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鬥香仍在繼續。


    六公主坐在桌案後頭,雙手捧著臉,頗是聽的入迷。


    陳十三娘道:“此香名雪浮瑤,是我積了去歲時初冬時節的雪,晚冬時的雪,以香鬆封壇已有半月。”


    “各位覺著如何?”


    六公主聽見她人說著,不免也看向了桌案上放著的香鬆木,隻小小一片,點燃後浮起嫋嫋輕煙,香氣隨風撲鼻而來,她不自覺輕嗅了一口,是很清冽的鬆木香氣。


    又有位青衣婦人起了身,笑道:“我今日卻沒帶香來。”


    她走到一簇山茶花前,伸手開始摘起枝頭那一朵朵的茶花,放入婢女懷中的竹籃中,片刻摘得十餘朵,她方才回坐,身旁白瓷翁中燒的一翁水正鼓泡,她隨手取下花瓣片片,撒入沸水之中,“春日的香當然是以水烹最為佳。”


    不過轉瞬,她手中又執起竹提盛起翁中的水,倒入紅鯉潛底的青瓷茶盞中,婢女分送於各席,“各位嚐嚐,味道如何?”


    六公主也端了茶輕抿上一口,原就是白開水,不過略多了一分山茶花的香氣,同花茶也沒甚區別,卻又多了一分野趣,那隻紅鯉好似活過來了一般,在茶盞裏隨著花瓣遊動,她將一盞茶一口飲盡,身旁宮女小聲勸道:“公主少飲些罷。”


    好容易出宮,又要被管著,六公主哪裏肯依。


    又有姑娘站起身,“飲了馮姐姐一盞茶香,此處園子裏,春色似錦,咱們何不起身逛逛?”


    眾人皆是附和道:“也好。”紛紛起身,整理衣著,三三兩兩挽手結伴欲打算逛園子。


    正巧溫虞走回來,她嘴角含笑走到也跟著眾人打算一起逛園子的六公主身旁,見她手中握著一枚香草編織的團圓結,笑問,“公主覺著這鬥香可有趣?”


    六公主不自在的將手背在身後去,“還算有趣吧。”她今日才知道原來竹子可以染上百花香,鬆木可以切成片來燃香,便連隨手可摘的草也有獨特的香氣,可編成團圓結佩戴,隨手一把山茶花泡進水中,就好似將一個春天給喝進了腹中……


    小公主總歸是要強的,溫虞也不打算多問,隻與眾人一道走著,期間,眾人又興起,指了花草樹木,開始考起了各自的功課。


    “迎春花當以何物做配,不失其味?”有姑娘發問。


    有人答了,是青娘道:“迎春花自是要與春柳作配……”


    又有人答,是陳十三娘道:“且說該與春雨配最佳,官花報春信,何不染春雨?”


    “是了,我卻覺著,當與馮姐姐最配。”


    卻是打趣起了人。


    林五娘好奇,“為何?”


    婉娘笑著湊到她耳旁,“馮姐姐可最愛春花浮水香,自是迎春花也早已經嚐過了味道才是。”


    這話說的眾人皆是笑聲連連,被打趣的馮姑娘也不惱,隻在旁笑,“迎春花微苦,當伴蜜釀為佳。”


    “方可香氣清甜,唇齒留香,久久不散。”


    婉娘笑道:“當真如此,待明年我也嚐嚐。”


    眾人是熱熱鬧鬧逛了一回園子,瞧上一處花,一處草木,皆可說出幾種不同的香方來,可謂是以香會友,百香薈萃了。


    又用過了午膳,溫虞送別六公主與娉婷郡主,娉婷郡主這一晌午都沉默不語,旁人也不往她跟前去,隻是溫虞陪在她左右,不至於冷落了她。


    此時要走,溫虞溫柔笑意,言道:“今日招待不周,若是下回設宴,郡主肯賞光,我定會掃榻相迎。”


    娉婷郡主沉默地看著她,片刻後方道:“再說吧。”


    “告辭。”


    她自是提裙上了馬車,六公主撩開了車窗簾子,“夫子,日後授課時,我還能來府上嗎?”


    溫虞淺淺一笑,“此事,我還當征求了皇後娘娘的意思,方可應公主。”


    六公主有些失落,卻也知道能出一次宮已是極難,又如何能次次都出來?


    她揮了揮手同溫虞道了別,倒比之前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馬車逐漸遠去時,溫虞方收回了目光,她又送走了手帕交們,沈家的幾位姑娘,她留她們多玩些時辰再回去。


    又有趙英在旁,欲言又止了好幾回,還是趁著同溫虞坐下一處喝茶時,她方開口,“那位娉婷郡主今日來赴宴,全程連個笑臉都不曾給過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欠了她錢似的。”


    “好像咱們願意同她坐在一處一樣。”


    溫虞心中那點兒憂愁被這話吹散了些,笑道:“興許她生性冷淡,不愛與旁人說笑也不一定。”


    趙英輕瞥了她一眼,小聲問道:“上元節那日,咱們碰到了她同沈大人在一處逛街,阿虞姐姐,你說,她是不是喜歡沈大人?”


    “所以今日才會這般?”


    溫虞一愣,轉而歎氣道:“如今魏國公府舉家入上京,是因為魏世子與娉婷郡主婚期將近,不日就要完婚,此話你可不許再說,若是外頭起流言蜚語,豈不是壞了娉婷郡主的名聲。你當知曉女子名聲何其重要。”


    她自個兒雖說是不在乎,可旁人家的名聲總不能毀在了她手上。無論她是喜歡還是討厭對方,她都不會做出那般毀人名節之事。


    “阿英妹妹,你且記著我這句話。”


    趙英道:“我記下了,在外人麵前,我一個字都不會提。”


    溫虞便不再提未曾下請帖,娉婷郡主卻來了府上一事。


    *


    “表姐,竹子也能製香呢,可真是有趣,青娘還說,她還留了竹子,待染上另三季的花,便可做百花香,竹片能放入香爐中燃熏,也可讓人刻了圖樣掛在身上做香墜。”六公主坐在馬車裏眉開眼笑的說著,她今個兒出宮一趟,得了好些香,此刻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與娉婷郡主分享。


    “你如今又喜歡沈夫人了?”娉婷郡主淡然一問。


    六公主抿著唇,苦惱道:“誰說我喜歡她了。”


    “隻是我同她約定好了,她能讓我今日出宮來,我就得好生聽她授課。”


    “便連父皇、母後如今也開始管著我的功課,讓我要尊師重道。”


    “她既然已經成了我的夫子,那我也該尊敬她,萬一下回她還能帶我出宮呢。”


    六公主幹巴巴的解釋被娉婷郡主一眼洞悉,卻也懶得揭穿,隻靠坐在另一旁,心不在焉的聽著六公主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她心中似明鏡,她近來的所作所為,不止皇後娘娘已經心知肚明,怕是溫虞心中也已有猜測,今日她想挑明了說上幾句,就是為了挑撥溫虞同沈遇的關係,卻是收效甚微,對方是心大不成,還反過來勸她會遇上良緣。


    可笑。


    *


    這日,她正清點著明日她要用的香料,就見陶桃手中捏著一張拜帖進來,“姑娘,這是城東越香坊老板送來的拜帖。”


    溫虞接了帖子,隻覺著陌生,“城東何時開了一間越香坊?”這上京裏有名有姓的香坊,她可都知道,這間越香坊的名號,她是半點兒都沒聽說過。


    翻開拜帖,也隻是寫了一句,“久聞沈夫人乃世上少有天生識香者,妾身想登門請教一二,不知可否?”字跡算得上是清秀,卻不曾落款,隻有越香坊坊主的名號。


    “是正月裏才開張的鋪子,姑娘沒聽說過也正常。”


    “聽送拜帖的夥計說,他們是從南越來上京的,老板可是香聖的衣缽傳承。”


    南越和香聖,這幾個字,無論是哪一個對溫虞而言,都是感興趣的字眼。


    她心下一動,“越香坊的老板可是位女子?”


    陶桃睜大了眼睛,“姑娘可真是神了,方才侍衛還特意問過夥計,他們老板確實是位女子。”


    溫虞笑道:“行了,讓人先去溫家送人參,問問阿娘的病可有好,再問問我二哥這些日子在做些什麽,可是還在嗜酒?”她這幾日忙著不可開交,要領著沈三娘去赴元老夫人的壽宴,又忙著設鬥香宴一事,忙忙碌碌這些日子,也一直沒來得及顧得上她二哥如何了。


    想來,這位從南越來的香聖傳人,怕就是她二哥頹然症結所在。


    她當然應該同人見上一麵才好,事情再多,也該騰出空閑來。她略想了一回,抽出了空閑時間。


    “明日下午得空,那就回帖子吧,請越香坊坊主明日下午登門來見。”


    作者有話說:


    好困,睡了睡了,明天再修


    第七十八章


    是欽天監算的吉日吉時, 又祭拜過山神,然而北望山鐵礦重啟開采一事,進行的並不順利。


    開采的第一日, 就有一處礦洞發生了塌方,幸而這才一開始,尚無人員傷亡,那塌方處卻塌出了一具裹著殘衣破布的白骨來。


    礦工們原就心中畏懼此處多年前發生過的慘案, 白骨一現世,口口相傳, 是長留此處的冤魂要來索命, 不先祭拜冤魂,讓他們得以超生, 這礦就挖不得。


    肅王寒著臉下令道:“不過是具白骨, 有何稀奇?”


    “讓他們繼續挖, 耽誤了日子, 誰擔得起責任?”


    礦工們大著膽子繼續開采, 快要入夜時分,隻聽得地動山搖, 在柳家村都能感受得到搖晃。


    “王爺,又出現一具白骨, 還有三名礦工受傷。”肅王府侍衛長匆忙前來稟報。


    “礦工們皆是不敢再繼續開采礦石。”


    出現一具倒也罷, 又是一具, 礦工們人心惶惶, 深信了是當年葬身於此的冤魂要索命, 無一不跑出了礦洞, 同監工交談著。


    有那年長者, 戰戰兢兢道:“大人, 可不能再挖,若再挖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小的以為,如今該請高人來超度此處的亡魂,讓他們得以安息,這礦才能繼續挖,不然那就是小的們,有十條命都不夠用的。”


    那兩具白骨就擺在一旁,是死去了數年之久的亡者,血肉早就已經消融化解,同這座北望山融為了一體,隻有白骨留存於世,證明他們死在了此地。


    礦工們無一人敢看過去,渾身發抖,仿佛那白骨下一刻就會站起來殺了他們。


    “胡說八道什麽,還不住口。”監工冷著臉斥責道,卻因著入了夜,雖有火把照著亮,光亮卻不足以照透了山林,不遠處的樹林裏黑茫茫一片,又浮起夜霧,頗有幾分陰氣森森之感。


    監工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


    “此事,我做不了主,要請示過肅王殿下。”


    “你等繼續清掃塌方礦土。”


    礦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看到各自臉上的驚懼,卻也不得不聽令,轉身走回礦洞時,卻聽得裏頭是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聲,“有鬼啊!!!!!”


    從山腳下趕來的肅王,人還未走近,聽得那聲尖銳刺耳的喊叫,臉色一沉。


    有鬼,這世上何來的鬼?


    *


    溫虞從清晨起,就盼著見到那位越香坊的坊主,雖說她一上午都忙得不可開交,待到晌午時,她尤是自覺身上有些疲乏,想要歇上片刻時。又聽見外頭來傳話,說那位越香坊的坊主到了,她打起了精神,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是覺著這兩日好似臉圓了一些。


    是長胖了嗎?


    她忍不住摸了摸臉頰,肌膚光滑,摸著有些涼意。


    詩文裏頭寫‘為伊消得人憔悴’,她怎麽不見半點兒憔悴之色,反倒是長胖了不少?這可真是奇了怪,是她對沈大人毫無思念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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