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而再,再而三如此,顯然是有意為之。


    朱晏亭腦中一閃即逝某一日似乎被動過的案牘,再思及那一日正巧是自己抬舉鄭夫人去伴駕那天,也似乎是那一日之後,齊淩再也沒傳召過後宮,後來大封了琅琊選來的貴女,也不見他去寵幸。


    她眉間微蹙,腦海中突然掠過了皇帝是否在賭氣的猜想。


    然而這個想法是在太過匪夷所思,也大大有悖於齊淩展現出來的冷靜睿智、不為他人左右的君王形象,很快被朱晏亭否決了。


    這個煩惱困擾了朱晏亭多日,一麵要思索皇帝究竟是什麽意圖,一麵又要彈壓因為自己看起來有些失去君王寵愛而蠢蠢欲動的鄭太後和新封夫人們。


    這時,看到禦史台又有上諫的消息,她握著書卷的手鬆了又緊。


    “陛下可看過了?”


    “看過了。”


    隻是看過了,沒有其他消息。


    她又問:“陛下此時何在?”


    “在上林苑,說是要擇選勇士去送哪裏的王子……奴婢們聽得不清楚,但是有個李將軍騎射了得,陛下看著龍顏大悅,封賞有加。”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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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未央(三)


    時辰尚早, 朱晏亭垂首打量送來的文書,身形微斜, 眼睫垂著, 發上綰的赤金鸞鳳華勝銜了一顆熠熠發亮的明珠。


    玉藻台送信來的內監又附過去,小聲又說了一句話:“蘭林殿剛剛來的消息,謝夫人也去了上林苑。”


    朱晏亭敲擊在書卷上的手, 微微一頓。


    謝白真,豫章王王後謝掩的胞妹,琅琊時替別人出頭, 掌摑朱令月, 曾經受過懲罰。她的姐夫聽說還在大宴時為了她和齊淩起過衝突。


    “陛下請她去的?”


    “宣室殿這幾日從未下過召見的諭旨。”


    朱晏亭麵色一沉, 正欲發作,話到嘴邊,忽而又覺得蹊蹺。


    不請而出未央宮,到建章宮,臨上林苑,麵君前。如此□□裸觸犯宮規的行為,謝白真雖莽撞, 似乎也不做出來。


    她沉吟片刻,忽然道:“去查查, 是不是豫章王也在上林苑。”


    不一會兒, 準確的消息就傳了回來——原來是這日皇帝在上林苑昆明觀狩獵,豫章王世子齊潤也在伴駕之列,除了齊潤,他的母親豫章王後謝掩也來了。


    謝掩以思念胞妹為由, 專門派人去長樂宮, 向太後請旨求見謝夫人, 太後恩準。


    長樂宮喚去了謝白真,又將她送去了上林苑,直接下的太後懿旨,未過玉藻台。


    因此玉藻台並不知曉,隻道謝白真犯了宮規,便來回稟皇後,請求發落。


    聽完了這個過程,朱晏亭隻覺腦仁一陣陣生疼,不由自主去按陽穴。


    這個事情說大也不大、甚至算得上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這樣的瑣碎小事,亦是各種關係盤根糾纏,如波瀾浩瀚的水底,各種暗流湧到一處偶然掀起的小水花。


    不起眼,又很真實。


    首先玉藻台的消息傳來就沒頭沒尾的,極具迷惑性,聯係謝白真之前在琅琊的表現,很像是做得出這種魯莽行為的人。


    再加上這些日子,皇帝刻意回避了她兩個月,諸夫人都蠢蠢欲動,按理她聽到這樣不顧宮規藐視皇後惡意爭寵的消息,定會勃然大怒。


    若不是她在怒中存了一念,讓內監去查清楚,此刻請回謝夫人的旨意恐怕已經在路上,當著豫章王後、王世子的麵,丟人不說,還會坐實兩宮不睦的傳聞。


    這些也就罷了,此事最惡心的地方在於,一旦皇帝有意回避後宮,這樣的活動她就不便參與,而謝白真卻可以明晃晃依靠家族的關係越過她去上林苑伴駕,做的如此紮眼,明明白白的欺負皇後是個無母家依傍的孤女。


    朱晏亭冷笑連連,胸口微微起伏,壓抑下心頭煩悶翻倒之感。


    按著椅扶站起身來,下了兩道旨意。


    “玉藻台三卿衛尉司馬昂、少府樓安、太仆顧仰疏忽大意,罰俸一月。”


    “擺駕,去上林苑。”


    ……


    還是用飧食的時間,天黑得晚,朱晏亭從複道乘坐鳳輿到建章宮的時候,紅彤彤一輪將落之日還懸在昆明觀的樓台之畔。


    先朝在渭水之陽起上林苑,作阿房宮,本朝幾代皇帝或多或少都有修葺擴張,曆孝昭、孝簡兩代,國力漸長,府庫充盈。今上年少繼位,喜好宏廣,去年掘昆明池,作昆明觀,水波浩蕩,可容數十樓船白浪翻波,昆明池畔林沼錯落,奇珍異獸徜徉期間,光景開闊,蔚為大觀。


    “陛下今日獵得一頭羆,正在昆明台上分賜羆肉給王後、世子、使節、諸位將軍們。”


    曹舒早接到皇後要來的消息,先行稟報了齊淩,又派人來向皇後先通報在場都有哪些人,除了豫章王後母子之外,還有宗正卿齊茂,樓蘭太子,大將軍李延照,羽林郎諸都尉等。


    朱晏亭下輦步行,繞階上昆明觀。


    昆明觀共有“渭陽、東門、清衡”三台,並“麟趾”一殿。


    宴飲設在麟趾殿,朱晏亭才到殿外,就聞到殿內百合香和酒香裏夾雜著一絲獸類的血和腥氣,迎麵看到大殿中匍匐一頭約莫壯年男子高的玄色巨羆,肉已被剃去了,熊頭對著殿外,雙目大睜,嘴張著,雪齒森森。


    便是那頭令齊淩引以為豪的獵物。


    朱晏亭進門的時候,正聽到齊淩的聲音,向金發碧眼的樓蘭王子誇耀:“你們的王後能打獵嗎?可有朕的皇後擅騎射?曹舒,把上次皇後在琅琊獵的青狐裘拿出來給他賞鑒賞鑒——”


    隨內監唱聲,皇帝的聲音奇怪的中止了。


    滿殿之人皆靜默行禮,歌舞歇止,舞女仆倒,從中分開一條道路來,露出上首位的皇帝,以及離聖駕最近的右側臨淄王後和謝夫人,和左側兩位世子。


    此時另外四人皆離席行禮,齊淩含笑看她,眉眼映殿中輝光,眼睛格外亮,表情如常。


    “皇後來了,來,過來坐。”


    地磚上有厚毯,衣料走過窸窸窣窣,殿堂又是熱鬧又是寂靜。


    朱晏亭慢慢穿過大殿,餘光瞥見了坐在李延照還坐著李弈,官服比尋常羽林郎華美,似有進封。


    又見謝白真著了胡服,襯出她窈窕身形,纖纖細腰,不盈一握,身上一股濃烈的脂粉味,下巴如玉盞,唇上胭脂格外鮮豔。


    朱晏亭朱晏亭掃了她一眼,從她跟前走到齊淩身畔落座,眾人方重新歸席。


    “皇後怎麽來了?”


    齊淩與她說話,語氣還是同這兩月一樣,唯見客氣禮敬,透著冷淡疏離。


    “陛下,那狐裘還取不取?”曹舒諾諾的問。


    被齊淩嚴厲一聲嗬斥:“去。”他一臉愕然,灰頭土臉彎著腰下去了。


    朱晏亭慢慢端坐他側,抬起雙目,凝著獵物:“妾聽說陛下獵了一頭巨羆,妾好奇不已,特來一觀。果然威武,比雲澤的羆還要大。”


    宮娥已斟好了酒,她執起玉爵,微微垂首,爵舉唇畔,廣袖在前,輕輕道:“敬陛下。”


    湘楚多川澤瘴鬁,叢林茂密,雲澤之虎羆勇猛天下皆知,古楚國便是楚王的獵場,常出讓天下震驚的奇珍異獸。


    朱晏亭是楚地人,所言能使人信服,她又是皇後,是眾人爭相巴結的對象,諸人聞此莫不相應,誇讚之辭接踵而至,大殿重又熱鬧起來。


    謝白真低頭自顧喝酒,悶悶不樂。她本欲在姐姐幫助下,趁帝後離心,博得寵愛。見天色已晚,料齊淩必留宿上林苑,本欲多勸幾盞酒,趁皇帝喝醉也懇求留下。未曾想主意剛打好,君前三尺都沒能靠近,就橫生這個枝節,貝齒暗咬,麵陰若欲雨。


    豫章王後倒是不疾不徐,一張滿月麵龐上帶著喜色可掬的笑,傾身過去,和朱晏亭笑語頻頻,仿佛非常歡迎她的到來。


    “妾慕皇後殿下久矣,妾總歎無福,隻得六月在未央前殿驚鴻一瞥,今日本以為陛下不欲示寶於人前,終還是有運,仰承陛下天威,妾也能親近殿下了。敬殿下一杯,殿下千秋未央,長樂無極。”


    朱晏亭微微含笑,回答道:“姑母是長輩,豈能受你的禮,該我敬你。”施施然舉盞仰脖而下。


    “聽聞殿下不僅國色天香,也甚擅騎騎射,今日妾的妹妹著胡服來,禦苑上馬,我還責她班門弄斧”王後滿麵春風:“是我責得不對,殿下母儀天下,是天下女子典範,為仆為妾,跟著殿下學是應當之事。”


    三言兩語輕描淡寫的弱化了謝白真胡服爭寵之實,變成了“效仿皇後”的容懿之舉。


    朱晏亭先是靜靜聽著,一動不動瞧著她,目裏重重疊疊都是笑意,明眸善睞淺淺一泓,又若含霧蒙蒙群山萬裏。


    然後她表情忽然變了,眉梢眼角依舊在笑,眼底卻沒有絲毫歡悅之意了。


    緩緩開口:


    “今日王後思念胞妹是人之常情,隻是當知會孤就是,當下時節又熱,若因我不敏,驚動了病中母後,我孝心難安。”


    “這……”豫章王後麵色尷尬,囁嚅道:“妾…妾請示過陛下的。”


    她二人交談時,齊淩一直和豫章王世子齊潤說話,聽見這話,忽然側過頭來。


    “母後病了?”


    “今日沒來得及回稟陛下,少府太醫令午時送來的脈案妾看過,皆勞神之故,需安心靜養。”


    齊淩目光一轉,笑睇王後:“姑母,這就是你不應當了,朕午時沒去長樂宮,你可去了,既見太後有恙,緣何還要為這種事打攪太後的清靜?”


    他語氣清潤,笑腔溫和,似是責備,又斷非含怒,旁的沒說,倒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


    豫章王後臉紅一陣,又白一陣,憋了良久,才訕訕笑道:“妾本想著去都去了……就不多勞煩一趟。是妾不對,請陛下殿下恕罪。”


    齊淩置之一哂,未再多言,又轉回去和豫章王世子齊潤談笑自若含,仿佛從未當著他的麵給他母親難堪過。


    豫章王後何曾受過這樣的尷尬,訥訥當場,坐了一會兒,麵色越來越紅,終於忍不住起身請辭。


    天色將晚,齊淩也沒有留,隻寒暄了幾句,又過問了她在長安下榻之所,令宗正好好關照,派羽林郎珍而重之送出去了。


    謝白真未料到王後撒手就走,隻留下了還一團孩子氣毫不抵用的齊潤,片刻四顧後,背上漸漸沁出了汗。


    皇後豔妝華服來上林苑,片刻前還像一個不速之客,轉眼間她衣上騰飛的鳳翟已和皇帝狩獵的戎裝融為一體,反倒是胡服而來的她顯得格格不入。


    謝白真深深吸氣,飛快望了座中李弈一眼。


    ……


    “好了麽?”


    王後走後,齊淩宮人斟酒間隙,沒頭沒尾向身側問了一句。


    朱晏亭恍若未聞,王後走後,她雙眼就直勾勾聚在謝白真身上。


    齊淩見她模樣,忽的微微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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