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不難。


    青枝道:“假如你我達成協議,再由伯父伯母出麵,我娘自會同意。”


    裴連瑛深深看她一眼:“你來京城前就有此打算?”


    是有這個念頭,但仍存有一絲猶豫,青枝沒說實話:“我來京城是想開錦緞鋪,並不是想成親。”


    她這是連後路都沒有留,裴連瑛端起茶喝了兩口,而後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九年前便定了終身,我並不想反悔。”


    青枝愣住。


    她定定看著裴連瑛。


    對麵的男子麵色嚴肅,不像在說假話,可為什麽?這對他而言,不是喜事嗎?


    青枝不解道:“若是你先提出退親,旁人或可指責,現在明明是我……你為何不肯?你是四品官,這門親事沒了之後,你大可以娶個名門閨秀,這不好嗎?”


    聽起來她挺替自己著想的,隻是……


    裴連瑛反問道:“我為何要娶名門閨秀?”


    青枝忍不住皺眉,他自己不知嗎,還問她?明明並不滿意她這個未婚妻,裝什麽樣呢?道貌岸然!


    “反正我是要退親的,裴大人也不想娶個不情不願的妻子吧?”


    她臉上閃過不屑的表情,這讓裴連瑛差些就同意了,可他從來就不是衝動的人:“此事不是你一人可決定的,我姑且當你是一時意氣。”


    什麽一時意氣?青枝道:“我是深思熟慮,再三思量的!”


    小姑娘表情極為肯定,可裴連瑛豈能相信?


    陳家無權無勢,青枝隻是一個織娘,怎可能無端端放棄一個他這樣的夫婿?她怕是頭腦不清醒。


    他平靜地道:“我可以將吉日往後推一推,這段時間你再好好想想。你初來京城,少不經事,恐怕思慮不周,我希望你到時能改變主意。”


    聽著像是好言相勸,實則在說她年幼無知吧?


    怎麽,非得嫁他才是對的?


    青枝被他骨子裏的傲慢氣到,幾步走到他跟前:“我早已決定好退親,不然不會搬出裴家。你無需給我時間考慮,與其在這勸,不如回去好好勸勸伯母,你我兩家解除婚約,大家都歡喜。”


    真是把定親當兒戲了,想定就定,想退就退,全得由她?


    裴連瑛看她像看個不懂事的孩子,緩緩站起道:“我從未想過退親,你要我去勸家母,絕無可能……你忽然想退親,是不是怪我疏忽於你?我最近是有些忙,有樁案子需得盡快調查,今兒忙裏偷閑來此,原是想聽你有何理由。”可她說得實在算不上理由,“你還是再行考慮,好好想想清楚!”


    他聲音隻是略沉了些,便生出極大的壓迫之感。


    青枝呆了呆,隨即又暗惱。


    她的理由還不夠嗎?已經點明裴家迫不得已欠下的人情了,還要如何?


    裴連瑛竟跟她說什麽沒想過退親,這是騙誰呢?倒是後半句更真實,他裴大人日理萬機,寫信都沒空好好寫,當然是百忙之中才抽出一點空見她。她微微挑眉:“您一個四品大官既然忙成這樣,何必要勸我這個小小織娘?您總不至於退了親就娶不到妻子了吧?”


    給她台階她都不下,還要退親。


    為何如此堅決?


    裴連瑛實在疑惑,忍不住低下頭打量青枝,想把她看個仔細,看到她心裏去。


    離得太近,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衣袍上的香味,好似一陣風卷過來,青枝扭過了頭。


    她梳著螺髻,烏發高束,露出的左側的耳朵上沒戴耳飾,也沒有耳洞。


    他記得差點就有了。


    那日青枝被她母親追著,躲到裴家來,藏在他的書案下麵,請他不要聲張,說母親要抓著她戳耳洞。


    沒一會,周茹果然出現,問他有沒有看到青枝,他覺得女子有耳洞本也正常,但耐不住青枝偷偷扯他袍角,便沒有告知。周茹走後,青枝又得意洋洋鑽出,說熬到傍晚等父親回來就沒事了。


    那些年,青枝都很親近他,到底為何要退親?裴連瑛問:“你真覺得我們是陌生人?”


    聲音很溫柔,青枝能想象出他臉上的神情,一定是極蠱惑人的。她年幼時就是被他那幅皮相吸引,隻是,她已經長大了,青枝淡淡道:“不說陌不陌生,單說年紀,你比我大這麽多歲,與我來說便是老了。”


    二十三歲風華正茂,能老到何處去?她偏偏提了兩次,裴連瑛第一次被青枝氣著,但他臉色未變,微微一笑道:“這理由,真假隻有你知。不管如何,我會先推遲吉日,等你想清楚我們再談。”說罷從她身側走過,打開門出去。


    聽起來,他仍不肯退親,青枝極為不解。


    她不會傻到以為裴連瑛喜歡她,真喜歡,不會是這樣的表現。


    到底是為何呢?


    青枝想著搖一搖頭,管他什麽緣由,總之她是要退親的,如今裴連瑛既然不配合,就別怪她另謀出路。他要推後吉日,她便利用此事,叫母親轉變心意。


    因她知道母親很疼她,平日裏再多抱怨不滿,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周茹的聲音忽然傳到耳中:“連瑛跟你說什麽了?怎麽這麽快就走,我原本還想留他吃飯。”


    青枝回過神,胡謅道:“他問我想看些什麽書,他好派人送來。”


    隻是這些?周茹失望:“你幼時同他很是親密,怎麽現在這樣生疏,你應該叫他裴哥哥。他是你未婚夫,沒什麽可害臊的。”


    青枝道:“生疏又不是我造成的,他一去京城就是五年,期間從未回來一次。便是寫個信,也很敷衍,隻是問問家中境況。”


    那些信周茹也是看的,確實沒一句甜言蜜語,兒女情長,許是裴連瑛太正直了,寫不來這些。又或者是礙於她這個長輩在,不敢表情。


    “連瑛當初剛入館閣,一進去就編書了,你沒聽你裴大伯說嗎,忙得腳不沾地……”周茹勸青枝,“是有些疏忽了你,但現在他不是很關心你嗎,之前在裴家也說要教你,這回又親自過來,我看他連官袍都沒來得及脫下,倒是你,沒有一回主動找過他。”


    “母親覺得他好,且往後看著吧。”青枝沒有繼續理論,反正裴連瑛很快就要推後吉日了,到時候看母親如何。


    她走去找陳念說織機的事。


    二人商量一番後,次日就出門請那位叫柳能的木匠。


    誰知柳能抽不出空,好些人家請他。她們的織機等著用,柳能就給她們介紹了別的木匠,叫趙寶林,說那趙木匠慣會做織機。


    她們又跑了一趟。


    周茹睡了一個午覺起來,就聽見西廂房裏吵吵鬧鬧的,走去一看,竟發現有個木匠在幹活。


    陳念站在邊上,不知在說什麽,那木匠頻頻點頭。


    “怎麽回事?”周茹叫道,“你們還真的要織錦?青枝,你過來!”她瞪起眼睛。


    她不敢說陳念,隻好找女兒。


    青枝道:“木匠已經請了,給了五兩定金,若是不做,那五兩銀子拿不回來。”


    這是先斬後奏!


    周茹雙手插著腰:“行,你姑姑要織錦我管不了,便是你爹在世,也是縱著她的,可你不能再織錦。傳出去,大理寺左少卿的夫人每日在家織錦掙錢,像話嗎?”


    青枝道:“靠自己掙錢,怎麽不像話?從別人手裏拿錢才不像話。”


    這叫什麽歪理?周茹不悅:“你嫁去裴家,就該女婿養著。你相夫教子,替他生兒育女,拿什麽都是該的。”


    母親一向信奉這等道理,可不說裴連瑛,就裴輝這態度,拿裴家的錢能舒服嗎?青枝道:“等我嫁過去了再說吧。”


    她想敷衍,周茹卻不依不饒,陳念走出來解圍:“青枝,你替我拿一下東西。”


    小姑子冷著臉,周茹立時閉嘴了。


    裴家那裏,裴輝不得已同李韭兒撒了謊,說王相師去了別家,最近都沒有空來他們家,得請個別的相師。結果李韭兒不肯,說王相師算日子最準,他說什麽便是什麽,裴輝一籌莫展,幸好裴連瑛回來跟李韭兒商量吉日的事。


    裴輝不知他要說什麽,緊張地盯著。


    裴連瑛道:“我知母親希望我早些迎娶青枝,但何尚書是股肱之臣,天子十分器重,如今這拐帶孩子案弄得何家不得安寧,整個京城也不得安寧,我委實難以心安理得成親。就算勉強成親,隻怕也會冷落青枝,不如等案子破了再說。”


    李韭兒怔住:“這……”


    裴輝大喜,趕忙道:“韭兒,何家我們得罪不起,若被何尚書知曉,連瑛不好好查案,不想方設法救回他孫兒,隻著急成親,恐怕日後會對付他。他何家百年世家,隨隨便便一句話可能都會毀了連瑛的!”說罷一雙手都顫抖起來。


    裴連瑛瞅了他爹一眼,感覺他說得過重了。


    何家再如何顯赫,也不至於那麽輕易就能摧毀他,他這些年在京城也不是白白待著的。


    不過母親應該會為此擔憂,便會同意此事。


    果然李韭兒十分驚慌:“真的嗎?你破不了案子,何家會怪罪於你?可這也太過分了,你隻是左少卿,難道高大人是吃幹飯的?”


    裴輝補充道:“高大人自然也沒好果子吃,你沒發現嗎,高大人去何家都帶著連瑛,就是拿他去擋刀的。”


    李韭兒叫道:“這如何是好!”


    裴連瑛並不想嚇著母親,安撫道:“何家沒那麽毒辣,我隻是想先盡力查案……母親不必害怕,我剛才說了,我主要是怕冷落青枝。”


    案子一日不水落石出,何家便會一再逼迫,李韭兒也清楚,她長歎口氣:“也罷,我看你也是沒什麽心思。你說得對,總不能娶了青枝後讓她每晚獨守空房吧?隻是,”她眉心緊鎖,“我不知如何跟周妹妹開口,原本是想定在三月的。”


    “她又不是不講理的人,你直說便是了。”裴輝自告奮勇,“要不我去說。”


    “不不不。”李韭兒搖頭,“哪能去她那邊說呢,自然要請過來,先好好告罪一番。”


    裴輝皺了皺眉頭,他覺得李韭兒對周茹太好了,其實陳簡借給他的銀子他早就還清了,而且還買了不少東西送與陳家,說實話,早已互不相欠。可李韭兒卻還記著陳家的恩情。


    她是忘了自己的兒子了,怎麽就不能好好替自家兒子著想呢?就青枝這樣的小姑娘,配得上他嗎?


    哪怕是薑家那個薑怡都比青枝要合適得多!


    裴輝惱得暗自捏拳頭。


    從正房出來,他送裴連瑛去東廂房。


    走入房內,裴輝把門關上,小聲問:“連瑛,你終於想通了?”臉上有掩不住的喜意。


    裴連瑛有點不忍心告訴他,過得一會才道:“隻是推遲一下,我想讓青枝再考慮考慮。”從上次的談話來看,直接成親可能會引起青枝的反抗,萬一她拒絕,那麽不管是周茹還是母親都會卷入其中,到時他必然不得清淨。


    可案子正當緊要關頭,他需要集中精力,所以他決定緩一緩。


    裴輝目瞪口呆:“什麽,你還讓她考慮?萬一她考慮過後,不打算退親了怎麽辦?”


    “那正好。”


    “好什麽?你是……你真要娶她?!”裴輝難以置信,青枝都退親了,他竟然還要挽回,他是哪裏出了問題?裴輝差點想搖晃一下兒子,“她哪一處叫你喜歡?”


    裴連瑛沒回答,隻道:“始終是定了親的,人無信不立。”


    “是她先無信,你又沒有!”裴輝恨鐵不成鋼,“連瑛啊,你從來不叫我操心,此次卻……”他搖搖頭,推門出去。


    錯是不在他,隻要他願意,這樁親事確實可以解除,隻是拋開別的顧慮外,這九年間他信守承諾,從未生出異心,青枝憑什麽退親?


    不早不晚,偏是這時候。


    還嫌他老,她小時候怎麽不嫌他老呢?若非她喜歡他,兩家也不會定親,現在她輕飄飄一句退親,就想抹去九年的時間。


    沒那麽容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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