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在給你提個醒,你以為朕說那麽多作甚。”


    她既然敢和他坦然明說,也就代表她對於她和謝長案之間的關係並不心虛,既然如此,陸煜有何好生氣的?


    人有七情六欲,隻說在顧晗心中,怕是身邊一個奴才都比安才人來得重要。


    她想救人,一時衝動亂了分寸,並非難以理解。


    陸煜隻是在提醒顧晗,她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沒有必要將自己牽扯進這件事中。


    陸煜抬手摸了下女子的額頭,見她竟溢出了冷汗,動作稍頓,再沒有訓斥她的心思。


    她身懷有孕,情緒敏感些,也很是正常。


    要怪,也不該怪她。


    陸煜這般想著時,絲毫不覺得自己偏心有錯,無人會喜歡表裏不一,手段狠毒的女子,陸煜自然也不例外。


    待出了長春軒,陸煜眉眼間的情緒才淡了下來。


    劉安奇怪地看向皇上,剛剛在長春軒時,不是還好好的嗎?


    劉安正納悶時,就聽皇上冷嗬一聲:


    “謝長案進宮三年,你身為太監總管,竟然半分不知。”


    劉安百口莫辯,直接跪了下來,請罪:“奴才辦事不利,請皇上責罰。”


    說話間,他額頭也溢出冷汗,謝長案可是罪臣之後,雖說皇上不曾在意他,但若謝長案對皇上有仇恨之心,這三年,他在中省殿,就有無數次對皇上下手的機會。


    劉安細細一想,不由得心驚膽戰,背後的冷汗浸濕了衣裳。


    陸煜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在這裏跪,是怕旁人不知道你做錯事了?”


    劉安心中一咯噔,忙忙起身,聖駕往禦前回,皇上的聲音冷冷清清從鑾仗傳出來:


    “回養心殿後,自行領罰。”


    “奴才遵旨。”


    劉安心中苦笑,自行領罰,罰得重了輕了都不好,但好歹皇上還是念著他這些年的好的,也叫他鬆了口氣。


    否則宮中混進罪臣之後,這麽大的紕漏,可不僅僅打些板子就可以了。


    就在劉安以為這件事過去了時,才聽鑾仗中傳來一句:


    “查查昭貴嬪進宮後,和謝長案可曾有過聯係。”


    他在長春軒時,對顧晗說的是,她們二人不曾聯係,但是否真的沒有,陸煜根本不知,若二者真有過聯係,那陸煜不得不對宮中曾發生過的一些事端重新思量。


    陸煜尚需考證,但對於有些人來說,則完全不需要。


    坤寧宮中,翡翠香爐中不斷飄著嫋嫋白煙,將本就精致的宮殿襯得越似雲上仙宮一般,暮秋低聲將宣明宮發生的事全書說出來。


    皇後漫不經心地挑眉,這些時日疲倦似減輕了些,她笑了聲:


    “本宮曾也奇怪,她剛出宮不久,怎麽會在宮中有如此人脈。”


    謝二公子,皇後也聽說過他的名聲,他既然在宮中三年,想積攢些人脈,也並非不可能,榮陽侯府嫡長女和謝二公子的婚事,世人皆知,有這等關係在,謝長案豁出去為顧晗做打算也在情理之中。


    想至此,皇後眉眼間情緒忽然寡淡了幾分,她扯著唇角:


    “現在想來,她倒的確是幸運。”


    榮陽侯夫人是個有手段的,看侯府的後院安寧就可知曉這一點,顧晗是嫡幼女,唯一的兄長就是侯府世子,哪怕長姐病逝,也有人在宮中替她鋪了層路。


    宮外有侯府作靠山,宮內有謝長案為幫手,她入宮以來的路,怨不得比旁人都要順暢得多。


    皇後又想起那日傳話人支支吾吾說,夫人悲痛之餘生了埋怨,不禁又覺頭疼些許,她抬手撫額,渾身有些無力,暮秋驚呼一聲。


    皇後擺擺手,打斷她:


    “本宮無礙。”


    暮秋仍擔心地看著她,皇後不緊不慢地說:“明日就是十五了,再備些藥。”


    暮秋欲言又止,半晌,她垂了頭:


    “奴婢這就去辦。”


    顧晗隻是有些吃不下東西,但翌日的請安,她依舊準時到了,剛進坤寧宮,顧晗就不由得抬帕掩了掩鼻尖,無視一眾人探尋的視線,她若無其事地落座。


    今日安才人沒有來,而皇後好似根本不知昨日宣明宮發生的事一樣,讓一眾想看戲的人不知有多失望。


    剛出了坤寧宮,周美人就跟了上來:


    “當初謝二公子進宮一事,我也有所耳聞,但近四年光景,若非昨日一事,我都快要記不得這個人了。”


    她是在安撫顧晗,謝家一事已經過去了四年,讓顧晗不要太在意。


    顧晗抬眸看向她,抿唇輕笑,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談,她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我覺得今日坤寧宮中的藥味似要比往日重些,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禦花園中人不少,但都知曉顧晗有孕,恨不得離她十米遠,生怕她會磕著碰著,對於她的問題,周美人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周美人聳肩,環視四周,然後小聲地說:“哪裏是錯覺,不僅是今日,初一和十五時,坤寧宮中藥味都會重點。”


    “我懷疑,那位就是靠著這藥撐著。”


    畢竟初一和十五,皇後要侍寢,往日都不得歇息,皇後怎麽可能這兩日倒下?


    皇後還未有嫡子,對於侍寢的機會,也是格外看重的。


    最後一句話,周美人說得很小聲,但顧晗仍輕瞪了她一眼:“口無遮攔的。”


    這種質疑鳳體的話,可萬萬說不得。


    說罷,顧晗也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她回頭看了眼坤寧宮的方向,低聲說:


    “皇後的身子真的差到這種地步了嗎?”


    周美人不感興趣地搖了搖頭:


    “誰知道呢。”


    第86章


    中省殿,一間廂房中,六扇屏風隔開內室。


    程公公在內室,皺眉看向謝長案的腿,蒲團藏針這種手段太陰狠,分明人都疼入了骨子中,但表麵上卻看不出多狠的傷,謝長案臉上隻添了分慘白。


    須臾,程公公長歎一聲:


    “原本是想讓你出去透口氣,誰知會出這檔子事。”


    一陣風吹來,謝長案還未說話,就猛地嗆咳起來,他咳得很重,是經年累月的痼疾。


    原本就因病顯得消瘦的臉龐,因咳嗽劇烈,那層單薄的肌肉仿佛在抽搐,牽動額角四周的青筋跳動,連帶著雙手也要握緊東西,才能讓身子不劇烈顫抖,讓人幾乎懷疑他是否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片刻,咳嗽止息,他單薄的肩上披著厚重的大氅,饒是如此,仍能看出他脊背挺得筆直,眼神也清明透徹,絲毫未曾有久病下的渾濁。


    程公公見他如此,眉眼的勾壑不由得越深了些,他低聲:


    “我這次將昭貴嬪牽扯進來,是不是打亂了你的計劃?”


    謝長案袖子中的手緊攥,但對程公公依舊搖頭:“公公言重了,我知你是為了救我。”


    這後宮折磨人的手段很多,甚至讓人不知不覺就去了,程公公擔心他,但程公公的身份不足以去宣明宮去要人,才會有此下策。


    謝長案心中苦笑。


    隻可惜,自昭貴嬪入宮後,他刻意不曾和昭貴嬪有所聯係,就是怕後宮人將昭貴嬪和他聯想在一起,一個在中省殿待了三年的人,能做的動作太多了。


    以往那些覺得昭貴嬪能力不足而抹去她嫌疑的人,往後不會再小覷她一分。


    謝長案閉眼,心髒劇烈地跳動著,透著若有似無的疼,若是有可能,他寧願程公公不要派人尋昭貴嬪救他。


    但這話,他不可對程公公說。


    “有人在查你和昭貴嬪往日的聯係。”


    程公公沒有明說,但謝長案也猜得到會是誰,隻有一個人,會讓程公公如此諱莫如深,謝長案懨懨地垂著眼眸,病態讓他看起來格外憔悴,他咳嗽了聲,擺手:


    “無妨。”


    他和昭貴嬪的確沒有任何聯係過。


    這種情形在昭貴嬪入宮前,他就有所猜測,自也有所防備,所以,才會將所有的人脈皆交給小方子,而當初他救下小方子一事,知情人也隻有他和小方子二人。


    昭貴嬪進宮後,所做的事,都不曾經過他的手,哪怕給陳嬪的那瓶熏香,也是由程公公親手交出去的。


    程公公能坐到這個位置,自然是得皇上幾分信任的,無人會相信他會自掘墳墓。


    旁人再如何懷疑,都不會得到證據。


    而他,也不會再和昭貴嬪有所聯係。


    謝長案唇角似印上了抹殷紅,但他仿若根本不知,他垂眸視線徐徐落在腰間的一塊玉佩,扯唇輕笑,有奴才端著藥碗進來,一時間內室皆是澀味。


    程公公不忍心再看他這副模樣,踏出廂房時,他不由得唏噓。


    若說謝家倒前,謝長案和顧棠間的感情能有多深?不過兩情相悅罷了。


    但凡當真成了親,時間一長,二人間未必不會有矛盾隔閡,但令人抱憾的是,謝家倒台在二人正情深意蜜時,謝長案遭受折辱萬分,眾人皆對他避而遠之,隻有顧棠對他念念不忘,甚至因他病逝。


    世人難忘,不過求而不得和得後失去。


    對於謝長案來說,顧棠兩樣都占了,至此也就成了他心病,不可言亦不可碰,他自認愧對榮陽侯府,便是豁出命去,也會將愧疚盡數償還給昭貴嬪。


    程公公哪裏想摻和進後宮的事,明哲保身才是緊要。


    可誰叫他當初欠了謝家大公子一條命,如今也就還在了謝長案身上,對他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程公公回頭看了眼廂房,搖了搖頭,踱步離開。


    人情債,最是難還。


    ***********


    長春軒中。


    玖思掀開內殿的二重簾,腳步輕快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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