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取過漆盒來看,隻見漆盒裏放的乃是一卷絹圖,展開竟是一個陵墓的圖樣,細細一看,竟是皇帝在修的乾陵。


    啟山為陵,下穿三泉,黃腸題湊,當中畫著一對兒棺槨,看得人悚然心驚。


    她翻開來,複翻過去。


    發覺就是一張陵墓的圖紙,並沒有多餘的字句。


    “……”


    她怔了半晌,不可置信的再看了看漆盒上旖旎花紋,又看了看陵墓圖樣。


    最終確定真的再無他物後,將它折了兩折,塞了回去,交給鸞刀,由她放置。


    鸞刀看到漆盒玄紋遲疑了一下:“是不是殿下親自收起來更好?”


    朱晏亭道:“想來不必,隻裝了一張葬圖。”


    鸞刀驚了一下,麵上青了一陣,見四下無人,小聲勉強找補道。


    “陛下才從景陵邑回來……贈這個也屬情理之中。”


    朱晏亭微笑道:“要麽就是還生著我給太子私自許親的氣,拿這圖威脅我。”


    鸞刀道:“奴婢聽說世祖皇帝與端懿太後、先帝和先太後都是共葬的。這未嚐不是先問問殿下滿意與否,許諾殿下共枕陵寢的意思……”。


    朱晏亭陷入一陣沉默,後道:“拿出去放著吧,用貘紋玉環壓上。”又加了一句:“葬物不詳,尋一銅朱雀鎮起來,看《日書》找個吉日去晦再放。”


    ……


    那天之後,不知是皇後的退讓並合時宜的表明心跡起了作用、還是齊鴻緝回長安引起的陣陣風波令皇帝無暇他顧,他最終沒有再過問之前後宮發生的混亂,將處置權交回給了皇後,再一次放任了她背後的勢力野蠻生長。


    元徽二年的六月,廷尉張紹府中之人打死鄭府客卿之事越演越烈,惹來禦史台的彈劾,最終以張紹落獄,奪官職爵,流放北涼郡收場。


    他走之前,皇帝輕車簡從,秘密去見了他一麵,問他。


    “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事。”


    張紹沉吟良久。


    “臣掌刑獄,手段酷烈,結怨頗多,早知有此日,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唯家中二子,與我腹中的幾個名字。”


    “你的兒子以後會進東宮,和太子同為裴令的學生。”皇帝說:“你腹中的幾個名字,朕都知道。”


    “還有一個名字,是臣還沒落獄前偶然得知的,心中一直惦記,尚未來得及上稟陛下。”張紹從身上的赭衣上撕下一道布條來,咬開自己的手指,在布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遞回之際,那字開頭的血跡已即將幹涸。


    上麵寫著斑斑二字。


    “李弈。”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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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乾坤(十)


    以寒門之身一躍位居九卿, 平步青雲。


    又一朝如雲雀跌入泥濘,鋃鐺入獄。


    張紹離開長安時, 是元徽二年的八月, 樹葉初黃時節。


    他一寒門小吏之後,草芥子身,出仕後得京兆伊重用, 已是魚躍龍門。


    卻不料那隻是開始。


    先帝崩殂後,元初元年常山王反叛,他在審訊常山王世子時立下大功, 後被舉薦到齊淩那裏, 得到重用, 一路拔擢,元初三年就攀上了九卿的位置,速度堪稱有朝以來之罪。


    自然,跌落的速度也一樣快。


    張紹走時,官道上無人相送——為了保護兩個兒子,他特意叮囑家人不要來送。


    也無同僚,現在眾人唯恐避之不及。


    張紹落寞往漫漫前路一望, 呼吸卻忽然停滯了。


    隻見官道畔放置了一座華美帷帳,布置得如當初李弈回京時一樣, 帷帳的主人置了炭、溫了酒, 一絲薄薄的熱氣飄出來。


    見到押送張紹的隊列,有人就遞了舞陽長公主的令牌,說有貴人要見他,隻需一盞茶的時間。


    張紹的罪名已經塵埃落定, 他弟弟被處斬, 他如今不過尋常一刑徒。


    負責押送的小吏討好長公主還來不及, 一壁說著“多久都行,屬下等著”幹脆利落解了張紹的枷鎖,放他入內。


    張紹低頭看自己簡素的赭衣,有些踟躕不定,將袖子卷起來,又翻開。


    “去啊。”


    身後不知是誰推了他一把。


    他便漫入了夾雜酒香的溫存芳香中。


    ……


    齊湄作為身份尊貴的先太後嫡女,及笄之年便食邑萬戶。


    若不是先帝駕崩時她年紀尚小,本朝公主封邑沒有治權,她儼然又是一個章華長公主。


    即便比起當初的章華長公主大大不如,齊湄背後也不容小覷,她是先太後嫡女,皇帝唯一的嫡親妹妹,丞相是她的親舅舅,宗室都要高看她一眼。


    當齊淩有意讓她和李弈婚配的時候,半個長安都吸了一口冷氣。


    在平定燕王叛亂的慶功宴上,同為皇帝近臣的趙睿都失態到顧不得照顧皇後的顏麵,提起“章華李郎”頗受公主喜歡的舊事。


    這兩年李弈在邊疆穩住了元徽之初燕王之亂以後幾乎算是支離破碎的北涼郡,重建燕都鐵騎,對匈奴的偷襲也不落下風,戰爵水漲船高,威信漸漸深重,官至後將軍。


    今上方置尚書台。可以想見,如若李弈娶了齊湄,再順理成章錄了尚書事,必將直接威脅丞相的地位。


    鄭沅沒少拉著他的親外甥女語重心長,說李弈從前就是她姑姑的麵首,章華都傳遍了,叫她千萬莫要作此想。


    但俗話說,“時來天地皆同力”,勿論鄭沅如何說,齊湄都不改對李弈的一片癡心,反駁鄭沅“他侍奉過姑姑,更知道如何侍奉孤了。”


    “他打的了仗,騎射好,腰馬功夫好,長得又俊俏,又那麽得皇兄皇嫂的寵幸,這樣的麵首舅舅不要麽?”


    “舅舅不要孤嫁給李弈,莫非要我嫁給無傷哥哥作續弦麽?”


    將鄭沅噎得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如此這般,齊湄鐵了心想要嫁給李弈,為此半年前還鬧出了奉迎被拒的醜事。


    但婚事還是遲遲未成。


    日子久了,長安的顯貴們漸漸品出一些門道——


    舞陽長公主自願下降這樣天大的好事,李弈他竟然不願意。


    李弈不願意就算了,皇後也不逼他。


    皇後冷眼看著也就算了,皇帝竟也作壁上觀。


    這是個什麽道理?


    ……


    張紹離開長安的這天,也是麋鹿肥美,馬膘犬壯,秋狩將行之時。


    恰好後將軍李弈在宮裏。


    濡暑未盡,這日正午朱晏亭浸了些暑氣,心中窒悶難言,飲了一劑香薷飲,在清涼殿裏休息。


    正昏昏欲睡間,聽到一陣踏在青石磚上的急促腳步聲。宮人一路小跑,不惜驚起她的午憩,前來稟報她出事了。


    這時朱晏亭正從一個噩魘中驚醒,胸口砰砰直跳,看那來報訊的小黃門身上都有重影。


    “午後陛下和恒王殿下,後將軍在甘泉苑觀角抵遊戲,二三十人過後,陛下忽然提議讓後將軍也指點一二。”


    “後將軍連敗十數人,勢不可擋,陛下起初像是遊樂,漸漸有些認真起來,見羽林郎都不能敵,興起親自下去了。”


    “奴婢來時,曹阿公說情勢不好,陛下敗了不好看,李將軍的強脾氣也頂上了,恐怕隻有殿下攔得過。”


    ……


    朱晏亭乘在輦上,聽小黃門說著話。


    每說一句,她額上的疼痛就加重一分。


    她知道李弈素來最厭煩角抵這種富貴公子消遣的遊戲,章華時就從來不參加,斥之為“濫武”。


    同李弈這種真刀真槍十多年厭倦濫武的老兵不同,齊淩頗好此道,元初二年還召勇士在長安鹿台角抵,三百裏內皆觀。


    他們一個號稱“能手格熊羆”,一個“手刃劉廣衣”,雖有君臣之分,然而李弈素來是舍生忘死之輩,全憑心意行事,無媚上之心。


    這樣的兩個人在角抵上忽然頂到一起,難怪曹舒隻看一眼就知道不好,要喚皇後來勸解。


    清涼殿離甘泉苑不遠,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朱晏亭就到了。


    遠遠的,甘泉苑死般寂靜,隻能聽見悶悶的軀體碰撞的聲音。


    朱晏亭臨高台向下一看,見羽林郎們皆圍作一圈,空出徑約百來鞭長的一塊空地,當中齊淩和李弈二人皆束發,□□上身,腰係長帶,靜靜對峙著。


    不知過了幾回合,沙地上都是又深又淩亂的足印。


    也不知究竟是誰占了上風,隻能辨認二人都汗水披身,粗重的喘息聲仿佛樓台上都能聽得見。


    “殿下總算是來了。”


    曹舒一路小跑過來,見了她如得了救一般,小聲說:“殿下快勸一勸……讓李將軍認快下來吧。”


    朱晏亭站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見齊淩的正麵,他麵上皆是汗水,眼皮也在汗液蜇刺下微顫,似有所感,抬起眼來。


    他的對麵,是李弈肩上抗著兩三道刀劍傷痕……筋肉虯結,巍峨如山一樣的背脊。


    齊淩看到樓台上的皇後時,本就不好的麵色陡然變得更加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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