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夫人的車架不再前去梁王城,而是追著朝煙的車馬進了東京城,去到了州橋投西大街。


    李訣不在府上,王娘子與朝煙出了門,李家的下人們本可以輕鬆消遣一日,不想二姐兒和王娘子這般快得回來了,回來之後一語不發,匆匆回了入芸閣去。


    下人們問同樣麵色深沉的羅江,想知道姐兒和王娘子怎麽了,誰知羅江還嗬斥了他們,叫他們都做自己的活兒去,不準湊在一塊兒。


    片刻之後,魏國夫人的車又到了。


    魏國夫人是國朝之中頂頂尊貴的誥命夫人,慢待不得。門房通稟之後,下人們便要端茶倒水準備著了。可她與朝煙一樣,進府之後什麽也不說,由孟婆婆引著到了入芸閣去。


    “煙兒!”魏國夫人一進門,就抓緊了朝煙的手。


    朝煙已經回過神來了,隻是頭腦還怔怔,心裏也不大舒坦。


    雖說是沒看見地上那人的死狀,可那人先前與許衷搏鬥之時她是一直看著的。許衷槍槍狠辣,而那大漢的彎刀也是幾次攻許衷命脈而去。


    親眼見到這樣的事,終歸非她一閨閣千金所能承受。


    “你們都先出去。”魏國夫人遣走了王娘子等人,屋裏隻剩下她和朝煙。


    “姨母,我沒事了。”朝煙淡淡地說。


    “還說沒事,小臉都白了。我已經叫人去請大夫了,等大夫來了,叫他配幾副安神的藥來,好好給你調理調理,可別嚇出什麽病來。”


    “……”


    “煙兒,你和姨母實話實說,今日在樹林之中遇到那個許衷,是不是你同他商議好的?”


    朝煙訝異地看著魏國夫人。


    “姨母…姨母…怎麽知道的?”


    “你!”魏國夫人氣急:“糊塗呀你!你看看你們安排的,還弄出個西夏的細作!不僅你自己怕,我和你嫂嫂都怕得不得了!萬一你真出了什麽事,你叫我怎麽和你母親交代!”


    她說著,朝煙幾乎要哭:“姨母,我們原本安排,隻是一個假強人劫財罷了。姨母……如今也沒什麽事……都是我的主意,您別怪罪許衷。”


    “你的主意?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的脾性我還不知道?若沒有旁人說嘴,你能想出這樣的險招?雖我不知這說嘴的人是不是他,總之,可見他不是個穩重的!”


    第48章 求親


    魏國夫人數落許衷,說了許久。


    朝煙原本心裏還過意不去,可越聽越覺得輕鬆起來。許是她知道,若不是許衷已經入了魏國夫人的眼,她這姨母便是一句都不會多說的。


    本以為說服姨母自己和許衷的事要費好大的功夫,不想倒還順利。


    這麽想著,剛才遇險的心驚,竟也一點點緩過來了。


    魏國夫人見她微微笑了,拍了拍她的手:“你與他,是怎麽認識的?”


    朝煙如實道來,說了當初馬行街送傘的事。


    魏國夫人一聽就聽出蹊蹺:“說他家店裏沒傘了,隻是在戲弄你呢!這你也信?”


    “我……姨母,說起來,我都要羞死了……”朝煙道,“我那時候還以為是與他有緣份。”


    “他第一次見你就欺騙你,不大老實。”


    “不,不!姨母!他後來與我說明白了的!”


    “你瞧瞧你,偏心成什麽樣了。”


    朝煙雙頰與耳朵都在發紅。


    魏國夫人接著道:“好好,我不問這個了。且問你,今日他是如何知道,那幾個就是西夏細作的?”


    “許衷說,他聽得懂西夏話。他與手下先前藏在林子裏時,聽見了那幾個西夏人在說事。”


    “他還懂西夏話?”


    “嗯……他懂得很多。”朝煙低下了頭,“不像個武人,對吧?”


    魏國夫人冷笑:“他本就不是武人了。如今是個商人。”


    “他經商也很厲害。”


    經商厲害,魏國夫人是知道的。


    她原本也不熟悉許衷,隻是自己經營手下產業時,偶爾聽過許衷的事。別人嘴裏,許衷便是個當世範蠡,最會打點莊子、鋪子,又是個年輕有為的。


    後來知道許衷也中過武舉,魏國夫人便記住了這個名字。


    千想萬想沒有想到,這麽個人,會跟自己的小朝煙有什麽瓜葛。且這麽說來,朝煙與他已非一日兩日了。


    她心裏突然有了些憂慮:“那豎子,可對你做過些什麽?”


    “什麽?”


    “他拉過你的手麽?”


    “!”朝煙兩臉羞得通紅:“姨母!”


    “這就是拉過了!那其他的呢?還有什麽…非分之舉沒有?”


    朝煙頭低得幾乎要碰到自己的衣裳:“沒有了。”


    “真沒有了?”


    “我發誓,真沒有……”


    “那還算他識禮。”


    朝煙低頭不語,魏國夫人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想再罵許衷幾句,又怕朝煙不樂意。


    可她不知,她的反應,能叫朝煙愈來愈心安。


    因朝煙知道,魏國夫人能說出這些話,不僅是因為曉得了她和許衷的關係,也是心裏對這事沒多大成見。


    簪纓之家,累世盛名。錚錚純臣之女,與一介武夫,又是個經商的,到底還是差了許多。


    朝煙輕輕問她:“姨母…您,不罵我麽?我與他私底下有了往來……”


    “……”魏國夫人看著她。


    忽而想起了自己親生的女兒,也就是如今的曹皇後。


    她長長歎氣:“若是從前的我,肯定是要罵你的。”


    “姨母……”


    “但從你表姐之前嫁人的那次之後,我每次見你都想著,以後你要嫁人,一定要把你嫁給你喜歡的人,無論那人是個什麽人,總之你心裏喜歡才重要。”魏國夫人回憶起了往事,“你表姐第一次嫁人的時候,你還小呢。現在你想起來,都不記得那個表姐夫的樣子了吧。”


    “似是頗有仙風道骨。”


    魏國夫人說起來就心酸:“仙風道骨。哼。他就是個道士!說什麽要去求仙問藥,才一新婚,便拋棄了你表姐,去他那破深山裏頭了。你表姐嫁與他之前,多少人讚過這婚事是家世、容貌、脾性都相當,是月老牽線了。可那人究竟怎樣,到底還是要人心去見。當時姨母不顧你表姐自己心意,把她許配給那道士,真叫我能悔恨一生。


    你自幼便聰明,讀的書多,見的人也多,會識人了。你想嫁給誰,姨母便同意你嫁給誰,隻要那是個男人,隻要那男人是你認定的。姨母誰的話都不聽,隻聽你的。便是嫁過去了覺得不好,姨母再把你接回家裏住。你表姐如今成了國母,你也是天底下最委屈不得的小娘子。”


    姨母幾句話,就把朝煙又說哭了。


    天底下最委屈不得的小娘子……


    她還以為,姨母會罵她,或是說她不懂事,哪裏曉得姨母會說出這些話來。


    叫她心裏又酸又暖。


    而當夜李訣回府時,在家門口見著魏國夫人的車架,也覺得意外。


    魏國夫人又找了李訣說話,簡單把白日的事講給他聽。自然不會說許衷與朝煙提前安排之事,隻道是幸得許衷路過,才救下了朝煙。


    此事雖不曾讓外人知道,但當時也頗有幾個下人瞧見了,王娘子也在邊上。


    李訣管不上這些,心裏隻有著急:“那煙兒如何?她傷著沒有,請大夫來看過沒有?”


    “中丞莫急。煙兒毫發無損,也請大夫來開了藥。午後小憩了一會兒,如今已經無恙了。”


    “那便好,那便好……”李訣舒出一口氣,“那個許…許衷,救了我煙兒,實在該好好謝謝他!”


    魏國夫人便又說了說許衷的身份:“是有本領的兒郎,既有武功,又懂禮數。”


    “是個舉子?”


    “東京城裏行商的。”


    “行商的?許衷?”李訣一琢磨,“是馬行街那個許家的許羨真?”


    “是他。”


    此事之後,不及半月,許衷便登了李家的門。


    李訣頗感意外,因此前他送到馬行街許家的謝禮都被許衷一一退回來了,還以為許衷是有俠心,並不曾把那日之事放在心裏。


    正廳招待,竟看見許衷身邊還有個身著紫褙子的婦人。


    在東京城中,穿紫褙子的婦人,通常都是給官親宮院說親事的,算是最好的媒人。


    李訣皺眉,但還是把禮數做全,先再三謝過許衷救女之恩。


    但當許衷說出來意時,李訣卻唰地站了起來,怒視著許衷。


    心裏許多話想說,無非是罵他妄想,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出不了口。李訣不是說粗口的人,也不願意壞了自己的涵養,隻是額上青筋都跳出來了。


    他要找個托辭,趕緊把這許衷和媒人都打發走:“我女兒婚事,須先問過她,才能給個答複。”


    李訣心裏想著:煙兒平素便不喜粗糙武人,哪裏會瞧得上他!


    他胸腹裏頭都有一團火氣。許衷,就不說年紀匹不匹配了,他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一介商販,竟敢來求娶禦史中丞的嫡出長女?李訣覺得,自己的官也是白當了!


    許衷與媒人出了李府,那媒人的臉就拉了下來:“大官人啊,我早就說了,這李中丞是朝廷重臣,而你…你隻是….李中丞絕不會答應這親事的!你這茶水錢,我真是不好掙呢!”


    許衷拿出一錠銀子:“此事艱難,辛苦大嫂了。”


    銀子沉重。


    媒人接過錢,轉而又笑了:“不過大官人氣量非凡,又有豐神俊姿,想來多下點功夫,這親事也不是說不成的。”


    許衷溫和一笑:“還望大嫂多加留心,若別有什麽人到李家來提親,也請知會某一聲。”


    又拿來一錠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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