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想得出神,李中官便躬身入內了。


    皇帝又看了眼蕭恒,這才替他放下幔帳,讓李中官隨他出去,以免擾了蕭恒休息。


    而他一走,躺在床上的蕭恒便睜開了眼,眼中閃著不明的情緒。


    外間。


    皇帝坐在圈椅上,問李中官:“何事?”


    李中官知皇帝心有不虞,也沒拐彎抹角,直言道:“陛下,鎮國公等諸位大臣還在前殿候著,您看是否命他們先行回府?”


    皇帝這才想起前殿還有臣工在等著,可這一晚,先是蕭惟逼宮、後是蕭恒遇刺,皇帝也沒心思議政了。


    他疲憊地揉著眉心,道:“你出去傳話,讓他們先回去吧。”


    李中官諾諾,領命出去了。


    他一現身前殿,眾人便連忙上前詢問蕭恒的傷勢。


    李中官眉頭稍稍舒展了些,道:“太子殿下已無大礙,不過還需靜養。諸位,陛下現下無心議政,還請諸位先行回府。”


    眾臣心下了然,準備打道回府。


    待出了思政殿,一臣工道:“這趙王殿下隻怕是翻不了身了。”


    另有一人接話:“如何還能翻身?逼宮未遂,陛下約莫還能手下留情,可他把太子殿下傷成那樣,陛下隻怕是不願留他了。”


    那幾個文臣一麵說,一麵搖頭晃腦地先行離開了。


    落在後麵的裴玨卻想起方才蕭恒主動去就那把匕首的舉動。


    裴玨抿唇,猜想蕭恒大概一開始就沒想讓趙王活著。


    他方才那舉動,便是在賭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看皇帝方才那失態的模樣,很顯然他賭對了。


    皇帝不會允許旁人傷太子一分一毫,哪怕那人是皇帝的另一個兒子,最後的結果也是一樣的。


    裴玨微哂,這位太子殿下的想法,當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慎之,你在想什麽?方才可有受傷?”


    鎮國公停下腳步,問裴玨。


    裴玨搖頭,道:“勞父親掛心,兒子並未受傷。兒子是在想,幸好太子殿下早有所察覺,否則咱們今日不會如此輕易全身而退。”


    鎮國公擰眉,順著裴玨的話,也想起了蕭恒方才那番說辭。


    那說辭,可謂是漏洞百出,但皇帝既然不追究,那也沒有他們置喙的份。


    更何況,若那趙王真的心無雜念,今日這事兒也不會發生。


    鎮國公歎氣,神情複雜地道:“太子殿下聰慧機敏,是社稷之福啊。”


    裴玨頷首應是。


    而一旁的裴玧,這會兒正一言難盡地看著裴玨。


    若他猜得沒錯,今日這事,也有他這好弟弟的份。


    裴玧拍了拍裴玨的肩,與他道:“別想了,走罷,該回去了。”


    裴玨頷首。


    眾人離開思政殿後,披頭散發、不施粉黛、隻著單薄衣衫的段賢妃奔至思政殿。


    她聽聞蕭惟逼宮、被皇帝鎖拿下獄後,顧不上拾掇自個兒,就這麽著急忙慌地來了。


    她宮裏的大宮女捧著厚實的氅衣追了上來,急切地道:“娘娘,天寒地凍,您可得顧念著自個兒的身子骨啊。您若是有個好歹,咱們殿下還能指望誰?”


    段賢妃微頓,最後還是接過那氅衣披在了身上。


    她望著那扇緊閉的殿門,忍受著寒風的侵襲。但比寒風更冷的,是她的心。


    她早就該猜到的,從她兄長段長青被貶開始,就預示著他們段家已經惹了皇帝厭棄。


    可惜,她那會兒並未想到這一層。


    段長青被貶後,湯家也遭了難,如今又輪到了蕭惟……


    段賢妃想到這段時日發生的種種,既覺悲苦又覺怨恨。


    這麽多年的情分,皇帝當真是一點舊情都不念了。


    段賢妃幾乎快把下唇咬破了。


    她徑直跪在冰涼的地麵上,俯身叩首,用盡全部的力氣喊道:“陛下,臣妾求見陛下,求陛下開恩!”


    殿門厚重,又加之是風雪夜,皇帝這會兒正在偏殿守著蕭恒,聽不見段賢妃的呼喊。


    最後還是守門的小內侍去稟了李中官,李中官猶豫半晌後,最後還是去了偏殿傳話。


    皇帝正靠在軟榻上假寐,聽到李中官細碎的腳步聲,他猝然睜眼,問:“怎麽了?”


    李中官不敢看皇帝,隻垂首道:“陛下,賢妃娘娘這會兒正跪在殿外,眼下天寒地凍的,您看?”


    皇帝眼裏閃過一絲厲色,而後起身出了偏殿,“走罷。”


    他了解段賢妃,她最為寵愛蕭惟這個兒子,若今日他不去見她,她不會走的。


    總歸是相伴了多年,皇帝對段賢妃還是有些惻隱之心的。


    當神色萎靡的皇帝出現在前殿時,已凍得有些僵硬的段賢妃喜極而泣,膝行過去牽著皇帝的衣角,哀嘁地道:“陛下,求您饒了咱們的仲遠,他是冤枉的啊。”


    皇帝一動不動,任由段賢妃跪在地上哀嚎,等段賢妃說完了,他才開口:“冤枉?賢妃,朕知老二聰慧、為人孝順,你平日裏最寵他。但今時今日,他帶人逼他的父皇禪位、行刺太子,犯下種種罪孽,你還要為他開脫?你告訴朕,他有什麽可冤枉的?”


    段賢妃不敢說話。


    她知道,是因她探得皇帝欲禪位給太子、退位為太上皇,把這驚天之事告訴了蕭惟後,他才決定先下手為強,才會鋌而走險。


    但段賢妃不敢把這些告訴皇帝。


    說到底,是她害了自己的兒子。但正因如此,她才要救下蕭惟的命。


    他不該死。


    段賢妃臉色煞白,仰頭看著皇帝,哽咽著道:“陛下,您也是疼愛過仲遠的啊,他也是您的兒子,這回是他糊塗了,求陛下看在臣妾的麵上,饒他一命。若陛下真要追究,那就讓臣妾抵命吧。”


    段賢妃說著,便又鬆開皇帝的衣角,開始磕頭。


    許是愛子心切,段賢妃這頭磕得一點也不含糊,很快額前便破了口。


    皇帝念及她這些年侍奉周到、打理後宮妥當,到底還是有一絲不忍心。


    他闔目想了會兒,雖是仍舊不打算放過蕭惟,但他還是想許段賢妃一個安穩的後半生。


    皇帝道:“老大亦是你的親子,從今往後,你便出宮別居,住在老大的端王府,往後也不必再與朕相見了。”


    皇帝的話一字一句地往外冒,他每說一字,段賢妃心便沉一分。


    她瑟縮在氅衣之下,兩行清淚落了下來,她問:“陛下這是要攆臣妾離宮?”


    帝王之家,沒有和離、也沒有休書,可皇帝尚在,妃嬪便出宮別居,這便是被厭棄之意。


    對於段賢妃的眼淚,皇帝沒再心軟,他自認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了。


    “去端王府吧。即便你留在宮中,朕,亦不會再見你。”


    段賢妃心中一痛,但她很快想起更重要的事——


    皇帝還沒說會如何處置蕭惟。


    她緩緩開口:“陛下,那仲遠……”


    “陛下,奴婢的主子冤枉啊。”


    段賢妃尚未說完,跟來的那大宮女便在一旁哭了起來。


    段賢妃詫異回頭:“翠竹?”


    皇帝以為那名叫翠竹的宮女還要替段賢妃分辯,便道:“這裏何曾有你說話的份?她冤枉什麽?”


    翠竹卻搖了搖頭,道:“奴婢說的主子,不是賢妃娘娘,是,是先皇後。”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第104章 罷了


    皇帝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如果他沒記錯, 這名叫翠竹的宮女是段家的家生子。當初他尚未登基,段賢妃入府為側妃時,帶的陪嫁丫鬟裏, 便有翠竹。


    他撇下段賢妃,目光陰沉地看著翠竹, 一字一頓地問:“究竟怎麽回事, 你給朕如實招來。”


    段賢妃聞言,頓時抖如篩糠, 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她顧不上去想翠竹這賤婢是怎麽回事, 隻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腿, 哀求道:“陛下, 翠竹胡言亂語, 陛下別信她的話。”


    若說皇帝片刻前還對段賢妃有絲惻隱之心,這會兒是丁點都沒有了。


    當初查實段長青陷害清遠侯府時,皇帝便曾疑心過當年皇後的事會不會也與段家有關。


    可他暗中查了許久, 卻是半點蛛絲馬跡也沒有,看起來此事真的與段家、與段賢妃無關。


    但如今段賢妃的心腹宮女都開口了, 那其中的蹊蹺可想而知。


    況且於皇帝而言, 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證實當年的事是誤會,皇後沒有對不住他, 皇後心裏是有他的。


    如此想著, 皇帝哪裏還會聽段賢妃在此處廢話?他毫不留情地踹開了段賢妃, 留她一人在殿外跪著, 而後召了翠竹進殿詳稟。


    皇帝坐在上首, 無甚表情地盯著翠竹, 冷聲開口:“朕記得, 當初賢妃入王府時,你便跟在她身邊了,你是段家出來的婢女。”


    段賢妃的母家雖是侯爵,她自個兒也被記在淮陰侯夫人名下、被充做嫡女教養,但她的生母其實是淮陰侯的一個貴妾,她實際是庶女。


    這般的出身,當然不能做皇子正妻。


    且那會兒皇帝還沒登基,卻已經惦記著沈家的貴女了,隻因她曾與廢太子有青梅竹馬之誼,誰都知道她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皇帝那時不敢與先帝開口娶她。


    因著這個,皇帝當初沒有正妻,隻有側妃。


    段賢妃就是其中之一。


    待皇帝即位後,立即下旨冊沈氏為後,從此這後宮裏便沒有旁人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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