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百般不舍得用。


    扶璃漸漸坐起。


    她想一醉。


    梨花白醉不了人,便隻能換,吉香托飛鳥送來的黃粱醉後勁大。


    隨著一杯杯酒飲下,酒意漸漸泛上來。


    扶璃斜倚於翹起的飛簷,望著頭頂月。


    月光落到她染上微霞的麵頰,將那微闔的眼瞼、以及垂落睫毛的一滴淚珠照得清晰。


    扶璃睡著了。


    她發現,她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醒來,天地似也變了。


    一切都覺得恍惚,鳥兒在樹上嘰嘰喳喳,昨日未來參加拜堂的的大師姐坐在她床邊。


    扶璃問她:“師兄呢?”


    大師姐一雙眼哀淒地望著她,並不說話。


    於是,扶璃懂了。


    她瘋一般去找師父,滿頭白發的太清道人卻隻是一臉平靜地告訴她:“不過個人選擇,節哀。”


    他叫她節哀。


    怎麽節哀。


    從前往後,她再看不到那少年,她再無法衝到他懷裏,再無人吻她,無人抱她,再無人在深夜與她緊緊裹纏,從此後,他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裏。


    她的藤蔓再無法通向他,她的血液再無法與他的血液汩汩相纏,她的契圖再無法敲響。


    她是一株藤。


    但讓她紮根的土地消失了,從此後,她將再無歸處,永遠飄蕩。


    扶璃慟哭。


    她感覺到了遲來的疼痛,那疼痛絲毫不亞於輪回鏡的雨夜,白衣郎君在她懷內闔眼的那個雨夜。


    心口疼得像是要裂開。


    扶璃捂著心口,卻聽到了那裏“撲通撲通”地響。


    太清道人憐憫地看著她,道:“那是朝雲的心。”


    她是一株藤。


    卻多了一顆人類的心。


    他將自己的骨血、他的所有融入她身體,最後,變為這一顆心。


    扶璃又哭又笑。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


    她是藤,卻又不止是藤。


    她多了一顆人類的心。


    ……


    扶璃又被痛醒。


    她捂著胸口,胸口裏那顆心還在噗通噗通地跳,她呆呆地望著頭頂。


    月華已西落,陽光灼灼灑滿全身。


    身下的宮殿開始醒來,宮娥們在長廊上灑掃,她伸手覆額,試圖遮住刺眼的光,卻隻摸到濕濡的臉龐。


    她看著指尖的水意,嗤地一笑撣去。


    這許多年了,竟還能有淚。


    坐起身,風將裙衫吹得飄起,扶璃將倒了一屋簷的酒瓶瓷盞收起,在指尖觸到那已經發涼的瓷碗時頓了頓。


    麵已沱,發脹地團在青瓷碗內,像一坨不知名的麵糊。


    扶璃安靜地看著,良久,將那碗麵拿到身前,拿出筷箸,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中途似乎有些割嗓子,她嗝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全部吃了下去。


    碗空,她起身。


    足尖輕輕一點,人便已經淩虛禦風,浮到半空。


    一千年,足以讓一隻小妖變成一方大妖。


    也足以連乘飛舟都覺新奇的小妖學會了飛。


    扶璃落到了城外的一棵樹上。


    綠意將這片林籠罩,遠處有信鳥飛來,她伸手一招,那信鳥撲騰著翅膀轉了個圈,落到她麵前,嘴巴一張一合:“小師妹,明日便是我與洛書婚典,莫忘。”


    信鳥說完,便化成一張紙符,在半空無風自燃。


    扶璃撣去那一點灰,似陷入沉思。


    旋即擇定一個方向,輕點枝頭,踏雲而去。


    不過須臾,便已經到了一座繁華的城池,扶璃落下雲頭。


    此時旭日朝朝,街麵攘攘。


    一切都是尋常模樣,商販叫賣,行人熙攘。


    扶璃去了一間寶鋪,沒尋到合意禮物,才出門,卻遇一位年輕男修攔路。


    扶璃抬眸,卻見男修一陣恍惚中問:“仙子從何處來?可願把臂同遊?”


    這人生得不討厭。


    玉麵修唇,腰佩長劍,英姿勃發。


    可扶璃卻眯起眼睛,隻覺陽光耀眼,令人恍惚。


    她問了他一個問題。


    “……母螳螂在與公螳螂拜堂後,會將公螳螂吃下肚去。”


    “你覺得,是被吃的傷心,還是吃人的傷心?”


    男修搖著扇子,好笑道:“自然是被吃的傷心。”


    女子聲帶呢喃:“可我覺得,是吃人的傷心。”


    她麵色恍惚,露在巾紗外的一雙眼如夢如霧,似盈滿了傷心。


    隻看得男修心中一蕩,正欲說什麽,卻見那女子眼突含妖冶,望著他滿是戾氣。


    “我是妖,仙士可願被吃?”


    男修臉色煞白,拔腿便跑。


    女子咯咯咯笑,聲音軟和也不知在與何人說:


    “……你瞧,這世上就你一個傻子。”


    ***


    第二日。


    宗內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守門弟子穿著門派下發的緋衣,一臉喜慶地在山門迎客。


    等又一波客人過去,一人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


    “今日這人可真多。”


    “那可不?嗣音長老與洛宗主的結璃大典,三宗十二門裏誰敢不給點麵子?你沒看太清峰下事堂的禮物都堆成山了麽。”


    “這倒是,不過這場大典花費也不少……”


    門人開始曆數起大典時用到的器具,結親時的鸞車,甚至接待的水酒……


    “洛宗主有錢!七寶宗富得流油,說起來,太清道人坐關多年不出,也不知今日會不會出關為這大弟子主持大典……“


    “這等事哪裏是我們這等小弟子得知…”


    說起太清道人,就難免要談及太清道人的幾個徒弟。


    說起來太清道人的師徒運也是差到極點了,收的徒弟一個個死的死、傷的傷,這些年隕落的隻剩下一個大徒弟,也就是今日舉辦大典的嗣音長老。


    而曾經十分熱衷收徒的太清道人傷透了心,此後千年再未收過任何一個徒弟。


    “可我聽說,道人還有個關門弟子在外?”


    “關門弟子?我怎麽從未聽說。”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傳聞中道人的二徒弟可比現在的嗣音長老還厲害,是當年三宗十二門裏的翹楚,一柄昆吾劍殺得同屆無敵手,就是現在的靳楚大師兄都多有不及,聽聞其形貌…”說話弟子露出一臉向往,“更是驚華絕代,隻是這位師兄…"


    他壓低聲:“在和道人的關門弟子拜堂後,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


    “是啊,再之後道人的關門弟子也離開了門派,這一千年從未歸來,也不知…現在還在不在。”


    一人唏噓,一道劍柄飛來,敲了他們腦袋一人一記。


    “不好好守門,廢什麽話!”


    一穿著黃衣的女子憑空出現。


    “吉香師姐!”


    守門弟子忙行禮。


    黃衣女子哼了一聲,嘴角旁深深的法令紋讓她看起來十分酷冷:“好好守門,莫要墮了我無極宗名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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