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月明動了動耳朵,遲疑地道:“誰?”


    桃楚道:“不認識,說你是他老婆。”


    牛月明一時激動:“是他!”


    許春武要阻攔桃楚繼續說下去,但來不及了,桃楚又道:“你懷裏的嬰兒也落水了,我沒撈。”


    牛月明這時才有了動作,她的眼睛有一瞬回神:“什麽?”


    許春武也聽得心驚,這姑娘說的沒撈,是沒撈起來,還是見死不救?


    桃楚笑了笑,這才說起為何會遇見牛月明。


    許春武不明白她怎麽還能笑得出來,不過也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清湖村的清水湖湖底有一座幽冥門,幽冥門有無數道門,門後通往任意一個地方,即使是非人闖入門後,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何況是人類?桃楚來尋蘇辭,聽到有人落入幽冥門,便來查看情況,正好看見一心尋死的牛月明,就順手撈起來,之後遇到陸子怡,也撈了起來,幽冥門兩次被奪走獵物,一下生了氣,居然衝出湖麵抓人,桃楚偏偏沒有管男嬰和男人。


    許春武看得出桃楚對這件事毫無愧疚,而牛月明聽到她的丈夫和兒子都被葬身清水湖,卻沒有悲傷,隻是十分激動:“都死了?”


    許春武聽著,這農婦似乎還有點高興和激動?


    牛月明似是怕桃楚聽不清,又重複了一遍:“都死了?”


    桃楚不確定她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遲疑地道:“也許吧。”


    牛月明突然流下眼淚:“都死了,都死了……”


    桃楚與許春武對視一眼,不明白牛月明的意思。


    牛月明哭哭啼啼,良久,才哀哀戚戚地向兩人說起自己的過去。


    牛月明出生於藍田縣牛家村,牛家村與賴家村同屬藍田縣,之間隔著十來個村子,不過就算不遠,牛月明長到十五歲以前也沒有到過賴家村。她母父就她一個女兒,自然疼愛有加,又因是村裏的大夫,家中有些積蓄,原本她母父打算等到女兒十七歲時再招贅,哪知牛月明十五歲生日那天就被拐子拐走了。牛月明的母父自然著急,差人四處打聽尋找,最終兩人思慮成疾,哭瞎了眼睛,一年之內相繼離世。


    牛月明好不容易從賴家村逃回家,發現家裏都散了,傷心欲絕,又被叔伯嫌棄已嫁人,還被收回了僅剩的房屋田地!牛月明哭訴無門,她哪裏是嫁人?分明是被強迫的!可沒有人聽她的,叔伯不聽,村長不聽,到了縣衙,藍田縣縣令連見也不肯見她,隻推說忙!


    牛月明連住所都被收走,隻好回了賴家村。她到了賴家村,那賴明,也就是從拐子手上買下她的那個男人,他欣喜萬分,等她一回去,先餓了她幾天,又打了她幾天,最後確認她真的不會跑,這才讓她自由活動。牛月明生下男嬰後,賴明一家也沒有停止對她的打罵。


    牛月明的心早就死了,她的心已經和母父一起離開這世間,隻剩下一副身體還挨著。可這樣挨著,竟然比死了還痛苦。不知不覺間,尋死的念頭越來越強,等清醒過來的時候,牛月明才發現她已經跳入水中。


    “你真傻!你要活著,不然怎麽對得起你娘?”陸子怡同情牛月明,可更多的是氣憤,為何女人一遇到這種事就要自殺?那些人都死光了,女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許春武微微皺眉:“子怡。”


    陸子怡立馬撇嘴不說話了。


    許春武道:“姑娘,既然你不怕死,又何懼生?本縣縣令已經在調查賴老四拐人一事,隨後你可將你的情況告知曾大人,他一定會徹查此事。”


    牛月明低頭不語。


    桃楚道:“即使你死了,大概也不認得你家人,人死後靈魂不生不滅,自動前往黃泉,在那裏,你們會忘記過去,即使擦肩而過,你們也不會記得彼此。”


    牛月明又哭了起來。


    許春武一陣無語,有這麽安慰人的麽?


    桃楚幽幽地道:“隻有活著,你才能記得過去。”


    牛月明還是抽抽噎噎哭個不停,桃楚又不擅長哄人,於是溜出房間,計劃著去做另一件事。


    許春武緊隨其後,她趕上桃楚,明顯是有話要問。許春武看明白了,她眼前這位不是普通人,無悲本就推崇道士、天師,她雖然不信,但麵對這類人時,客氣一些總是沒錯。


    桃楚對待許春武也很客氣,就像對待牛月明那樣,似乎無論是誰,她都能溫和有禮。


    許春武忽然忍不住想,這樣的人,為何會見死不救?


    “姑娘,我叫許春武,還沒有請教姑娘姓名,不知姑娘是哪裏人?方才在村中見姑娘施展陰陽之術,不知姑娘師從何處?多虧姑娘出手幫忙,不然我們與村民打起來,結果對哪一方都不好。”


    許春武說話禮貌而矜持。


    桃楚看著她,突然道:“真巧,我有個朋友也姓許。”


    許春武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這麽說,遲疑地道:“天下姓許的人不知有多少,想來是重姓。”


    “你叫我桃楚就行,我一直住在喜桃,至於你說的陰陽術,”桃楚笑了笑,道,“我天生就會,不用人教。”


    “喜桃?”許春武臉色一變,她自然知道喜桃,實際上喜桃不屬於無悲,那裏更像是另外一個國家,而且,如果流傳下來的故事是真的,桃楚很有可能不是人,那裏的百姓與無悲的百姓不同,居住在喜桃的百姓大都是非人。許春武不動聲色地觀察桃楚,對方似乎和人沒有區別,無論是外表,還是行為。


    許春武道:“喜桃距離藍田縣有數萬裏之遠,桃姑娘還會瞬息千裏的陰陽術?”


    桃楚道:“這個倒不難。”


    許春武已經佩服起桃楚來了,明明桃楚模樣年輕,卻大有本事,也許,她真的是非人?


    “桃姑娘從喜桃趕到藍田縣,是為了救蘇姑娘嗎?”


    桃楚點點頭道:“蘇辭落水,我便來找她,不過,看樣子即使我不來,她一個人也能逃出來。既然這樣,我也要去忙我的事了。”


    許春武忙道:“不知桃姑娘要忙什麽事?”


    桃楚道:“我要找個人,她跑到你們的地盤了,這裏的人太多,味道混雜,還真不好找。”


    許春武皺眉道:“不知桃姑娘要找的是什麽人?”


    桃楚背著手,悠悠地道:“正好我也想問問她。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就跑了。”


    許春武眨眨眼,幾乎要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第30章


    曾懷審完案件,便帶著蘇辭一同來到許家的庭院。


    蘇辭看見桃楚和許春武都完好無損地站在院子裏,心中鬆了口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如此擔心。明明一個是鬼神,另一個是定北王,不像那種一言不合就動手的人。


    蘇辭把因參加狩獵比賽,從長寧村的後山進入喜桃,又從喜桃意外來到清湖村的事,已經說得明明白白,眾人聽了都十分驚訝。蘇辭身上的路引和參加狩獵比賽的木牌已經丟失,因此雖然蘇辭自報家門,說得有條有理,曾懷又觀其麵貌,聽其口音,也相信她來自國都朝歌,但他認為還是要先告訴許春武一聲再做決定。


    曾懷把審案的結果及蘇辭的離奇遭遇一齊匯報給許春武,她聽了沒有太多驚訝,反而命人從屋中取出一樣東西。


    那東西裝在一個長方形的精美木匣中。木匣一打開,一對金色鹿角赫然出現。


    蘇辭看到麒麟角時,臉色煞白。她早就知道麒麟角被定北王拿走,其實她不抱希望定北王會還給她,她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上至高官,下至小吏,可萬一呢?


    許春武開口了:“我想這就是蘇姑娘所說的麒麟角,桃姑娘想必也認識,因為正是你送給蘇姑娘的。”


    桃楚道:“這麒麟角怎麽在你手裏?”


    站在一旁的曾懷剛要斥責桃楚無理,許春武便笑道:“想來是蘇姑娘落水,被賴老四撿到,他獻給縣令之後,縣令又送給了我。”


    桃楚道:“這是我送給蘇辭的。”


    許春武點點頭:“這是蘇姑娘的東西,現在物歸原主了。”她把木匣子推給蘇辭,像是真心實意要這麽做。


    曾懷急道:“殿下!”


    曾懷急得差點想伸手就撈過來,這可是麒麟角,怎麽能就這麽物歸原主了?!


    蘇辭謹慎地道:“多謝定北王。”


    蘇辭剛接過木匣子,便聽到許春武的聲音。


    “其實我還有一個疑問。”


    蘇辭道:“殿下請問。”


    許春武的視線落到桃楚的身上,她彬彬有禮地道:“我想問的是,桃姑娘是如何得到這一對麒麟角?”


    蘇辭一下緊繃神經,她忐忑不安地看向桃楚,生怕她會說出什麽驚駭之語。


    桃楚麵不改色:“這個,是我朋友送的。”


    曾懷冷哼一聲:“你當這麒麟角是垃圾,隨便就有人送你?人送你,你送她?”


    許春武道:“桃姑娘,麒麟現世,必有祥瑞,可麒麟世間難尋,非凡人能得之,如今突然出現麒麟角,我想弄清真相,也好向國主匯報。”


    桃楚莫名其妙地道:“我的朋友送給我,我送給蘇辭,有什麽問題嗎?”


    蘇辭心中歎口氣,她就知道會這樣,沒有人會相信珍貴的麒麟角會被送來送去,更沒有人會相信麵對珍貴的麒麟角,會有人無動於衷。但如果是鬼神這麽做的話,一切似乎就變得合情合理。


    桃楚道:“我知道了,你們不相信我,不過事實就是如此。”說完後,桃楚沒有生氣,但也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她坐在桌前一動不動,一副“我說完了”的模樣。


    蘇辭見狀,忙道:“兩位大人,這麒麟角的確是桃楚送給我的。”


    曾懷道:“怎麽可能?怎麽會有人白送麒麟角給你?你當本官是三歲小孩?”


    許春武擺擺手,示意曾懷閉嘴。她想了想,道:“兩位也許聽說過,傳說□□建國前,曾與麒麟雲遊天下。無悲建成,麒麟避世,如今麒麟重現,也許是預示著有什麽事情發生。桃姑娘從喜桃來,是否意味著麒麟就在喜桃?”


    桃楚眯起眼睛:“你們不能去喜桃。”


    曾懷道:“為何不能去?難道麒麟真的在喜桃,所以你才不讓我們去?”


    桃楚道:“因為你們去了會死。”


    曾懷剛要斥責桃楚危言聳聽,但一觸及她的目光,忽然身處一片金色火海,四周烈火熊熊,曾懷感覺似乎隨時會被火化,他剛開口要喊救命,可定睛一看,哪裏有什麽火?他還好端端的在院子裏坐著呢。


    曾懷冷汗涔涔,他看向桃楚,心中疑慮害怕。


    這是人還是妖怪?


    桃楚道:“居住在喜桃的非人無數,曾大人身子這麽弱小,恐怕還不夠他們塞牙縫。”


    曾懷方才感受到火山地獄,忙不迭地點點頭:“本官一定謹遵高人教誨,打死也不去喜桃。”


    桃楚道:“何況現在喜桃沒有麒麟,你們去了也是白去。為何一定要找麒麟,難道你們治國還要靠麒麟?”


    曾懷擦著冷汗道:“高人教訓得是。”


    許春武知道不會從桃楚那問出什麽,便不再追問。也許,她想,正因為他們說的是實話,一切才讓人難以置信。


    蘇辭重新拿回麒麟角,本應該立即告辭,可她擔心尋死的牛月明,因此許春武留她暫住許家時,蘇辭猶豫了一會兒便答應下來。


    曾懷剛審完賴老四,又接到一件案子,深感頭痛。可有定北王在場,他哪裏敢推辭,於是又著急忙慌處理牛月明被拐一案。


    買下牛月明的人已經落水,且多半已經死了,剩下的事便是要捉拿拐賣牛月明的人。曾懷叫來畫師,按照牛月明的口述畫了一幅人像,與牛月明確認。


    但對於牛月明母父的房子被族中叔伯強行收走的事,身為縣令的曾懷也無能為力。這事聽起來的確讓人同情,可同情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在藍田縣,乃至無悲,一個女人很難得到繼承權。有女有兒的家庭中,繼承家裏財產的人大都是兒子,人們都相信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哪有把財產送給外人的道理?因此即使家中沒有兒子,也會優先考慮由男方的親族繼承財產。也就是說,牛月明的叔伯收走她的房子,合理不合情。


    知道有可能抓住人販子,牛月明不再那麽頹唐,即使房子土地收不回來,她也隻是表示知道了。


    曾懷原本以為他答應排查此事,這被拐的女人會感動得無以複加,誰知牛月明反應平平,他又不好多說什麽。難道不該感謝他如此為民著想嗎?要不是他,這人販子還不知道會囂張到什麽時候呢。


    真是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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