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誒,好,好!”媒婆笑得更歡,“大官人放心,這東京城裏,老身就幫您盯著李中丞家了。”


    而許衷回了自家,便不再有臉上柔和的笑意。


    平西問道:“大官人這是沒說成?”


    他淡淡:“自然。二娘身份貴重,不急。”


    平西又道:“老太太在佛堂等大官人了。”


    許衷更了衣,到佛堂,既是與母親梁氏說話,也是陪她吃個飯。


    梁氏自許衷之父逝世後便常居佛堂之中,前些時日,梁氏胞弟一家自山西到了東京,她才從佛堂出去過一陣。如今胞弟一家安頓下來,便又住回佛堂裏頭去了。


    許家很大。佛堂也很大。


    一般人家自家的佛堂,都會加個小字,稱做‘小佛堂’,來和外頭的佛堂區分開來。可許家的佛堂卻難以冠上這麽個不貼切的字,隻能孤零零叫做‘佛堂’了。


    梁氏多年禮佛,雖人比從前瘦了些,可看著狀貌更加精神。


    “你去李府了?”梁氏吃的是齋菜。


    許衷陪著她,桌上也不見葷腥。


    “嗯。”


    “與李中丞說了?”


    “嗯。也不算是我說,媒人說得更多些。”


    “那李中丞如何說?”


    “李中丞並不同意。”


    “嗯……”梁氏心裏毫無意外,可難免失落,“李家門楣高。實在是我與你父親拖累了你,若是你不必打理這些家業,便還能有朝廷官職在身,好歹是個班直。那李家二娘既然是你看中的,想來不會差。請媒人之事,你盡管多花點銀子,花點功夫,叫她們好好說說。唉……若是你父親不出事,你早已成了家。真是我們拖累你。”


    “母親何談拖累。羨真身為許家人,就該撐起許家門庭。我與李家二娘之事,母親不必憂心,終有解決之道。”


    “我兒自決斷便是。母親老了,隻想你一生無虞,不要像你父親那樣福薄命短。你好好的,母親便也心裏安泰。”梁氏道。


    許衷點點頭。


    第49章 宮裏


    許衷請的媒人三天兩頭盯著李府,幾乎要住在州橋投西大街。


    李訣並沒有與下人說起過許衷來提親之事,知道此事的都是他貼身心腹。府上的別人都不曉得還有這事,除了羅江。


    羅江本就是門房的,每每看見那紫褙子的人,便知道是那日那許大官人請的媒人了。隻他口風緊,誰都不說。


    獨獨見到自己的親哥哥羅川,才問一句“知不知道馬行街的許大官人”。


    羅川、羅江兩兄弟分明是一母同胞,卻又各有各的脾性。說起來,倒和朝煙朝雲似的。羅川算是朝煙院子裏的閑人,並無定製,哪裏有事趕到哪裏,常常也在外頭跑,遍東京的閑漢們都認得,哪裏是個什麽去處也都曉得。而羅江雖年紀小,卻更穩重些,從小在門房跟著一位老師傅,學了點武藝,會用點刀兵。


    聽弟弟這麽一問,羅川黑臉:“你忽然提起許大官人作甚?”


    “隻是問問。”


    “不許再提這個名字。”羅川把弟弟拉到身邊,告誡,“若是咱們往外亂說,二姐兒的聲名可要受損的!”


    “哥…我都沒提起二姐兒……”


    羅川白他:“總之別亂說就是了!”


    羅江點點頭,心裏想道:哥哥既然這麽說,便是知道姐兒和那大官人的事的。


    幸好幸好,這不是隻他一個知道的秘辛,不然他守著嘴巴都覺得吃力。


    羅川接著警告:“你要是亂說出去,我把你腿打斷!”


    朝煙近來有事,朝雲每日下了學,就到入芸閣去陪伴姐姐。


    說起那日姐姐的驚險,朝雲隻恨自己當日沒有跟姐姐一起出門。若是那日在姐姐身邊,至少還能與姐姐作個伴。


    自然,她心裏也想:或許我在,就能嗬退那歹人了呢?


    朝煙歎:“幸好有許衷在!”


    “許衷?是那個許衷?”


    “嗯,我們在藥鋪裏見過的那個。”


    “哦!”


    朝雲想起了那個身量挺拔的大官人。


    朝煙想著,若是自己和許衷的事能成,那朝雲便要叫許衷一聲姐夫。朝雲是姨妹,該是要她也認同許衷才好的。她太明白妹妹的野誌,便把許衷用一杆金槍擒敵的事細細說來。


    橫行負勇氣,一戰淨妖氛。


    說得朝雲更恨自己不曾同往。若是能親眼見一見這金槍染血之景,該有多麽崔嵬氣勢。


    “就像話本?”朝雲問。


    “什麽?”


    “沒什麽。”


    朝煙卻道:“我隻恨自己長了腿,那時便要往林中去。看他們打鬥,看得我直想哭!嚇人得緊呢!”


    朝雲撇撇嘴。


    不過幾日,魏國夫人又派了女使到李家來。


    隻並不為了許衷與朝煙的事,而是另有事要說。


    宮裏俞娘子,誕下一公主。滿月洗兒會將近,魏國夫人給朝煙和朝雲裁了幾身新料子,叫她們進宮去穿。


    朝煙看了看,笑道:“還是姨母最懂我姐妹二人喜好。”


    她的衣裳裁得得體穩重,而朝雲向來不喜歡製式繁複的,便用了端莊的色,不用冗雜的製。兩人穿著各自舒服,進宮去也不失禮。


    今年已經去過福康公主的滿月會了,朝煙朝雲都曉得了公主滿月會要做些什麽。這日的宮裏比平日熱鬧得多,皇後、官家二人甚至難與自家的親戚們多說幾句,都要招待朝臣官眷。


    福康公主的生母是苗娘子,苗娘子的家人們來了浩浩蕩蕩一批,光是頒賞賜就耗了半個時辰。如今俞娘子誕下公主,俞家人自然也來了不少。


    官家、皇後、俞娘子、小公主等人都還在接見進宮來的人。


    朝煙、朝雲都不樂意去與旁人走動來往,隻想與魏國夫人一道,暫到皇後的坤寧殿那裏去坐坐。平日與皇後交好的宮嬪們都會先聚到那裏,說說話。魏國夫人已經到了,李家兩位姑娘則由女官帶過去。


    今日宮裏人多且亂,這帶著朝煙朝雲的女官並不是平常那位掌賓,朝煙原也沒怎麽留心。進宮之後,走到了半途,還是燕草發覺:“是不是帶錯路了?姐兒,這不是去到坤寧殿的路呢。”


    那女官半晌反應過來:“啊,是李娘子!是皇後娘娘的家人!我想錯了,我想錯了,差點將兩位娘子帶去俞娘子那裏!娘子恕罪,請隨我來。”


    路上說著話,小女官告訴朝煙,她本不是掌賓。原本的司賓女官出宮了,典賓便暫任了司賓一職,而掌賓又充司賓,任來任去,還是缺了個掌賓,隻好叫她過來掌賓客參見。


    朝煙笑笑,哪裏會去怪罪她。


    重新繞回原路,才到了坤寧殿。


    姐妹倆到了,一一拜見了殿裏的娘子夫人們,坐到了魏國夫人邊上。


    苗娘子手裏抱著福康公主,一群人圍著逗小孩兒。


    “長得真快!上回見她時,才這麽點大呢!”魏國夫人笑道。


    算起來,她是小公主嫡母的母親,也是小公主的外祖母呢。


    苗娘子笑著把小公主遞給魏國夫人。


    魏國夫人抱上手,輕柔地搖晃,看公主啃手。她對朝煙道:“我還記得你這般大的時候,抱起來就哭,哄也哄不好。”


    “姨母,怎麽說起我來了。誒,俞娘子的小公主,可取了封號了?”


    苗娘子說:“昨日剛取好的,還沒下詔呢。是翰林院擬上來的,叫做崇慶公主。隻是宮中前些時日放出了一批女官,如今司籍、司賓等職都缺著人呢,官家說過幾日再頒旨也好。”


    朝煙不在意宮中女官是否有缺,耳朵裏聽見的隻是公主的封號,歎道:“崇慶,取得真好!到底翰林院的學士們都能博古。崇,嵬高也。慶,行賀也。真合公主的身份!”


    一旁人都與魏國夫人笑讚:“夫人瞧,二娘這書讀得真好!夫人教導有方!”


    苗娘子抱回公主:“二娘、三娘都好。但願我手上這個,還有崇慶公主,都也能把書讀好呢。”


    朝煙:“娘子謬讚。”


    朝雲愣著不動,朝煙便拉拉她的衣袖。


    朝雲:“多謝娘子。”


    聊到了二娘三娘,宮裏的娘子們說起朝煙的年紀。


    “記得是八月的時候就滿及笈了?”


    “是呢,及笈禮也是夫人主持的。”


    娘子們嬉笑著,說朝煙一轉眼就大了,到了該許配人的年紀了。


    苗娘子便問魏國夫人:“可有看好的人家?”


    魏國夫人笑著擺擺手:“叫她父親去挑,我年紀大了,懶得費這個神。”


    苗娘子又道:“夫人疼這兩個姑娘,東京城裏誰不知道。這是朝煙還沒要許配人家,若到了那時候,夫人肯定又不放心了。”


    魏國夫人便瞥向朝煙:“那也得看煙兒肯不肯把親事交給我這老婆子操心了。”


    朝煙低頭喝茶,遮掩麵色的緋紅,裝作沒聽見她們在說的話。


    苗娘子手裏的福康公主忽而哭了起來,叫了乳母過來,打算把孩子抱去哄哄。


    魏國夫人又接過來,輕輕地撫摸公主,又微微搖晃,公主竟不再哭鬧了。


    她道:“我家評哥兒也愛哭,隻有我這個祖母哄了能好。原來是我有小孩兒緣!”


    朝煙朝雲都在魏國夫人身邊,湊上去看小公主。奶白的小手放在圓臉邊上,大眼睛時而睜開,時而眯起來,或又在笑,臉上的嫩肉展開來。


    “咦,怎的沒有牙齒?”朝煙奇道。


    “小孩兒要五六個月才長呢!”苗娘子笑了。


    朝煙想起剛才看到的小公主啃手,心裏想,原來不是啃手,隻是吮手罷了。


    朝雲則大著膽子,伸出手,摸了摸小公主粉紅色的鼻頭。


    軟軟的,一碰便喜歡。她又想碰碰公主的小臉,被朝煙一個眼光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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