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歎息道:“跟了湯林這種人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一人道:“可不是嘛,可這也沒辦法,父債子還,夫債妻還,這是天經地義!”


    許春武道:“一連死了三個人,縣官沒有來查,難道全推給鬼神不成?”


    “縣官來了,可還沒有查出個結果來呢,就是聽說那死的兩人身上都有傷,難不成河神發怒前還將他們打了一頓?”


    “你意思是不是河神發怒,是謀殺?”


    “那誰知道呢,這不是官府還在查麽。”


    眾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一群穿著藍衣的官人烏泱泱從船上而來,有男人,也有女人。


    “華夫人和州官來了!”


    這群人中,為首的是個女人,也就是華夫人。


    華夫人的五官與許春武有些相似,她身穿錦衣,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之人,偏偏左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從嘴角爬到耳垂。她年紀四十多歲,臉上爬有道道皺紋,可目光如炬,帶著年長者的智慧和精明。


    眾人看見她,也一時忘了女人不宜上船的規矩。


    衙役正趕走橋附近的人群,華夫人的視線落在人群中,眼睛一亮。


    “殿下!”


    許春武一手扶住華夫人:“華姨請起,不用多禮。”


    華夫人正是許春武的華姨許月華。因早年上過戰場有功,許月華被先帝封為華夫人,後來她因病返鄉,便一直幫許春武打理安陽城。


    每個來安陽城上任的地方官,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來許家拜訪許月華。


    許月華驚道:“阿武正是從哪裏回來,回來怎麽也不說一聲?”


    許春武簡單說了一遍事情經過,又問起這河裏有橋神作怪的事。


    許春武道:“女人不能上橋、上船,這是什麽時候的規定?”


    許月華皺眉道:“我正是聽到了這個傳言,這才趕過來查看情況。”


    州官道:“殿下,華夫人,因近日河上一連死了三個人,便有女人上橋、上船會觸怒河神的傳言。不管這事是人做的,還是妖怪做的,下官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桃楚突然道:“這河上沒有神,也沒有妖,不是非人做的。”


    許月華聽到這話,將目光落在桃楚的身上。


    州官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他也聽到了桃楚的話。他觀察著許春武的神情,不由得點點頭,捋須道:“下官也相信世上本無妖,人心藏禍端。往年這河裏總會淹死一兩個人,下官一開始沒有在意,直到最近又一連死了這麽多人,還突然出現河神發怒和女人不宜上橋、上船的傳言,事有蹊蹺,說不定是哪個喪心病狂的歹人在背後做惡。”


    許春武道:“既然你們在查案,我們就不打擾了。”


    許月華道:“其實我來,還為了另一件事。”


    最近女人不宜上橋、上船的規矩像瘟疫一樣在安陽城的附近爆發,一開始隻是這裏有,可不過兩三天,安陽城附近的河流都出現這樣的規矩。


    許月華出現在這裏,正是為了解決這個規矩。


    現在已經沒有女子能靠科舉走上仕途之路,隻有許家是個例外。


    當朝廷關閉女子讀書為官的通道,許家想盡辦法,朝廷不得不保留了許家入伍從軍的權利。


    許月華在某次與北薩的戰爭中受了重傷,幾乎無法行動。許春武的姥姥僅有的兩個女兒,一個死,一個傷,因此朝廷為感謝許家做出的貢獻,便將許月華封為安陽城的守城官。又因許月華有個女兒,大家都習慣稱她為華夫人。


    其實許月華從沒有結過婚。


    已經是守城官的許月華,又受許春武的委托打理安陽城,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她說往東,沒有人敢往西。


    許月華道:“既然沒有什麽神、妖,女人為什麽不宜上船?”


    方才她所在的船不是安安穩穩到了對岸嗎?


    州官道:“的確,不讓女人上船是個陋習,下官想,不如召集一些女人上船,等她們渡河之後,就能證明女人可以上船,不知殿下、華夫人意下如何?”


    眼下似乎的確隻有這個辦法才能打消眾人的疑慮,蘇辭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許春武道:“怎麽了?”


    看見眾人的目光都轉向她,蘇辭撓撓頭:“這位大人的想法沒有錯,隻是我想,這個辦法恐怕是治標不治本。”


    許月華笑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第71章


    蘇辭道:“這位大人的辦法的確能證明女人能上船, 可是,女人本來不就應該能上船嗎?今天有人說女人上船、上橋會觸怒神明, 大人便證明給他們看這是無稽之談, 可若是明天有人說女人不宜出門,難道也要證明給他們看嗎?如果一件事從一開始就錯了,那就不應該錯下去, 而是去糾正它。”


    州官道:“這……這位娘子說得有理。”


    許月華笑道:“的確,我們根本沒有必要去證明,否則便會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州官道:“不知華夫人有何計策?”


    許月華道:“既然傳言女子上船、上橋會觸怒神明, 傳城主令,凡是遇到有人說此類言論者,一律逮捕,讓他們寫下保證書,交待清楚女子為何會觸怒神明, 難道他們見過神明?說不出事情經過的,或是胡亂汙蔑的,一律以造妖言罪治。另外再張貼布告,召集能工巧匠,不論男女,盡快修繕這座橋……不,這批修補橋梁的工匠中, 女人的數量務必要超過男人的數量。”


    “是, ”州官立馬答應下來, 隨即又有點為難地道, “可自古以來, 都是男工匠多, 女工匠少, 隻怕一時半會找不到這麽多女人來修橋。”


    “我要報名!”


    一道爽朗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眾人看過去,原來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她皮膚偏深,身材壯實,一看就知道是幹苦力的。


    女孩擠到眾人麵前,高興地揚起手:“我聽到你們說要招女工匠,我要報名!”


    許月華看見是一個比自己矮一個半頭的女孩,不由得啞然失笑:“你是工匠?”


    州官道:“別胡鬧,你才多大,就是工匠了?”


    女孩道:“大人,我爹是工匠,我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幫我爹幹活,十歲已經能能扛梁搬磚了,剛才你們不是說女人本來就應該上船、上橋嗎?那你們也不能因為我年紀小就歧視我!”


    許月華噗嗤笑出了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挺起胸脯,道:“趙小娟,我叫趙小娟!”


    許月華道:“此次修補的工匠中,不看年紀,不看女男,隻看技術如何,你去報名吧,若是考核過關,自然能讓你修補橋梁。”


    趙小娟眼神一亮:“好嘞!”


    即使不相信女人不吉利的說法,可在找到造謠者之前,許月華還是打算先安撫百姓。因此她特意讓人運來了十多艘船,專為女人提供。此時她又邀請蘇辭和桃楚上船,還特意召集女人上船,證明女人上船不是不吉利。


    一開始還沒有什麽人願意上船,女人中,有害怕的,有畏懼別人看法的,也有半信半疑的。


    眼看遲遲沒有人報名,許月華沉聲道:“你們在這生活了那麽久,難道真的相信女人上船會觸怒河神?且不論這河中有沒有河神,怎麽,你們過河過了這麽久,這河神早不生氣,晚不生氣,偏偏是死了人的時候生氣?何況剛才我安然無恙地過了河,你們真的打算以後永不過河?”


    “那不一樣,華夫人您可是官身,又打過仗、殺過人,說不定河神還怕您哪!”有男人起哄道。


    許月華道:“原來這河神還是欺軟怕硬的神?”


    眾人都大笑起來,這時有不少女人躍躍欲試。在傳聞沒出來之前,她們哪天不過河過橋?有進城裏做生意的,有進城裏看望親人的,可全因為不知從哪裏傳出來,且越傳越玄乎的說法,她們都被禁止在河對岸,與安陽城的南城門遙遙相望,不得而入。此時被許月華一激,女人都憤慨起來。


    “對啊,俺之前不知道過河過了多少次,都沒出過事。”


    “我不也是?憑什麽就說我們不能過橋了?”


    “那河神還會看碟下菜呢?”


    人群中又是一道響亮的聲音:“我來!”


    許月華道:“又是你。”


    趙小娟道:“我才不怕,我還要修橋呢!”


    許月華笑道:“你就不怕萬一船翻了,你掉進河裏?”


    趙小娟咧嘴一笑:“不怕,我會鳧水!”


    眾人哈哈大笑,趙小娟被笑得紅了臉。她揮起雙手:“我水性可好了!”


    許月華看向眾人,突然抬高了聲音:“各位,可願意上船到對岸的女人,可去城中米鋪市辛家米鋪領三升米,掛我許月華的賬。”


    這話一出,岸上的女人都沸騰了。


    “我報名!”


    “我也報名!”


    “還有我!”


    這下報名的女人一下湧了出來,她們都是務實的人,那什麽河神能比得上三升米?三升米能夠家裏吃多少天了?因此都爭著報名,生怕被落下。


    有男人道:“我也想報名,行不行啊?”


    許月華道:“若是出現男人過河不吉利的傳言,那就讓你報名。”


    那男人臉訕訕的,還被上船的女人們白了一眼。


    很快,一群女人坐著船,浩浩蕩蕩從河岸出發了。岸上、船上有許多人看著,有的是在看戲,有的則是在擔心,也有的在祈禱女人們過河千萬不要有什麽事。


    蘇辭看見河邊百姓的緊張就覺得好笑,即使真有妖怪作祟,說不定也會被桃楚一腳踹飛。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蘇辭還是拉過桃楚,悄悄問道:“桃楚,這河中真沒有河神嗎?”


    桃楚道:“沒有,都是些死屍。”


    這南城門外的河一片混濁,看起來深不可測。聽到桃楚的話,蘇辭抖了抖,甚至還聽見了從河邊傳來的烏鴉叫聲,淒厲又瘮人,她忍不住道:“別胡說。”


    桃楚道:“我沒胡說,這些屍體應該是從上遊漂下來的。”


    幸好兩人聲音小,沒有被讓人聽到,否則旁人一定被嚇得跳起來。


    十來多隻船果真安安穩穩到了河對岸,女人們高興地歡呼一聲,她們紛紛感謝華夫人的慷慨大方,便興高采烈地去米鋪市領米去了。


    許月華與州官商議好此次案件該如何調查、處理,才想起一旁還有她姐姐的女兒。


    等到其他人都下了船,許月華拍拍許春武:“阿武,你好像又長高了?”


    許春武常年待在漠北,一般情況下既不會回封地安陽城,也不會與姥姥相見。這次如若不是國主召喚,她也見不到華姨。


    許春武笑道:“我都這麽大了,哪裏還會長高?華姨越來越客氣了。”


    許月華道:“想來是我太久沒看見你了,看錯眼了,我還記得你和阿錚的個頭一樣高。對了,不知這兩位姑娘是?”


    許春武將蘇辭和桃楚的事情告訴了華姨,不過隱瞞了蘇辭獲得麒麟角的事。


    許月華聽完許春武的奇遇,連連對桃楚道謝。方才她在眾人麵前表現得穩重鎮定,隻有這會兒才像是個擔心家人的普通人,又為家人脫險而感到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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