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人被這一道消息直接砸懵了。


    猜想落實,顧晗也和旁人一樣震驚,似有些於心不忍地捂唇垂眸,她餘光落在皇上身上,瞧見皇上似頓了下,但停頓的時間太過短暫,叫顧晗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一時,殿內氣氛壓抑,隻有小久悲慟的哭聲和宮婢隱隱的抽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陸煜站了起來,他走近林美人,掐著林美人的下顎,迫使她抬起頭,陰沉著聲:


    “朕自認待你不薄,你倒底有何不滿?”


    天子威嚴,讓林美人嚇得瑟瑟發抖,她拚命搖頭,眼淚狼狽得落下,她分明是個美人,在這時卻瞧不出一分美感,她驚懼萬分:


    “……嬪妾沒有!”


    容寶林小產一事擺在眼前,有小久的證詞,林美人的辯解慘白無力。


    陸煜甩開林美人的臉,冷言撂下一句:


    “毒婦!”


    林美人臉上在一刹那間褪盡了血色,她半跌在地上,扶著地麵,呆滯地仰頭看向皇上。


    她有些茫然地想,這是怎麽了?


    前幾日還對她溫柔相待的皇上,怎麽就好似換了個人一樣?


    顧晗呼吸都輕了些。


    先不說林美人和容寶林各持一詞,今日一事究竟真相是何,隻說林美人根本不知容寶林有孕,不可能未卜先知地謀害皇嗣,皇上這一句評價就不可謂不狠重。


    皇後頹然地閉上眼。


    她知曉,在皇上這一句評價後,林美人算是廢了。


    皇後似疲倦地歎了聲,她鬆開暮秋的手,走到皇上跟前,跪下:


    “是臣妾管理不當,才叫後宮出現這種紕漏。”


    陸煜漠然地看著她,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你的確有錯。”


    林美人狠狠打了個冷顫,她攥著長姐的衣袖,長時間輕狂的腦子中終於有了一絲清醒,她察覺到了不對勁,可太晚了,她隻能徒勞地攥著長姐。


    她今年不過雙八餘一,在家中嬌生慣養,何時遇到過這種情況?


    皇後埋頭磕在地上:


    “臣妾管理不嚴,自請上交六宮管理職權。”


    她自入王府,管家之權就一直在她手中,進宮後,也不曾變過,這後宮許是出過許多事端,但從未叫皇上真正煩心過,甚至可以說她管理得當。


    話音甫落,似乎終於給了林美人當頭棒喝,她震驚失聲:


    “長姐!”


    她鬆開長姐的衣袖,連滾帶爬地挪到皇上跟前,攥著皇上的衣擺,和適才被嚇得瑟瑟發抖完全不同,她拚命搖頭,不斷狼狽地辯解:


    “皇上!您信嬪妾啊!不是嬪妾害得她!我根本不知她有孕,怎麽會去謀害皇嗣!”


    見皇上動了動,她似怕皇上要踢開她,在皇上腳邊狠狠地磕頭,一下又一下,悶悶作響,隻須臾,她額頭就青紫了一片,她哭著求:


    “皇上!這事和長姐無關啊!是容寶林陷害嬪妾!和長姐無關!和皇後無關啊!”


    皇後怔怔地看著她,剛及笄的女子最愛俏,她幼妹哪怕剛進宮不得意時,也要將自己裝扮得漂漂亮亮的,可她現在連滾帶爬,磕得額頭猙獰,是最最狼狽的模樣。


    她怕牽連她這個長姐,求到最後,竟連長姐都不叫了,一口一個皇後,自進宮起,她就從未如此乖順過。


    皇後隻覺得喉間一陣堵澀,護甲幾欲刺破手心,刺疼讓她保持著清醒。


    陸煜眸色有一刹的晦暗。


    他許是防著皇後,但他清楚,不論是皇嗣,還是後妃,皇後都很少對她們下手,至少她在位期間,的確可以稱得上一句母儀天下。


    正因此,陸煜才不得不防著她,她無子無寵,卻無欲無求,怎麽可能?


    但防範於她,卻不代表陸煜不敬重她。


    陸煜知曉,這是他的嫡妻,生同衾死同槨,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他垂下眼眸,平靜道:


    “胡說什麽?你是皇後,這管理六宮權力合該是你的。”


    皇後堪堪別過臉去,陸煜彎身,強硬地將皇後拉了起來,至於林美人,他看都未看一眼,冷然下旨:


    “林美人謀害皇嗣,其心歹毒,即日起貶為庶人,打入冷宮不得踏出一步!”


    林美人伏地痛哭,皇後卻接受不了,她抓住皇上的手臂,竟當場落下淚來:“皇上!”


    陸煜沉眸看向她:


    “皇後,謀害皇嗣的罪名,論律可斬。”


    皇後動了動嘴皮子,她定定地看向皇上,隻一眼,她就知曉,今日不論她說什麽,皇上都不可能改變主意的。


    陸煜鬆開了扶著她的手,皇後身子不由得踉蹌了下,被暮秋驚恐地扶住。


    顧晗幾不可察地看了皇上一眼,她輕垂下眼瞼,掩住眸中的情緒,她似乎有些知曉了皇上想要做什麽。


    林美人隻是一個縮影,她代表的是皇後和林家。


    隻瞧皇上對皇後的態度,就可以知曉,皇上對皇後其實並沒有什麽意見,其實,哪怕剛進宮時,顧晗也覺得,這後宮中位置最穩固的,就是皇後。


    即使那時陳嬪還是德妃,又膝下有子,甚至還有一位寵冠後宮的淑妃,後宮隱隱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勢。


    但陳嬪說倒就倒,而淑妃的聖寵似也夾雜許多東西在其中,唯獨皇後,哪怕皇上抬舉了淑妃和皇後作對,但仍對皇後格外敬重,不論如何,都沒動過皇後手中的權柄一分。


    所以,林家做了什麽,竟叫皇上這般生氣?


    皇後久久不曾有孕,這時林家送林美人參加選秀,其實用意很明顯,後宮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所以,高位上都懶得搭理林美人。


    對於她們來說,林美人隻是一個皇後用來借腹生子的工具,她能升到貴嬪,已經是極限。


    皇上現在直接廢了林美人,就等於打破林家的希望。


    一時之間,顧晗不由得懊惱,身處後宮有太多的不便,隻消息堵塞一點就很讓人難受了。


    做戲做全,不論皇上心中如何想,他前段時間剛對容寶林頗為看重,如今容寶林又剛小產,他肯定要去看望容寶林一番。


    顧晗等人陸陸續續離開挽夕殿。


    待走出挽夕殿很遠後,顧晗仍有些心神未定,就聽一旁的周嬪呼出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說:


    “表哥發起火來,可真嚇人!”


    顧晗眼神倏然一動,不著痕跡地落在周嬪身上,她的確消息堵塞,可這後宮中卻有一個人消息永遠不會堵塞。


    ——太後娘娘。


    周嬪忽然湊近她,壓低了聲:


    “表哥可真偏心,陳嬪三番四次地謀害皇嗣,隻不過是降位而已,可林氏卻直接被打入冷宮。”


    這話顧晗沒接,當時若渺嬪也如容寶林一般小產,陳嬪的後果可未必能好到哪裏去。


    顧晗想過若無其事地試探周嬪,但一想到太後,就覺得自己沒必要多此一舉,所以,她隻搖了搖頭,似有些疑惑:


    “皇上罰得林氏這般重,想必不止這一個原因。”


    周嬪一愣,有些狐疑道:“還能因為什麽?她好歹是陳家的嫡女,除了皇嗣——”


    話音忽頓,周嬪意識到什麽,她倒抽了口氣。


    顧晗好奇地朝她看去,周嬪眼睛亮亮的,輕咳了一聲,不等顧晗繼續問,她就說:“你先回宮,我去姑母宮中一趟,明日再和你細說。”


    說罷,她就拎著裙擺,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玖念扶著顧晗,有些擔憂地低聲:


    “主子您這般,太後那邊……”


    顧晗平靜地搖頭:


    “無妨,有周嬪在,哪怕太後心有不滿,也隻會警告我一番。”


    風險是有的,但利益更大,值得她賭一次。


    第48章


    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


    春風催著桃枝漸綻,綠意盎然圍繞著擁擁簇簇的桃花如同一片粉色的紅霞,花香濃鬱,似繞了整座宮殿。


    慈寧宮中。


    周嬪剛剛離去,殿中有一刹那的寂靜無聲,太後閉著眼,不緊不慢地轉著佛珠,吳嬤嬤送周嬪離開後回來,就見娘娘這一幕。


    她上前去,將周嬪剛用過的杯盞收拾好,讓一旁的宮人端下去,頓了下,才道:


    “娘娘還在想剛剛周嬪的話?”


    太後睜開眼,搖頭:“阿涵這丫頭,哀家了解她,她慣來心中藏不住事,也很少樂意費腦子,若無人提點,根本不會深想皇上做事的用意。”


    這話說得委婉,其實就是在笑罵周嬪不長腦子。


    吳嬤嬤不由得笑了聲:“周嬪隻是心思簡單。”


    太後對周嬪自沒有什麽意見,周嬪是她兄長唯一的嫡女,眉眼間和她有幾分相似,隻單單看著她,太後恍惚間就覺得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不由得就想縱著些。


    殿內氣氛和緩了些,吳嬤嬤看了眼太後的神色,她陪娘娘這麽多年,自然猜得到娘娘在想什麽,她低聲說:


    “娘娘可是後悔將周嬪和昭嬪綁在一起了?”


    太後眉眼的情緒淡了些,她頭都未抬,轉撚著那串佛珠,殿內靜了一瞬,半晌,太後才搖了搖頭:


    “哀家隻是覺得她和本宮很像。”


    吳嬤嬤一怔,想到了什麽,倏然噤聲。


    太後垂著眸眼,沒想要誰接話,隻輕輕緩緩地說:“當初哀家進宮時,也和她一樣,剛入宮就得了先帝喜愛,就連選秀時的遭遇都很相似。”


    同樣和一個秀女交好,進宮後,顧念這份情誼,三番四次地對那個秀女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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