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燕流最近的是許春武,她一愣,以為師尊太久沒見她,突然想起師徒之情,也因此沒看到師兄拚命遞過來的眼色。


    許春武老實道:“多謝師尊,不過我能夠到,不用勞煩師尊。”


    等了半晌沒有回應,許春武疑惑地看向燕流。


    “師尊?”


    燕流翻了個白眼:“沒問你。”


    許春武十分尷尬。


    許春武想了想,道:“從前師尊不這樣,但這段時間,行為怪異,總是四處無人時說話,我想起桃姑娘來看看。”


    蘇辭道:“殿下懷疑是有非人?”


    許春武道:“是,其實我先請了大夫來看,不過大夫被師尊臭罵了一頓,跑了。”


    蘇辭道:“聽起來,劍首脾氣不怎麽小。”


    許春武苦笑道:“說實話,我都懷疑師尊能成為劍首,有一半的原因是脾氣不好,若不是厲害,誰能忍得了?”


    蘇辭道:“高人,都是有脾氣的。”


    許春武輕咳一聲,道:“等見了麵,你們就知道了。”


    ————


    燕流帶著徒弟住在東市附近的永寧坊。


    無悲剛建立的時候,很流行這種坊。每座坊都像塊方方正正的豆腐,在外邊修建一層黃泥土牆,凡是坊的地方,不能做買賣。後來人口增加,經濟繁榮,許多城池還保留著坊,但坊牆被推倒,住坊不能經商的規定也被取消。


    三人走到永寧坊,麵前是一排年代久遠的房子,蘇辭和桃楚不用問路,便知道燕流住在哪裏。


    三人腳下的街道順著河流直走,河邊有一排槐樹,唯獨在一扇已經脫漆的門前停了下來。


    那門前有個人拚命地招手,看模樣,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走近了,才發現男人皮膚偏深,五官俊美。


    許春武道:“這位就是我的師兄,無名。師兄,這兩位是我提起過的蘇辭和桃楚。”


    幾人寒暄過後,許春武奇道:“師兄,你不在裏麵陪著師尊,出來做什麽?”


    無名謹慎地看一眼身後的屋子,可憐兮兮地道:“我怕鬼。”


    許春武好氣又好笑,道:“子怡和盤牙都在裏麵,你有什麽好怕的?”


    無名嚴肅地道:“隻有待在太陽底下,我才能安心。”


    許春武:“……”


    桃楚道:“其實,許多非人更喜歡太陽。”


    無名一驚:“……真的?”


    桃楚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無名道:“大師,你身上有沒有符咒?我帶著防身。”


    許春武麵色複雜,十分不想承認這就是她的師兄。


    三人一進門,便看到盤牙和陸子怡在院中練武。盤牙和陸子怡早就知道許春武的師尊是天下劍首,因為一直仰慕劍首威名,央求許春武帶她們一起來拜見。此時像是打了雞血,一招一式都特別有勁。


    “殿下,燕老正在指導我們的武藝。”一看到來人,陸子怡興高采烈地道。


    “專心練!”


    有一頭發全白的老人坐在葡萄架下,她一邊搖椅,一邊喝茶。她看一眼進來的人,沒有說話了。


    “師尊,這兩位是春武的朋友,蘇辭和桃楚。”


    “蘇辭見過燕老。”


    其實不需要介紹,蘇辭便知道她就是劍首燕流。


    雖是百歲之人,但燕流精神矍鑠,身姿如鬆,完全看不出一絲疲憊和老態。


    “阿武跟我說過你們兩位,請坐。無名,把我放在櫃子裏的金銀花拿出來,給兩位客人沏茶。”


    無名道:“師尊,最後一包金銀花昨晚已經喝完了。”


    燕流道:“笨蛋,沒了你不會去買嗎?”


    無名:“……”


    無名對此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一點也沒有為自己解釋的打算,他認命地使出江湖人士一看就會驚訝的輕功跑出了院子,盡管這是為了買一包金銀花。


    燕流則更不放在心上。


    “桃楚姑娘是來捉妖的吧?”


    除了燕流和桃楚,其他人沒想到劍首會開門見山,任何鋪墊都沒有。


    許春武忙叫道:“師尊,這兩位是春武的朋友。”言下之意是希望燕流能稍微客氣一點。


    燕流根本不理會許春武的暗示:“聽阿武說,桃楚姑娘懂陰陽術,那桃楚姑娘,能看出這院子有妖怪嗎?”


    桃楚微微一笑:“現在這裏沒有妖怪。”


    “現在沒有?”燕流重複了一遍,也笑了起來,“桃楚姑娘年輕,說話卻像很多冒充大師的人那樣,讓人難以理解。”


    桃楚道:“如果是你的話,應該不難理解。”


    燕流眼中一冷,道:“聽說桃楚姑娘無門無派,不知是從哪裏學來的陰陽之術?”


    許春武道:“桃姑娘天生就懂陰陽。”


    燕流不高興地道:“難道不是你請人來我這裏除妖麽?我想了解這位大師了解得更詳細一點,知道我這裏有什麽妖怪,到底會對我有什麽壞處,有什麽不對嗎?”


    許春武道:“師尊,你這不是了解情況,而是在故意為難人。”


    燕流道:“怎麽,你把我當成你的部下,已經開始命令我了嗎?”


    說到這裏,蘇辭已經隱隱約約明白,劍首燕流看不慣的不是桃楚,似乎是她的徒女許春武。


    許春武道:“我這是為你好。”


    燕流道:“為我好?為我好就是不顧我的意願,插手我的事嗎?”


    許春武道:“師尊!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著你被妖怪迷惑嗎?這兩天,你總是對著空氣說話,難不成是癡呆了?”


    燕流道:“對,我就是癡呆了,如何?”


    麵對燕流像小孩子般的脾氣,許春武哭笑不得地道:“師尊,別說笑了,還是請桃姑娘來看看,萬一那妖怪想傷害你,該怎麽辦?”


    燕流冷淡地道:“一個兩個,都那麽自以為是,你們的年紀加起來,也還沒有我的一半,怎麽敢對我指手畫腳。”


    庭院中的氣氛一時之間僵持起來,麵對咄咄逼人的詢問,許春武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從來沒有被人這麽教訓過,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被師尊曲解,她早就明白,師尊相當任性,可受到冷嘲熱諷的時候,還是很不高興。


    眼看兩人之間即將爆發一場大戰,許春武忽然站起來:“我去沏茶。”


    盤牙和陸子怡見事不對,早就停下練武,她們麵麵相覷,不知該去勸誰,一邊是定北王,她們的將軍,一邊是她們打心眼裏尊敬的劍首。


    蘇辭遲疑片刻,先追上了許春武。


    許春武待在廚房裏憤憤不平,她一手從櫃子裏掏出僅剩的茶包,把櫃門砸得咣咣響,接著燒水,用火鉗不停地捅火爐,就像是對待敵人那樣對待可憐的火爐。


    好不容易白煙從火爐中升起,許春武還是餘怒未消,一屁股坐在矮凳上。


    蘇辭一進門,看到的便是這副情景,她沒有立即開口勸解,反而對許春武生火的操作如此熟練操作感到新奇,這樣看來,她一點也不像一位王爵。


    “師尊就是這麽任性妄為,又總是誤解別人的好意,不管做得再好,做得再周到,師尊也總是不屑一顧,說實話,已經那麽大的年紀了,還老是喜歡到處跑,誰家老人像她那樣?為什麽不能稍微安定一點,偶爾考慮一下我們的感受?我們也不想一直提心吊膽!”


    大家都認為年輕的燕流任性又囂張,事實是,即使老了,燕流不僅沒有改正,反而越發任性妄為。任性的人不會因為年齡增長而在性格方麵有所收斂,反而會更加放縱自我,無論誰的話也不聽。畢竟,即使是任性,他們也活了那麽久,且別人毫無辦法。


    許春武表達著對師尊的不滿,明明她是在關心,師尊卻難以理解,認為她是在指手畫腳,可她又不能對師尊置之不理。


    蘇辭含糊地應和著,即使要她跟許春武共同吐槽燕流,她實在辦不到,畢竟她們見麵不過半刻鍾,隻是沒想到天下劍首燕流的真正形象是這樣,這倒令人微微吃驚。


    “……不過,師尊說得其實也有道理,我一心想著為師尊好,勸說她留在長安城,或是在雲陽城定居,總之,師尊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選一個喜歡的地方養老,但師尊從來就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也許是我在強人所難。”抱怨了一番後,許春武長歎口氣。


    雲陽城,是定北王的封地。


    蘇辭道:“聽殿下這麽一說,燕老就像小孩子一樣,和我想象中的天下劍首十分不同。”


    許春武目光炯炯:“比小孩子要任性妄為多了,還特別有主意!有一年冬天,無名發燒燒迷糊了,師尊十分緊張,夜裏無名說夢話,說想看雪,要不是我拉住她,她還真要帶無名去漠北看雪,那可是三伏天!最後才好不容易找到蒲公英造雪,奇怪的是無名第二天就好多了,那之後師尊愈加肆意,都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蘇辭道:“劍首是很有主意。”


    許春武道:“即使是小孩,也會懂得趨利避害,可師尊從沒有害怕過,她好像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害怕。這次,師尊想去西域看雪,可不是隨便哪座雪山就能讓她滿意,她要去最高的山,去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感受死亡帶來的快樂。說實話,我不能理解,比起去看雪,我更希望師尊能待在我能照看到的地方,健健康康地生活。”


    許春武一回想起師尊的壯誌豪言,便忍不住歎氣。


    ————


    庭院裏隻剩下燕流和桃楚。


    兩人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桃楚打破了沉默,她若有所思道:“你怕我除妖?”


    燕流的目光閃了閃,一時讓人分辨不出是震驚還是害怕,也許隻是驚訝而已。相對於這世上的大部分人,她活的時間太長,能毫不費力地掩飾好情緒。


    桃楚道:“既然本人不想除妖,那我就無事可做了。”


    燕流一怔,似是沒想到桃楚竟然這麽隨意,她滿腹狐疑,道:“你不問問是怎麽回事嗎?”


    桃楚道:“若你願意說,我自然會聽。不過我想,我的意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怎麽做。”


    燕流微微蹙起眉頭,道:“阿武那孩子太操心了,我是她師尊,現在看來,好像她成了我娘,事事都要管。”


    桃楚點了點頭,讚同地道:“我也不喜歡被人管。”


    燕流輕哼道:“等你老了,不喜歡也會有一大堆人上趕著煩你。”


    桃楚笑道:“沒有人敢管我。”


    燕流道:“話雖如此,等你結婚生子以後……”


    桃楚打斷她,道:“我不會結婚。”


    燕流雙眉微挑,道:“這世上,不結婚的女人很少。”


    桃楚道:“你結婚了嗎?”


    燕流看向桃楚,對方正直視著她,目光中沒有波瀾,不像其他人那樣,一看到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年紀、身份。燕流道:“當然。不過沒過一年,他就死了。”


    桃楚道:“那真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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