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是買的,是買的。姐兒在那個小貨行買的,她去樓上挑,留我一個在樓下等,足足挑了半個時辰呢!”


    這樣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秦桑說了這幾句,朝煙與薑五娘都察覺出不對了。朝煙想阻止時,已見薑五娘壞笑:“哦!半個時辰呢!”


    朝煙瞪秦桑:“吃你的羊肉吧。”


    薑五娘則問她:“半個時辰,就挑了這麽個摩侯羅?”


    “嗯嗯。”


    “哦,真是用心!”


    朝煙於是低頭喝茶水,不去理她。


    朝雲默默聽著姐姐與薑五娘說話。


    她不發一言,可卻認認真真講兩人說的都聽在心裏了。該聽懂的,她也都能聽懂。


    回到府中之時,王娘子已經等她們好一會兒了。


    “呀,二娘來了!”王娘子笑嘻嘻地過來,“二娘,我在看咱們家的這個乞巧樓,想著能不能再加點東西。”


    “嫂嫂要加什麽?”


    王娘子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塑像:“這個,是我托人求來的送子娘娘。加在乞巧樓上,想求個兒息呢。”


    朝煙愣了愣,看看乞巧樓上。七夕乞巧本是女兒節,是未出閣的少女乞求心意達成的節日。乞巧樓並未放滿,再放個送子娘娘自然可以,可這麽一擺,難免有些怪。


    但嫂嫂畢竟是嫂嫂,她還是點頭道:“嫂嫂自便。這是我家的乞巧樓,想怎麽裝點都可以。”


    王娘子笑了,於是喊來小廝,將送子娘娘擺於最高處。


    李朝雲看著那個小廝爬樓,心想著:我也想上去試試。


    乞巧樓年年都搭,她年年都想爬。自然也是爬過的,隻是被姐姐嗬斥了,於是便隻能在心裏想想。


    或許湊上姐姐沒察覺的時候,偷偷爬一次也好呢?


    小廝把送子娘娘像擺到頂上。


    第44章 契機


    七夕之後,最緊要的事便是朝煙的生辰。


    朝煙今年已經年滿十五,隻要到了生辰,朝煙便算及笈了。


    小娘子們十五歲的生辰是大事,即便是平民人家,也是要好好辦一場的。何況朝煙本就是高門貴女,雖無母親當家,可還有個誥命封到了魏國夫人的姨母、與一位在女子之中至高無上的皇後表姐為尊長,及笈之禮自然要大辦。


    她平日不愛與官眷娘子們走動,可生辰之日卻少不得遍請名門閨秀。於是,魏國夫人替朝煙操持了前前後後的諸多事宜,隻有請帖子是朝煙自己一個人寫的。


    她一手真書漂亮極了,無論在哪兒都能拿得出手。


    王娘子自然也想來幫點什麽,被朝煙三言兩語打發過去,不叫她插手及笈禮事。倒是薑五娘日日喊天,因大半個七月,都無朝煙陪著說說話,也出不了家門,隻能在晴明閣一日日聽王娘子講蠢話,懊惱也懊惱死了。


    依照古禮,女子笈禮該是在年滿十五後的頭一個上巳節辦的。然近來笈禮越發繁冗,若是遍東京的年滿十五的小娘子都在同一天辦笈禮,那全城的人都該忙煞了,鎮日奔走於城中各家各戶,到處去與禮。故而這些年中,小娘子們辦笈禮,都不湊在上巳一日,倒是選在自己生辰這天,也算趕個吉利。


    從七月忙到八月,日子匆匆過去。


    到八月十八當日,朝煙睜眼醒來,突然覺得恍惚。


    自今日起,便及笈了。


    及笈前的十五年一晃而過,今後不知還有多少個十五年,正待她一天天去曆經。


    到笈禮上,看著姨母的笑,看著孟婆婆的眼淚,聽著眾多賓客的祝福,也獲賜了皇後的簪子,朝煙享受於今日的熱鬧之中。


    而及笈禮一過,女子便可許嫁了。


    七夕之時,朝煙已同許衷說好,在入冬之前,讓許衷上門來提親。


    可李璋卻先了許衷一步,讓自己的母親同媒人先登了李家的門。


    李訣於正堂接待了他們,且並未當堂拒絕,反倒客客氣氣把人送走,又到入芸閣同朝煙說起了這事,問問朝煙的意思。


    朝煙自然連聲拒絕:“李璋非君子也!”


    李訣則道:“此子雖無大學識,倒也不是庸碌之輩。且他性敦直,想來不會對你差。”


    “爹爹,你?”朝煙皺起了眉。因去歲官家打算給她與李璋指婚那回,朝煙已同父親拒絕過這門親事。當時父親與她也說好了,不會把她許給此人,怎的這又改了口。


    她不知,上回李訣因朋黨之事遭人彈劾,雖官家並未輕信彈劾之言,卻讓他自己更留心於自身的朋交。不可結交世家,也不可結交外戚。範黨、呂黨,一概不能走得過近,就連那些自詡清流的大學士們,李訣也是能不私下相見,就盡量不見。


    與這些官員的子弟結親,自然要慎之又慎。


    朝煙到了該結親的年紀,李訣是知道的。家中無主母,為女擇婿一事也輪到了他的身上。在東京瞧中的小郎君們,幾乎都是累世望族,少有純臣家子。偶有些家世正當的,也是性子古怪孤傲,正如此前榜下見著的司馬光。雖學識出色,人品亦貴重,可終究過於謙謹儉約,定是與他喜歡繁華熱鬧的女兒朝煙不配的。


    看來看去,唯這位本無家世的國舅爺的長子李璋,既非權臣子弟,又有官家表弟的名分,對朝煙也幾次相求,想來是個能托付女兒終身的人。


    李訣還想安排朝煙與他相看,然朝煙態度堅決:“父親,我不喜歡他這樣的人。”


    朝煙從來都如此,愛的便是愛,憎的便是憎,一眼認定,難以更改。


    李訣說服不了朝煙,也不願做一手操辦兒女婚事、讓孩子盲婚啞嫁的嚴父。朝煙這裏不點頭,他便去國舅府上回了話,說是還要留女兒幾年,不著急嫁出去。


    朝煙卻在入芸閣裏納悶:明明之前李璋都知道了她和許衷的事,怎的如今還要來求娶!實在是煩,她不喜歡他,他難道看不出來麽?


    這樣煩惱了良久,還是寫了封信,叫羅川送到馬行街許家去,交到許衷手上。


    許衷兩三日都沒有個回信,叫朝煙更為煩惱,院子裏轉了幾圈,嫌日頭太大,曬得臉通紅了,又走到晴明閣去找了薑五娘。


    薑五娘睡著覺,被朝煙掀開被子叫醒。


    “你做什麽?”她迷迷糊糊地睜眼。


    朝煙坐在她床邊,把地上擺著的那盆冰水挪得近些,悄悄地問她:“五娘,你是不是知道我和許衷的事?”


    薑五娘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抓著朝煙的手:“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小朝煙,你乖乖告訴我,是不是許衷把你怎麽了?”


    朝煙萬分茫然:“為什麽這麽問?”


    “你平日一提到許衷便閉嘴不言,一副小姑娘家的羞赧模樣,怎的今日忽而說起他?莫不是他做了什麽荒唐事,逼迫你做了什麽?不然,你怎的會說起和他的事?”薑五娘緊緊抓住她手,一點兒都不肯鬆開。


    朝煙搖搖頭:“不是。”


    薑五娘才放下心來:“快說,那是怎麽了?”


    “啊呀……你原來真的知道我和許衷……其實也不是他怎麽了,是那個李璋,前幾日上門來求親了。”


    “李璋?國舅爺的長子?求親?娶你?大人答應了?那你的許衷怎麽辦?”


    朝煙又搖搖頭。一隻手被薑五娘抓著,另一隻手裏絞動薑五娘的薄被:“我和爹爹說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嫁給這個李璋。可我煩惱的是,先前我給許衷寫了封信,告訴他李璋的事。我跟他講,叫他早點來跟我爹爹提親,可他卻沒有個回應。”


    “那麽,你煩惱的,是他還不上門來娶你麽?”


    朝煙羞澀地點頭。


    “你急著嫁給他?”薑五娘又問。


    朝煙沒勇氣點頭了,嗔她:“你明知道,怎的還問我呢?”


    薑五娘於是又抓起朝煙的另一隻手:“所以你同許衷是認真的?”


    “自然是認真的!”


    “哦……”薑五娘表情冷下來。出乎朝煙意料,她隨後的話,竟是給她潑的冷水:“朝煙,你要嫁給許衷,是件難事呢。


    你瞧,你是何許人也?你的父親是李訣,當朝禦史中丞,台諫長官,官家近臣。你的母親是魏國夫人的嫡親妹妹,你是當今聖人的表妹!再看許衷,他是什麽人?雖說是汴梁城頭一等的巨商,可商人就是商人,身份而言,配不上你。又是個年紀大的,你父親大人,會同意這門親事麽?”


    “可是,許衷也有功名呀!”


    “功名?他是中過武舉,可武舉終究隻是武舉。武人總是要低文人一等的。這可不是我這麽說,我當然瞧得起練武的,可別人瞧不上他們呀。即便他在殿前司當過差,終也隻是個武官罷了。那個李璋,領的也是個武官,你不就瞧不上他嗎?”


    其實,薑五娘所說的這些,朝煙並非沒有想過。隻是她正與許衷情濃,想著深情總能得到報償,最終總能遂願。


    可薑五娘這樣講,讓她也愈發擔心:“五娘,你是說,我不可能嫁給許衷?所以,他才不給我回信?但他之前,已經與我說好了的!”


    朝煙越說越低落。


    薑五娘倒露出個壞笑。她鬼主意從來都多,搖了搖朝煙的手,低語:“也不是不可能,隻是,你們需要一個契機。”


    “契機?”


    “對。契機。”


    回到入芸閣,朝煙趕緊重新寫了一封信,再叫羅川送到馬行街去。


    事有巧合,羅川過去,正巧與要送回信給朝煙的平西打上了照麵。兩相說上話,平西直接帶著羅川進了許家。


    羅川本以為自己在李家多年,也算見過富人家的模樣。可進了許家的門,才發覺相比之下,先前看過的富貴人家都隻是平屋破瓦。金磚琉璃、翡翠象牙,在許家之中,隻是裝點門牆的小件。處處豪富,院院氣派。從門口一路到許衷的書房,見了不知多少百姓一輩子湊在一塊兒也集不到的銀子元寶。


    看得呆了,可手上還有信要給許衷。


    姐兒信任他,把與許衷來往的信都交給他,他自然也要好好將信送到。


    許衷看罷,將自己原先的那封回信燒了,當即又寫了一封,叫羅川送回去。


    羅川瞥見,明明這一路過來都是窮奢極欲,怎的許大官人書房裏卻是萬事從簡的?桌案上除卻筆墨紙硯別無他物,架子是家家戶戶都用的木架,上頭隻有書,再沒有別的裝點。花瓶翡翠不見一台,更無金銀花樹。


    羅川走後,許衷久久坐在桌前,反複看著朝煙的來信。


    她的字好極了。


    而許衷看的卻不是她的字。比起字跡,這信的來意,更叫許衷久久玩味。


    朝煙這小姑娘家,既有女子的嬌羞,又有小孩兒的玩心。能抱著一個摩侯羅傻傻地笑,能坐在他身邊臉紅,也能在信中說道這樣的主意。


    他笑了。


    不是因朝煙信裏的主意多麽滑稽,或是幼稚。與之相反,他笑的是朝煙的想法,竟與他不謀而合。


    隻他先前顧慮太多,才並未一早回信。如今知道了朝煙的意思,那該做的安排,便也要慢慢做起來。


    第45章 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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