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並不高,留著一頭極短的頭發。他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看上去晦暗凶狠,正緊緊盯著紀也看。


    紀也微怔,輕聲道歉,“不好意思……”


    男人沒說話,隻瞪著他。


    紀也心底有些怵,從他身邊走過。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個男人很眼熟,可他戴著口罩,看不清全臉,紀也一時也想不起來。


    她剛開始,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要照顧梁玲已經筋疲力盡,她每天來回奔波著。


    可這幾天隱隱覺得,總有一雙眼睛,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紀也到底留了個心眼,有天晚上回家,她從抽屜裏拿了把小刀,隨身帶在身上。


    事情就發生在梁玲出院的前一天。


    紀也晚上在醫院吃完晚飯,和季青鬆換班,就獨自回了家。


    醫院離她家並不是太遠,紀也每天來回都是騎電動車。


    這天晚上風格外大,樹影搖曳,就連運河上的遊船都歇了腳。湖麵漾起一陣陣波浪,紀也頂著風上橋,隻覺得刮過臉頰,生疼。


    而那種被人緊盯的感覺又隱隱浮現。


    紀也趁著紅綠燈,停下來回頭看,不過還是什麽都沒看到。


    她那一刻還在想,或許是她忙得神經衰弱了。


    直到回了家,紀也將電瓶車停到車庫,往家走的時候,這種被監視的感覺,又再一次襲來。


    她腳步倏頓。


    因為起了風,糧油店門口的小桌前難得沒了人。老板的傻兒子趴在櫃台前打瞌睡。


    紀也拿鑰匙進了樓梯間。


    他們家是老房子,原來整個小區挺大的,後來政.府改造,把他們小區拆了回遷。可倒黴的是,就他們家這一排的房子不住規劃內,而旁邊早就蓋起了高樓。


    高樓旁的穿堂風一陣陣,透過小區大門的縫隙吹過來,呼呼聲響,聽著有些瘮人。


    樓梯間沒有燈,紀也拿手機照明。


    門開後,她提著手上的保溫桶進屋,正要轉身關門,一道黑影閃過來,將門踢開。


    紀也嚇了一跳,往後退。


    抬眸,她順著客廳的燈光看清來人的臉,就是那個在醫院撞她的人。


    他今天沒有戴口罩,光束照在他臉上,將他的猙獰照映得格外清晰。


    紀也手抓緊包帶,輕聲道,“是你……”


    那人笑,還打了個酒嗝。


    空氣中頃刻散發出濃烈的酒味,很難聞,紀也忍不住皺眉。


    強子眼睛緊盯著紀也,“是我,沒想到吧,咱們居然還能在這兒碰麵。”


    紀也的手悄悄伸進包裏,她渾身僵硬著,冷聲道,“這是我家,你再不出去,我就報警了。”


    強子的背微微有些佝著,就像個常年生活在汙穢沼澤裏的蛆,有些陰鷙偏激。


    “怎麽,還想報警啊?”


    “上次你和你男人把老子搞進局子裏好幾個月,老子還沒來找你算賬呢,就想這麽算了?”


    上次a大商業街粥店的事,強子被關了整整五個月,前陣子才被放出來。


    學是沒法上了,整日裏遊手好閑,不動好腦筋。


    他也沒想過會再宜市碰到紀也,還讓他順著摸到了這騷貨的家。強子心裏那口氣咽不下,在這蹲了好幾天,終於找到機會出手。


    “你想幹什麽,如果不想再被抓,就滾出去。”紀也衝他吼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很慌。


    強子笑聲猥瑣,伸手摸了摸嘴角。


    他今天喝了挺多酒的,因為沒錢,隻能買那種幾塊錢的劣質酒。沒一會兒,整個屋子裏就充斥著那股味道,令人作嘔。


    喝多了,膽子也就更大了。


    “我讓哥呢,怎麽不在啊?”說著強子上前兩步,呼出的濁氣就快要噴到紀也的臉上。


    他笑得猙獰,連左臉下顎處的細小刀疤都在微微顫動。“他不在,要不讓我來陪你……”


    說著他上手就要抓紀也。


    紀也反應快,抓起桌上的花瓶,往他身上砸。


    然後轉身,要往臥室跑。


    可男女力量懸殊,她沒跑兩步,很快就被強子一把抓住頭發,往後拖拽到沙發上。


    “跑?你往哪兒跑啊,騷貨……”


    混雜著煙酒味的氣息反複縈繞在鼻息間,任憑紀也怎麽反抗,都無濟於事。


    感覺到他在拽自己褲子,抵不住。


    後來怎麽拔刀的,紀也忘了。


    她隻記得強子尖叫一聲,退開身,倒在了地上。


    倏忽,整個沙發上,地上,包括紀也的唇邊、脖頸邊,都淌著鮮紅的血。


    或許是因為動靜太大,終於引來了鄰居。


    對門住著的是個孤寡老太,活了這麽多年都沒見過這樣的場麵。


    隻見紀也手上拿著刀,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刀尖上還在往下滴血。


    女孩白到發光,瀲灩紅唇邊的血漬顯眼無比。溫熱的鮮血順著紀也白皙纖細的脖頸下滑,沾到了她的白色外衣上,是極致的反差。


    她顫著肩膀,眼淚一滴滴往下掉,眼底的光空洞失了焦,仿佛隻是個牽線木偶。


    老太太站在門口,不敢進來,隻是不停說著,“作孽啊,作孽啊……”


    強子捂著腰間的傷口,嚇得連話都說不清。


    “我要報警,我,我要報警……”


    -


    警局裏格外冷。


    有女警進來,遞了包濕巾,朝紀也道,“擦擦吧,一會兒在這邊簽個字,就可以走了。”


    紀也這才木訥抬頭,她的嗓子異常幹,牽扯出痛。


    她的聲音很輕,但也平靜,“不抓我嗎?”


    女警微愣,看她。


    “我們查了你家附近的監控,證實華強已經連續在你家門口蹲了五天,是預謀作案。”


    “民警還走訪了你戶左右的鄰居,根據他們的描述,基本可以判定你是正當防衛。”


    紀也睫毛輕顫,抬眸,輕聲問,“他死了嗎?”


    女警搖頭,眼神帶著些同情,語氣卻生硬。“沒有,你刺中的地方還好不是要害。”


    紀也的眼淚,無聲掉在審訊台上。


    她還穿著那件白色外套,外套上沾染著血腥味,紀也再也忍不住,衝出去吐了。


    女警從她身後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做的很好,你沒有錯。”


    紀也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


    從警局出來,已經是後半夜。


    紀也伸手抱住自己。她直接將外套脫掉,扔進了不遠的垃圾桶。


    她隻穿了件單薄的貼身毛衣,迎風站在巷口,很冷。


    冷風鑽進肌膚,冰涼刺骨。


    紀也就坐在警局門口的台階上,她按亮手機,屏幕上除了北京時間,還有她專門設置的巴黎時間。


    她沒有點微信視頻,而是直接打了江讓的電話。


    手機嘟聲連續不斷,始終沒有接起。


    紀也抬眸,努力讓眼淚倒流,她喉間有些緊,帶著哽咽輕微滑動下。


    那時的紀也在想什麽呢。


    -江讓,快接電話。


    -隻要你接了,我甚至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後來江讓是接了。


    電話那頭背景聲音嘈雜,有法語和英語摻雜的對話。


    而江讓的聲音仿佛變得很遠,他嗓音低沉,壓著語調,聽著卻比先前都要輕鬆。


    “這麽晚了還沒睡?”


    紀也沒應聲。


    他和身旁的人說了句什麽,然後應該是走到了相對安靜的地方。


    “怎麽了?做噩夢了?”


    紀也捂了下唇,“嗯……”


    她聽到江讓低笑聲,仍舊是往日漫不經心的調調。


    能聽得出,他今天心情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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