看看,落在幾下的那一枚是什麽花色。”


    因銅板小,掉落在朝煙邊上,半枚在衣裙角上。若是朝煙說假話,莊家看不見,邊上那小官人也看不出來。可朝煙還是歎了口氣,告訴莊家:“是枚正的。”又撿了起來。


    那小官人也歎氣。


    朝煙再次拿錢給莊家,可莊家並不收:“小娘子寧輸不騙,小人佩服。這一局,小人不該收錢。”


    “先生收下吧,若是先生不收,店主人恐要責備的。”


    “娘子不知,這不收錢的規矩就是我家主人定的。今日主人就在店裏,若是收了,主人才要責備呢。”莊家把銀兩還給朝煙,“娘子再試試?”


    “好,那我再試試。”


    朝煙重新把五個銅板握在手裏,心裏換了個神來求:三清祖師保佑,佑我這次得個五純。


    手心裏搖了好一會兒,醞釀多時,不肯投擲。


    邊上那小官人忽然出聲,對某一路過之人喊道:“大哥,你過來看。”


    朝煙被他忽得說話給嚇到,手一鬆,銅板從手縫裏嘩嘩落下來,在幾上停下。


    “啊!中了!”朝煙看著桌上的五枚銅板都是背麵,頓時笑開了。


    莊家於是把那簪花遞給朝煙,道喜:“小娘子果然與此物有緣。此物歸於娘子,是造化使然。”


    朝煙笑道:“是三清祖師保佑。”


    手裏拿到了簪花,上下左右反複看著,越看越喜歡。覺得此物無論帶到誰頭上,肯定都會好看。


    她正想著,一旁忽然有人叫她:“二娘?”


    第18章 共飲


    朝煙聞聲看去,是一個陌生郎君,站在那小官人邊上。


    既然叫的出她是“二娘”,想必是認識她的。可她見這郎君,並無半點印象。


    理理衣裙站起來,先行了個禮,再問:“不知郎君是哪位?如何認得我?”


    那小官人也問:“大哥,你認得這位姐姐?”


    郎君頗有點窘迫,兩手上下擺了擺不知該怎麽行禮,思索一會兒才行了個抱拳,問她:“二娘不記得我了?我是李璋,去歲,哦不,前歲清明節的凝祥池,我同二娘見過麵的。”


    幾邊坐著的莊家看著兩位客人講話,默默搖了搖頭。


    他在東京城各處的關撲鋪子做了十幾年,手裏經過的東西數也數不過來,見過的客人也成千上百。哪些東西與哪位客人有緣分,他一眼就能看出來。與物有緣的客人,一定是能把東西帶走的。若是無緣,便來百十局,也贏不得這貨物。看得多了,推物及人,他也能看出人與人的緣分。


    看著這小娘子和這郎君站在一起,他覺得,嗯,沒什麽緣分。


    朝煙心裏過了一下“李璋”的名字,覺得很耳熟。又聽他講“凝祥池”才想起來,這個名字,她在皇後表姐那裏聽到過。


    就是去歲夏天那回,表姐召她入宮,姨母也陪同著。表姐忽然提起了“李璋”,說官家有意給她與李璋指婚。那時表姐就說,這個李璋講自己與他在凝祥池見過麵。可朝煙真不記得在凝祥池有見過他!


    現在又看見這李璋,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人雖生得高大,可身上並無斯文氣。剛才行的是抱拳禮,便因為他如今領的是閡門副使一職,並非文官。


    她退後兩步,又作了個萬福,說道:“原來是表兄。恕二娘眼拙,並未認出表兄。”


    李璋迎步而上,又拉近了跟朝煙的距離,似想跟她親近:“二娘無需客氣。你我乃表兄妹,哪裏要跟我行這麽多禮呢。”


    朝煙腹誹:我叫你表兄,是因為你是官家的表弟,而官家是我的表姐夫。這表了又表,是哪門子的表兄妹嘛!


    可麵上還是要客客氣氣:“禮節不可廢。”


    “哦哦。”李璋憨笑,“我早聽人家說,二娘的詩書讀得很好,字也寫得好!”又跟那小官人說:“珣兒,這就是我與你提過的朝煙表姐,快與表姐問好。”


    那小官人於是一拜,也是武禮,笑道:“原來姐姐就是朝煙表姐!”


    講到這裏,朝煙已經納悶了:這李璋怎麽知道我的閨名,又怎麽會跟他自家弟弟說?


    李珣接著道:“哥哥可常常記掛著表姐呢,先前還和官家說過與表姐的婚事,不想今日竟然在這裏見著表姐!想來是有緣分的。”


    李璋也憨憨地笑。


    朝煙臉色漸漸難看起來,聽著這對兄弟說莫名的話,心裏很是不快。可也不能失禮,隻說:“表弟說笑了,我與表哥哪裏來的什麽婚事,也沒有什麽值得讓表哥記掛的功德。”


    怎麽碰上這樣的人!什麽婚事,什麽緣分,壞她名聲呢!想趕緊走了,可奈何這李璋如鬼纏身:“表妹貌如天仙,上次一見我便再不敢忘。若是表妹方便,你我上樓去隔間單獨說幾句話?”


    便是用腳趾想,也知他對朝煙有意思。


    要單獨說話,八成就是說什麽婚事。李璋該知道,她父親已經跟官家拒絕了這婚事,官家也是答應李訣了的。怎麽還要說這事起來,怪討厭的。


    眼看著他湊上來,朝煙一邊往後退步,一邊說道:“表哥若有話說,該跟我父兄說,不該跟我說的。”


    “哎,表妹當心!”李璋忽得大步邁前。


    朝煙心想:“當心什麽?當心你嗎?”


    哪知後退著,忽然撞到了個人,也正撞進那人懷抱裏。手裏的簪花掉落,落在有金槍紋路的地磚上。


    那懷抱堅實而溫暖,是個男子。


    她慌忙止步,向後轉身,看也不看就作了個福,抱歉道:“無心撞到官人,官人勿怪。”


    那被她撞到的官人撿起她掉的簪花,還給她:“娘子客氣了。”


    嗯?


    朝煙心裏一緊。這聲音,怎麽這麽耳熟?


    抬頭一看,是個錦衣繡帶的富貴郎君。再往上看,竟然是許衷。


    李璋已上來看:“二娘,沒傷著吧?”


    朝煙搖搖頭,問許衷:“大官人沒傷著吧?”


    許衷一笑:“未曾。”


    李璋又來:“沒傷著就好。二娘,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同你講,不知你方不方便?”


    朝煙已是眉頭緊蹙,正要拒絕他,一旁的許衷卻道:“娘子,你兄長說有事找你,正在樓上衛青居。”


    先不管許衷怎麽在這裏,也不管兄長為什麽要找她,她總算找到由頭離開這李璋,朝煙立馬告辭:“好,我這就去。表兄勿怪,我先去見我兄長。”


    “啊。”李璋隻得看著她走。


    朝煙不喜歡這個李璋。


    原本在皇後那裏聽到這個名字,想來這李璋也是章懿太後的侄子,應該不算太差。不想今天見了,竟是這麽個人。不僅沒什麽禮數,也不管教幼弟,把女子婚事把玩嘴間。


    幸虧當時拒了婚事,不然要她嫁給這麽個粗笨的人,這可不妙。


    她快步上了樓,盤梯邊上的第二間便是衛青居,進門就能見到牆上畫著的大將軍衛青。這間比婦好居小上很多,雖也有屏風隔斷,但能一眼看到頭。裏麵除了一些擺設,並沒有什麽人。


    “哥哥?”朝煙還是出聲問問。


    沒人回應,因她兄長根本不在這裏。


    於是朝煙便曉得了,什麽兄長找她,多半是那許大官人知道她不想跟李璋糾纏,給她尋的借口,好讓她趕緊脫身。


    這一間焚的香與婦好居不同,婦好居中清冽,這間的香馥鬱,朝煙聞著,心情也轉好了,繞到屏風後麵去,笑著又問:“哥哥在嗎?”


    明明知道是不在的,卻還要憑空問一問,問了一句不夠,繞回屏風前麵來,再假意地左右看看,裝作自己真在找她哥哥,嘴裏隻說:“哥哥在嗎?哥哥在嗎?”,很是歡快。


    不想許衷又推門進來,答她道:“你哥哥在樓下撲著呢。”


    朝煙立馬收斂了自己雀躍的小心思,先謝過許衷:“多謝大官人替我解圍。”


    許衷把門關上,笑:“我還怕你嫌我管閑事,或是怪我騙了你。”


    “哪會!”朝煙朝門外的方向瞥一眼,低聲說道:“我不大想跟那個人說話。”


    “若是我不曾記錯,那個是李國舅的長子?”


    “是他,他叫李璋。他自稱從前見過我,可我不太記得他了。總之多謝大官人解圍,好讓我擺脫那人。”


    “娘子不必客氣。”許衷一伸手,示意朝煙往屏風內裏去,“娘子不妨先來坐坐,那人此時正在樓下往上看著,想來若是娘子出去,他又要過來同娘子說話了。”


    “好。”朝煙隨他一齊繞過了屏風,到茶案兩側分坐下。


    茶案上有蘭花,也有茶水擺著。許衷給朝煙倒了杯茶,竟是熱的。


    對麵向坐,看他舉止得當,又從容有度,也是賞心悅目的。


    朝煙心裏想:同樣是魁梧高大的人,怎麽這位許大官人這麽有禮有節,那李璋就像個鹵莽漢子。她喝一口茶,問道:“大官人認識我哥哥?”


    之前他拿李莫惜作由頭來著。


    “算是認識,不過多年不見了。你家哥哥像你這樣大的時候,每年都要來店裏玩。天聖年間的元夕,你哥哥一連在我店裏住了七天七夜,把我店裏的好貨都贏走了,氣得樓下那幾個做莊的跟我哭呢。”許衷微笑著回憶。


    朝煙琢磨著他的話,想著他說的什麽“我店裏”。腦筋一轉,明白過來:“大官人原來就是這家店的主人!”


    許衷淡定喝茶:“娘子說的不錯。”


    “啊!”朝煙突然對這家店徒增了好感,看牆壁上畫的衛青都覺得是丹青妙筆,誇讚他:“大官人如是年輕,便能打拚下這麽多店鋪,實在是了不得的。”


    她是管過家的人,光一個李府庶務就讓她不時頭疼。父親也把一些小鋪子交給她打點,她知道做店鋪主人的辛苦。但她要管的那些鋪子,和馬行街的貨行、舊曹門裏頭的山子茶坊,還有這裏的這家蘭仙關撲場比起來,都隻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許衷被她逗樂:“都是家產罷了,我不過是承繼祖產,這些店鋪不算我打拚的,也當不起娘子一句了不得。”


    她卻一定要誇:“哪怕是有家財萬貫、富可敵國,若不是經營得當,也會都虧空一盡的。大官人能經營得當,就是了不得之處。”


    許衷撥弄著茶壺的蓋子,不再應答她的誇讚,給自己也倒了杯茶,默默喝著。


    她觀他舉手投足,忽然想起來一事:“大官人,這朵簪花是我剛剛贏下的,多謝你替我解圍。”


    她把手上的簪花遞給許衷。許衷頭上並無簪花,她想,若是帶上這一朵,肯定襯他眉宇偉氣。她借花獻佛,也並未想到這朵花就是許衷這家店裏的,本也是許衷的東西。


    原本想贈給哥哥,現在贈給了更適合這簪花的人,朝煙笑了。


    許大官人道:“多謝娘子。”


    語氣同當時在馬行街藥鋪時一模一樣。那時他問了朝煙的名字,也是這樣向她道謝。


    巧笑眉目,閑麗風姿。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許衷os:沒想到吧哈哈,這家店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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