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興闌珊,揚了揚眉,任鄭無傷去見。


    囑咐他:“速回。”


    而後端起茶盞,施施然飲茶,含笑端詳那婢子臨死的慘淡之景。


    這時,她府上養的謀主賓客從外頭進來。


    疑惑問她:“才打了個照麵,鄭公子怎麽在和皇後的人說話?”


    齊湄目中驚瀾一掀,驀的抬眼。


    “那人是朱恂妻子王氏的侄兒王侃,浮浪之輩,元初年還打著皇後戚的名號招搖過市呢,今年才消停了些。旁人我還不認得,說起他誰人不曉?他是朱家人,怎會效力於鄭公子?”


    那謀主說著,悄聲湊近。


    “不才在外聽了些風聲。近日,丞相和皇後往來頗深。殿下想想,你隻意在取李弈性命,你的舅舅、丞相閣下卻為何遲遲不動手?他在拖什麽?等什麽?”


    “不才鬥膽諫言一句。長公主殿下,需時時明察……”


    “與皇後真正有血仇的,隻有你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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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山河(六)


    齊湄撫掌感歎, 望著那個瘦瘦小小,腦袋低埋的婢子, 想起了送這個細作來的人是誰——


    嬸嬸啊!


    常日裏摟著她叫的親昵、什麽事都助著她、殺人的活也幫忙的, 臨淄王後!


    從來都雍容容,溫吞吞,和氣一團, 背叛皇後與她出主意的時候全沒見眨眼,轉頭背叛她時也連一件衣裳都不換呢。


    “是啊,是啊。”齊湄笑出聲來, 不知是在回答她的謀主, 還是在自言自語。


    ……


    鄭無傷與王侃說完話進來的時候, 正看見一青衣客卿與舞陽交談,她麵帶嬌笑,將人屏了去,一雙杏目睜著,笑吟吟望向他。


    分明笑的如烈陽之璨,鄭無傷卻覺背後發涼,心忖:不知誰又惹了這瘋婦, 又作此癲狂之態。他本厭惡至極,卻不得不曲意奉承, 也無暇顧及她的喜怒哀樂, 問道:“阿湄,人呢?”


    齊湄隻做不知:“什麽人啊?”


    “朱令月啊。”鄭無傷麵色焦急:“此人不可留,殿下速速殺之。”


    齊湄眉眼之間笑意流轉,語調也是抑揚頓挫, 一副逗弄孩童的做派:“哦?無傷哥哥怎麽知道, 人在我府上呢?”


    鄭無傷皺眉道:“方才王侃來說的, 這人知道得太多,手裏還拿著對我家不利的太後懿旨。皇後殿下為我家擒了,為了避人眼目先帶到殿下府上了。”


    齊湄麵上笑嘻嘻,眼眸卻浮了陣陣驚顫。


    何以如此,為何如此。


    她本以為這是皇後安插細作的陰謀,但怎會有陰謀說得舉世皆聞,連鄭家都知道了。


    朱令月說:她是皇後派來的細作,意圖瓦解她和丞相、長亭侯之間的信任,方便分而破之。


    鄭無傷說:她是皇後為了避人眼目,送到她府上的。


    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


    難道,都是假的?


    亦或,都是真的?


    如若都是真的……齊湄忽感一絲寒意侵來,神思百轉時,鄭無傷神情已經越來越焦灼。“殿下,此女攸關我舉家百口人性命所係,千萬不能兒戲啊。”


    “我為什麽要把人給你?”


    “怎麽不?我父是你親舅舅!”


    “皇嫂也是孤的親嫂嫂,她對李弈以兄事之,李弈不也算我親兄長?”齊湄嗓子裏還笑著,臉已沉了下來:“孤問,為什麽要把人給你?”


    鄭無傷隻覺無法和瘋婦說理,反問道:“那求殿下不吝賜教,殿下為何不給呢?”


    齊湄冷笑道:“人,是交給孤的,不是你家的。”


    鄭無傷駭然問:“殿下和我家是兩條心?”


    “你家都和我皇嫂這麽親了……”齊湄問:“是當孤黃口小兒一樣糊弄嗎?”


    鄭無傷這才明白過來她的芥蒂所在,忙解釋道:“你要對付的是李弈,又不是皇後殿下。皇後殿下難得向我們示好,又歸還了朱令月那個賤人,這於她於殿下於我家都是好事,三家共贏,有何不可呢?”


    “皇後不是真心和你家結盟的。”齊湄耐著性子,冷冷說:“否則她為何把人送給我,而不是直接送給你們?”


    鄭無傷眉頭皺得更深了:“殿下和我家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


    鄭無傷眼裏閃過一絲懷疑:“為何不一樣?”


    齊湄一腔怒火越憋越旺,森然質問:“若有人殺你血親,你會與他再握手言好?你這個蠢如豬狗的東西,沒有聽過,事有反常即為妖嗎?”


    “可……”


    可殺她血親的不是你嗎?


    鄭無傷一句話到了喉嚨裏,意識到不能說出來,話鋒一轉——


    “可,李弈並非她的血親,不過是章華長公主的家奴罷了。”鄭無傷怔怔看著她:“誰會為了一個家奴和相邦翻臉?她又不是三歲孩童了,還不能懂這點事?我家現在於她大有好處啊。”


    他壓低聲音:“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置諸侯如狗彘,眾人多怨,現在天象如此妖異,若山陵有……繈褓中的太子是唯一正統,她又是太子的親娘,唯一的弱處就是太子太小,恒王殿下、梁王殿下又都在長安,森然而立。她需要朝臣的擁戴。誰最能擁戴?自然是百官之長,是丞相!隻要我父振臂一呼,她便可名正言順臨朝攝政事。所有朝臣都會認她的。到時……殿下還不是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


    無限語意,盡在不言中。


    “難得你這個草包都能看到這一步。”齊湄笑著:“也是,現在恐怕大字不識的白丁都曉得這個道理了……”她眉一豎,語氣驟厲:“可我如要巴結她,如何不趁早呢?如今我出頭,動了她的人,已經和她撕破臉了。你等倒好,於牆下之影竊藏汝等賊身,等一日東風壓倒西風,便如牆頭之草又向東倒。你,有沒有回去把你那整日隻知道飲酒作樂體胖如山的老父扶起來,一記耳刮抽醒,問她如果皇後臨朝,孤當如何自處呢?孤從頭到尾沒有參與你們那些蠅營狗苟結黨營私的髒事,孤從頭到尾,不為求權,不為求錢,所求獨不過李弈這豬狗不如的一條命!李弈他替我殺了嗎?他不是還好好在詔獄裏活著嗎?你……你父,你們無尺寸之功,倒覥臉給我要起人來?真的當孤好糊弄嗎?”


    齊湄越說越氣,將手中箭折成兩半,擲到鄭無傷足下。


    鄭無傷匆忙躲閃,靴子仍被箭簇紮了一下,疼得嗷嗷直叫。


    “哎喲,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李弈……那蠻夫袍澤部曲死絕,人已經在詔獄裏殘了,出來也是個廢人。殿下不要見小利忘大利!”


    齊湄猶不解氣,將桌上滾燙的茶杯也望他身上砸。鄭無傷躲閃不及,被潑了一腿,乍然便起半身油皮。


    他出身名門,從小就是武安侯世子,也是眾星拱月捧大,在齊湄這裏做小伏低日子長了,如今被疼痛一激,那盤旋在喉口足足半日的詞便紅著眼睛吼了出來:“你這……你這瘋婦!”


    齊湄怒到極處,渾身都發抖,取過侍女捧的裝了滿滿一壺箭的箭囊,未及擲出,鄭無傷已腳底抹油跑了出去。


    她滿壺箭雨,砸到了門檻上。


    劈劈啪啪的巨響,和撕心裂肺一句“滾!”


    ……


    齊湄的急怒如狂風暴雨,頃刻之間,漆盒瓶罐橫七豎八倒著,箭矢如雨灑了一地,她的婢女仆從都跑到了屋外,整間屋子裏像被暴雨摧殘過,人跡不存。


    死寂之中,有聲細若蚊蚋。


    “是她和她的家奴,先不要我的。”


    齊湄喃喃。


    她低著頭,蓬亂的頭發垂到肩頭,遮擋了顏麵,自言自語:“她恨我母親,不肯和任何沾了我母親的人結成姻親。她把自己的親妹妹變成了一個笑話,還要把我變成一個笑話,使她的家奴羞辱我……羞辱我……”


    她一陣冷笑,肩頭發起顫。


    “可為什麽……她把一步一步都告訴我……”


    朱令月當場叛變時,她麵上雖然波瀾不驚,但卻如得重寶、欣喜若狂。


    隻為她這個步步謹慎的皇嫂終於有陰謀叫她窺知,露出了隻有自己知道的破綻,她不過如此。


    可現在鄭家在問她要人,代表皇後明明早就料到。


    甚至送人這種事都恨不得昭告天下。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明棋。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


    齊湄以為屋子裏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她眼眶發紅、眼睛充血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那個抱著壺、瑟瑟發抖的女子,兩道鞭痕深深烙入她的臉頰,兩道淚痕衝刷慘如死人的麵。


    齊湄不堪自己如此一幕被人窺知,抓住箭矢,手肘都抬到肩高,卻終沒下手。


    她背靠冷屏,無禮箕坐,微笑:“賤奴,你在看孤笑話。”


    朱令月滿臉布滿淚水,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從前孤最瞧你不起。皇嫂是鳳凰,你就是誤入她巢穴的鴉鵲。你本下賤之身,靠皇後得榮華,卻忘榮寵之根,兩麵三刀,背信負義,落得這個下場,孤真是擊節稱快。可連你這個孤最瞧不起的……賤奴,現在都在看孤的笑話。”


    她連連自嘲,幾乎笑得背過氣去。


    朱令月麵色被屈辱漲紅,缺了的耳朵和鞭痕讓她宛如修羅,嘴角卻詭異的綻開一個笑,笑痕將她麵上淚水分割得橫七豎八——“長公主殿下。”


    她聲音啞得幾辨不清:“奴婢隻是賤民,奴婢年紀小的時候,一腳踩錯,誤入進來,不懂事……”


    “滾。”


    齊湄聽她言語絮叨,仍舊是小氣上不得台麵的模樣,一個字也不願再與她多說。


    朱令月跪在那裏,遲遲未動,雙目看著她:“殿下現在知道了嗎?”


    齊湄皺著眉,沒有接話。


    她卻笑了,一個明熙至極的笑,整張血淚交加的臉像綻放的花。


    “甚麽都是假的,血親、友人、鄰裏、家仆,都是不可信的。”


    “殿下現在,最該相信的是奴婢啊。因為……因為什麽都是假的,唯有仇恨,唯有仇恨才是真的。”


    朱令月抬起臉,仰著頭,直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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