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念早就習以為常,拿著浸了涼水的錦帛,直接替她淨麵,等人眼眸中清醒了些,才說:“還未到辰時。”


    顧晗摸了下另一半的床榻,早就涼透了。


    被扶著下床,她赤裸著兩條細白的腿,站在屏風後,任由玖念替她穿衣,腰肢掐得不堪一握,廣袖的宮裙越顯得人仙氣飄飄,待梳妝好,她撐著臉頰,遙遙看去,就似一枝被嬌養富貴的海棠花。


    天氣漸暖後,顧晗又恢複用早膳的習慣,玖思在一旁興衝衝地說:


    “今早的禦膳房可熱鬧了!”


    顧晗挑眉看向她,示意她繼續說。


    “奴婢去時,剛好看見淬竹軒和挽夕殿的人吵起來了,奴婢聽了一耳,起因好似是挽夕殿的人先到的禦膳房,但淬竹軒卻讓禦膳房先準備林美人的早膳。”


    “禦膳房向來看碟下菜,這林美人近來頗得恩寵,又是皇後嫡親的妹子,禦膳房自沒有不應的,挽夕殿的奴才許是被欺負得狠了,就和淬竹軒的人吵了起來。”


    說著,玖思摸了摸鼻子,得意道:“主子受寵,禦膳房早就將咱宮中的膳食準備好了,奴婢一去,禦膳房的林公公就將食盒遞給了奴婢。”


    “奴婢回來時,看那挽夕殿的小久似乎都被氣哭了。”


    說是似乎,但玖思的確親眼瞧見那小久抹了兩把眼淚,反觀淬竹軒的人,可是有些趾高氣昂。


    顧晗輕頷首。


    這段時間宮中很是熱鬧,皇上不知怎麽的,好似忽然良心發現,終於想起了林美人,前前後後去了數次淬竹軒,林美人頗得恩寵,這淬竹軒的奴才在外時也都跟著昂頭挺胸的。


    林美人得勢,對容寶林來說,自然不是一件什麽好事。


    後宮妃嬪都將這二人當戲看,最叫顧晗覺得看不明白的是,皇上如果今日去了淬竹軒,翌日就會去一趟挽夕殿,似乎生怕後宮不夠熱鬧一樣。


    顧晗放下木箸時,低聲說了句:“咱們這位皇上,真叫人看不透。”


    顧晗也隻說這麽一句,總歸和她無甚關係,等她到坤寧宮時,殿內一片竊竊私語,周嬪招呼她:


    “快來。”


    顧晗輕挑眉,掃了一圈殿內,一頭霧水:“怎麽了?”


    周嬪無語地看向她:


    “你又睡過了頭?”


    往日,周嬪一直以為顧晗是個自律矜持的人,待相處久了,周嬪才發現,其實這人身上的各種小毛病有不少,但越是這樣,反而越顯得這人真實了些,不似虛無飄渺的。


    顧晗眼神飄忽了下,不和周嬪對視。


    周嬪翻了個白眼,沒再和她繼續糾纏這個問題,掩唇幸災樂禍道:


    “你瞧今日這殿中少了誰?”


    顧晗仔細瞧了眼,才發現殿內也就隻差了林美人和容寶林,至於淑妃,她遲到早退早就成了家常便飯,顧晗就沒將她算進去。


    顧晗訝然,林美人和容寶林早膳時剛起了齟齬,這怎麽又鬧騰起來了?


    “這二人又怎麽了?”


    周嬪掩唇嗬笑:“兩人在來請安的路上碰見了,總歸剛傳來的消息,是容寶林暈了過去,你瞧這殿內的人還坐在這裏,但心思早就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顧晗聽得目瞪口呆。


    容寶林暈倒了?


    顧晗當即覺得不敢置信,林美人和容寶林倆人都不蠢,林美人再厭惡容寶林,也不可能在來請安的路上,做得這麽明顯。


    至於容寶林,她隻是弱勢,從她進宮以來做的一係列事情來看,她也自有手段。


    顧晗是不信容寶林會真的暈倒的。


    皇後很快被宮人扶出來,冷冷地說了句:“聽說容寶林來請安的路上暈倒了,同為後宮姐妹,你們也跟著本宮去探望一番。”


    可能被氣得狠了,撂下這句,皇後轉身就朝殿外走。


    顧晗和周嬪對視一眼,忙起身跟上,她不如周嬪那般一心想要看戲,甚至可以說,心情有些複雜。


    一行人趕到挽夕殿時,就見到剛好從儀仗中下來的淑妃,淑妃被宮人扶著,敷衍地行了個禮,掩唇笑道:


    “臣妾剛出宮,就聽說皇後朝挽夕殿,省得去坤寧宮跑個空,臣妾就直接過來了。”


    皇後現在沒心情搭理她,略過她,踏進殿中,太醫早早就請來了,挽夕殿中亂成一團,甚至內殿有宮婢抽泣聲,林美人站在外殿,臉色鐵青。


    顧晗隱晦地掃了眼林美人的衣袖,被攥得褶皺,由此可見,容寶林的情況必不可能好,否則,林美人不可能如此不安。


    就是這時,有宮婢從內殿出來,端著一盆血水。


    濃鬱的血腥味傳來,殿內嬌生慣養的妃嬪當即都變了臉色,顧晗也不例外,她捏帕子抵唇,稍側過臉頰,周嬪臉上的幸災樂禍也少了些,她皺眉:


    “不是說容寶林隻是暈倒嗎?怎麽還流血了?”


    她向來心直口快,做什麽都圖個嘴上痛快,眾人早就習慣了,皇後也不管她,宮婢端著盆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她心中也咯噔了一聲,沉眸看向林美人:


    “究竟怎麽回事?”


    林美人臉色慘白,她堪堪咬牙:“嬪妾也不知道,容寶林忽然就倒地上了,嬪妾什麽都沒幹!”


    挽夕殿中這種情況,林美人說她什麽都沒幹,叫殿內眾人臉色古怪,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的話。


    不是她幹的,難道是容寶林自己將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林美人也注意到旁人若有似無打量的視線,心中憋屈死了,她好生生地去坤寧宮請安,誰知曉會在路上碰見容寶林這個賤人?


    她近來得意,也就少不得疏忽了些,對於容寶林,她雖說厭惡,但的確沒將其放在眼中過,兩人相逢,林美人自然不可能給容寶林讓路。


    誰知曉,就是她和容寶林擦身而過時,容寶林忽然驚呼一聲,從她旁邊倒了下去,整個人滾進了花叢中,等挽夕殿的宮婢哭嚷著將人抬走時,林美人都還處於一種怔愣的狀態。


    林美人哪裏還不知曉她被算計了?


    可林美人瞧見了血。


    一時不由得產生了些許驚疑,容寶林就算要陷害她,也不至於對自己這麽狠吧?


    這種情況下,林美人不可能坐視不理,當作無事人一樣再去請安,先派人去坤寧宮傳了信,就緊跟著來了挽夕殿。


    林美人今日穿了一襲素雅印梅的春裙,那紅梅纏繞,如今垂眸瞧去,就似一滴滴血花,林美人心中隻覺得晦氣。


    皇後閉了閉眼,掩蓋住心中的疲倦和怒其不爭。


    林美人進宮起就不得意,後來一朝得寵,就輕狂了起來,皇後告誡過她數次,但她表麵上好聲好氣地應著,其實根本沒聽進心中。


    皇後念她年齡小,心中也憋著氣,對她的所作所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出了這種岔子,皇後心中也有悔恨,她不該縱著林美人的。


    若說年齡小,新入宮的妃嬪都不過及笄,昭嬪和她一般歲數,何時讓人操心過?


    在這後宮中,年齡小,從不該是犯錯的借口。


    是她一時被親情蒙蔽了雙眼,才犯下這種顯而易見的錯!


    皇後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冷冷地看向林美人,林美人被她看得心中一跳,有些心虛氣短,又覺得委屈,今日一事和她根本沒有關係,長姐為何不信她?!


    顧晗幾不可察地朝內殿看了眼,血腥味越漸越濃,叫她有些隱晦地不安,她有種不好的猜測,若隻是受傷,從何流這麽多血?


    頓了頓,顧晗問向林美人:


    “你既然親眼瞧見容寶林摔倒,可知她傷到了何處?”


    誰都知曉她和容寶林曾經交好,此時她問上這麽一句,也不突兀。


    林美人見是她,頗有些心煩意亂:“她宮中的奴才將她護得嚴嚴實實,哪裏會叫我靠近?!”


    換而言之,她什麽都不知道。


    顧晗扯了扯唇角,選秀時,她見林美人也是個冷靜清醒的,怎麽進宮半年,就變得這麽毛躁了?


    不論今日一事和她有沒有關係,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責任肯定由她擔著,這種情況下,她還敢一問三不知,甚至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顧晗隻覺一言難盡。


    她們沒有等到殿內的太醫出來,而是先等來了剛下朝的皇上,陸煜一踏進來,就聞見了濃重的血腥味,他根本沒注意到跪著的林美人,他冷下臉:


    “誰能告訴朕,倒底發生了什麽?”


    無人說話。


    林美人想說些什麽,但撞上皇上視線時,立即嚇得噤了聲。


    一直安靜的內殿終於有了反應,顧晗看見小久跑出來,砰一聲就在皇上麵前跪了下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皇上!求皇上給我們主子作主啊!”


    周嬪雖然也覺得殿內氣氛有些瘮得慌,但比其餘人好些,她還能急不可耐地道:“你讓皇上作主,你倒是說清楚容寶林倒底怎麽了?!”


    顧晗想攔她,一時沒能攔住,頓時頭疼撫額。


    小久抽噎了下,才帶著哭腔說:


    “奴、奴婢今日和主子去坤寧宮給皇後娘娘請安,誰知曉半路上遇見林美人,主子分明已經給林美人讓路了,可林美人在經過我們主子時,就下狠手推了我們主子。”


    才說到這裏,林美人就怒聲打斷她:“你這狗奴才,竟敢在皇上麵前搬弄是非?!”


    “我根本不曾碰你家主子!分明是你家主子誣陷我!”


    小久似被她倒打一耙,氣得渾身顫抖,但她記得身份,根本沒有和林美人爭執,哭著和皇上說:


    “皇上明鑒!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欺君啊!”


    “主子被林美人直接推得滾了好幾圈!”她指著進進出出的宮人,衝林美人恨聲道:“林美人說我家主子陷害你,可有誰會這樣陷害人!難道不要命了嗎?!”


    從內殿傳來的血腥味,叫林美人心中一陣陣作嘔。


    她頂著皇上冷沉的視線,被一個奴才堵得啞口無言,因為她真的想不出,誰會為了陷害一個人,連命都豁出去?!


    顧晗輕垂下眼瞼,對此不作評價。


    若是她被逼到了絕境,也會豁出性命搏一線生機。


    容寶林看似得些聖寵,但不要忘了,林美人比容寶林的位份高,她還有個皇後做靠山,所謂聖寵也沒能壓過林美人去,反而正因為她有些許聖寵,才越發惹了林美人眼。


    想至此,顧晗不由得抬眸看向皇上,可以說,林美人和容寶林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幾乎是皇上一手造成的,有他的推波助瀾,才會演變成今日的結果。


    不論皇上想做什麽,容寶林都隻不過是其中的一枚棄子罷了。


    很快,太醫滿頭大汗地從內殿中出來,他跪在殿中,不敢去看皇上的臉色,埋首在地上:


    “皇上,微臣沒用,沒能救得了容寶林腹中的皇嗣。”


    刹那間,滿殿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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