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都統,是我!”


    這次護送巴拜特穆爾和法王的首領是吳耷拉,他看見舜安彥驚了驚,“佟少爺,您怎麽來了?”


    “麻煩您通融,我來見個人。”


    “這……”吳耷拉已經看到了他身後的女子,“敢問佟少爺……”


    “不是你敢問的,吳都統,萬歲爺問起,責任我擔,和那天普度寺我開槍時一樣。”


    普度寺那天,舜安彥處理的過於優秀,事後康熙也在吳耷拉麵前稱讚他守口如瓶、配合得極好。


    少年英雄,吳耷拉如此評價如此想。


    於是,他揮手讓下屬放開一條路,他們策馬直奔驛站最裏。


    巴拜特穆爾手捧一卷書坐在廊下,他沒有再穿血紅袈裟,但還是白麻衣襟,外麵罩著一件白衣外襖,一直光禿禿的頭頂生出了半根拇指長的短發。


    眉目淡然,依舊是那個超凡脫俗、高潔傲岸的人。


    聽到馬蹄聲,他抬起了頭,繼而笑了。


    “公主。”


    舜安彥默默退了出去。


    元衿握著韁繩,笑笑說:“巴拜特穆爾,不告而別嗎?”


    又抿嘴笑笑,“袈裟脫了?”


    “脫了。”


    他短促地重複了一遍:“脫了。”


    “山高水遠,你要小心。”


    “好。”


    “我說完了,走了。”


    元衿牽著馬要回頭,巴拜特穆爾叫住了她,“等等,公主,能求您個事嗎?”


    “什麽事?”


    “等等,等等。”


    他回身去屋裏取了個裝滿水的銅盆和一把剃刀來,“能請公主,為我剃一次度嗎?”


    “你不是不做和尚了嗎?”


    他低頭一笑,還是那般溫文爾雅、風輕雲淡的樣子,“最後一次,好不好?”


    元衿走上前去拿起剃刀,他坐在廊下任由元衿擺弄。


    “這麽快就留發了?”


    從旨意頒布到他出京不到一個月,他的頭發卻長得有些長了。


    “我小時候剃發都是被我額娘按著的,並不是很想。”


    “這樣啊,原來你不想當和尚,那回去當汗王也很好。”


    “公主知道我家鄉在哪兒嗎?”他抬手指指天空,成群的鴻雁正在向北飛去,“你看它們,它們的終點就是我的終點。”


    “你看了這麽多年,總算今年能和它們一起回去了。”元衿手抖了下,刀片劃破了他的頭頂,流出了一絲血跡,“抱歉,我不會做這個。”


    “沒事,沒事。”


    就在元衿要抽手的時候,巴拜特穆爾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公主,大漠苦寒,若塞上有江南的那天,你願意來玩一次嗎?”


    元衿握緊了剃刀沒有吱聲,他聲音略略顫抖,說:“沒事,是我說錯話了,那裏太遙遠,哪塊才會是江南呢?江南有桂花有好茶,那裏什麽都沒有。”


    他輕輕鬆開了手。


    “若是有的那天,你在那裏的第一座寺廟放上一盆格桑,我會去的。”


    他笑了笑,“草原格桑遍地啊,我怕您分不清是哪一個。”


    元衿從懷裏掏出一串東西來,遞給巴拜特穆爾,“通身是口掛虛空,大漠東西南北風。有去無來人身滅,滴丁東了滴丁東。三十年來漠北曆災曆戰亡失百萬,僧侶無可為,隻等風搖鈴動以悼亡失。我也無可為,這個給你,祝你們有塞上江南風景異的那天。”


    她沒有再看巴拜特穆爾,而是牽上馬快步走了出去,與舜安彥一起奔出驛站。


    “回去了。”她立在馬上平靜地說了句。


    舜安彥瞧瞧她,指指遠方的山,“定軍山,這裏是京城的第一道屏障,你以前去玩過嗎?”


    “沒有。”元衿想起了什麽,莞爾一笑,“但我記得這地方,周釗說你喜歡去靜心。”


    “鄢洵”已經抱怨不動周釗這個人了,把他的底漏的和篩子一樣。


    “走吧,去瞧瞧吧。反正這回我必然要被萬歲爺罵死,就別浪費這個機會了。”


    他一揚馬鞭,往山道上奔去,元衿趕忙跟了上去。


    曲曲折折,彎彎繞繞,到了一處平坦的山頂。


    一眼望去,八達嶺、居庸關盡在眼前,極目處是北方雄壯的燕山山脈,守衛著千年京都。


    過去如此,未來依舊如此。


    即使康熙已下詔不再修繕長城,可長城依舊蟠伏這片崇山峻嶺千餘年,早已化成疆土山河的一部分。


    “你看!”


    舜安彥舉起馬鞭指向山穀間的人馬。


    他們正在向前,這是最後一個山口,跨過這裏,便是草原。


    天上是冬天的鴻雁,聲聲鳴叫,展翅向北。


    白衣之人騎在馬上,一點點遠去。


    在消失於山口前,他驀然回頭,高舉起手腕,轉動了三下。


    滴丁東了滴丁東。


    似乎看見他笑了笑,然後策馬向前。


    而元衿始終沒什麽表情,頗為木然地看著遠方,看著馬隊消失,無聲而鎮定。


    舜安彥頗為不合時宜地開口說道:“萬歲爺想給賽音諾顏部的新郡王取個漢文名字。”


    “為什麽?”


    “這次之後,法王之地會與其他各部切割開管轄,我給理藩院擬了個條程,建議以後法王寺中多培養些識字認字之人,過幾年還可以特開蒙古科舉。可以拿神童做榜樣嘛,他就是精通滿蒙漢藏的。萬歲爺覺得這主意很好,要他編些蒙漢對照的書出來,署名也要漢化。”


    “主意不錯,那地方蒙昧,是需要教育教育。”


    “其實我連他的漢名也想好了,公主想知道嗎?”


    元衿瞥了他眼,“說。”


    “賽音諾顏和土謝圖都是黃金家族後裔,姓博爾濟吉特,他們自己都稱趙家人,於是姓便有了。”


    “然後呢?”元衿突然心裏有點不安。


    “巴拜,蒙文是寶貝、貴重,特穆爾蒙文是鐵,所以他的名字翻譯成寶鋼,最為貼切。”


    元衿呼吸一滯,心跳都停了。


    “趙寶鋼?”


    “翻譯講求信雅達,我這翻的十分貼切了。”


    “你這也叫雅?我還鞍鋼武鋼大煉鋼呢!”


    元衿劈手就要打他,被舜安彥躲了過去。


    邊躲邊討饒:“我錯了,回頭公主親自翻,一定比我的好。”


    元衿白了他眼,跳下馬來,也不管髒不髒得席地而坐。


    舜安彥問:“怎麽了?地上涼,你要今天出來生病了,我罪加一等。”


    “你下來,坐。”她指指對麵的空地,“我和你有話說。”


    他老實地下馬,從馬鞍上取下了個包裹,坐在了她對麵。


    元衿還未來得及說話,隻見舜安彥從包裹裏取出了一堆奇怪的東西來——


    極細的狼毫小筆,三個巴掌大的墨盒,一隻高高隆起的軟枕和一把小扇子。


    “你幹什麽?”


    舜安彥深吸口氣,“送你個禮物。”


    他化開墨盒,裏麵裝著三種深淺不一的紅色液體,“植物膠調的,指甲油。”


    元衿捂著自己的指甲,瑟瑟發抖,“你想幹嘛?”


    她的指甲她的半條命,前世今生都沒少花力氣保養。


    “唉……”舜安彥開始懺悔,“你知道我剛穿來的時候天天做惡夢,夢裏都是公主,哦不,元大小姐找我算賬的樣子,每次算得賬都不一樣,但有一條,你的紅指甲都斷了幾個。”


    她在他車上還在擺弄的紅指甲。


    “吼,罪人,你還記得呢?”


    她最喜歡的紅指甲,被車撞的時候一定斷了好幾個。


    “唉,也不知道容柳柳那個怨種,有沒有在我葬禮上替我把指甲補上。”


    說起這個容小姐,舜安彥也記得,他邊用筆蘸了點紅色甲油邊嘀咕:“我還夢到過一次容小姐指著我破口大罵,說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什麽東西也敢去找你對峙。”


    元衿撇撇嘴,把手放在了軟枕上,答:“那你錯了,柳柳肯定不會這麽罵你。”


    “哦?”舜安彥問,“我和她不熟,她會怎麽罵?”


    元衿笑而不語,她清楚,那個怨種肯定邊哭邊掐邊打“鄢洵”邊說:長得帥了不起啊?把我家衿衿弄沒了,扣一百!


    接著哭天搶地地打開備忘錄,把她的帥哥排行第一名扣一百後往後挪幾位,然後又是崩潰大哭:你個害人精怎麽扣一百還在前十呢!


    想想就不服氣。


    元衿絕對不會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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