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朋沒有經曆過,他不懂。


    梁暮驅車至杭州,到蕭子朋和老胡入住的酒店。


    推開窗能看到浣紗路,一直向前走就是夜西湖。


    蕭子朋和老胡正在抽煙喝酒,房間內煙氣繚繞。梁暮進門的時候咳了一聲,皺著眉將他們指尖的煙掐掉。


    老胡嘿了一聲:“我說小夥子,你不給財神爺上煙,還敢掐你財神爺煙。你這社交禮儀不行啊!”


    “吸煙有害健康。為你好。”梁暮搬了把椅子坐那,問蕭子朋:“聊正事兒了嗎?”


    “正事兒?正事兒不就是陪胡哥嗎?”蕭子朋指著他對老胡說:“他為了一個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女人拋棄我。”


    老胡翹著二郎腿,敲敲他的煙嘴兒:“上次說那個吧?想拍人家那個。”


    “妙算。”蕭子朋對老胡豎拇指。


    “都不拍了還糾纏,那就是梁導凡心動了。”老胡掃了眼梁暮:“再不動,我就要以為你家夥事不好使了。”


    蕭子朋在一旁大笑出聲,看熱鬧不怕事大似的輕踢梁暮一腳:“跟胡哥說說,好使嗎?”


    梁暮不說話,低頭看手機,竟然看到張晨星回他消息,隻有三個字:“知道了。”


    再過一會兒,又來一條:“別擔心。”


    梁暮知道張晨星盡力了,依她現在的性格和溝通能力,能接連回複兩條,已經是最大的誠意了。梁暮知足。想再跟她說幾句話,又擔心嚇到她。


    梁暮總結了與張晨星的處事哲學:少說話、別讓她做決定、別開玩笑。


    張晨星不禁逗。


    他把手機丟到一邊,老胡已經在打電話了,再過一會兒,負責宣發的人來了。


    老胡想讓梁暮的紀錄片走院線,但係列故事走院線效果不好,最終決定在長視頻網站分發。這已經是梁暮第二部 紀錄片了,用老胡的話說:拍三五部竹籃打水有可能,拍一輩子名不見經傳也有可能。但你小子非要一條道跑到黑,我也就奉陪吧!總之就是摟草打兔子的事。


    梁暮聽著宣發的劉淼訴苦:“現在呢,分成方案還沒敲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網站沒有好排期好位置給咱們用,都被其他片子占用了。”


    “沒有好位置,也沒有好活動?”老胡問。


    “活動有。會組織聯合見麵會、也會在大排片裏做兩次重點推送。反正現在確定的方案是這樣。”


    “不獨家呢?”梁暮問。


    “不獨家更不行。”


    梁暮一直坐在旁邊不說話。


    之前宣發的人出了一個方案,要包裝梁暮。說現在年輕英俊的紀錄片導演不多,倒是可以做文章。梁暮拒絕了。


    這會兒劉淼又偷偷看了梁暮一眼,語氣有一點心虛:“倒也…不是…”


    “嘿!直說行不行?”老胡是急性子,他覺得有話不痛快說就等於浪費生命,有那時間他去玩會兒行不行啊?


    “網站今年會推出一個綜藝,他們倒是提了一嘴,說梁導…”


    “不去。”梁暮果斷拒絕:“別再討論類似的提案了,浪費時間。”


    “實現理想的路上總要做出一些努力和犧牲。”劉淼合作過不少片子,梁暮這個人性格太奇怪,也太清高了:“您想想,您本人的知名度跟片子的播放量是掛鉤的。都在同一個平台上,平台的打包方案肯定更好。不然咱們拿什麽談呢?”劉淼也很直接:“名氣?有嗎?受眾基礎?有嗎?大製作?有嗎?”


    “一無所有,總得犧牲點什麽。”


    “那就不上了。”梁暮對劉淼扯扯嘴唇當作笑了,但他的表情卻是有點駭人的。


    “哎哎哎!”老胡聽到不上兩個字急了:“上不上由不得你啊,我錢投進去了!都冷靜冷靜,這片子不錯。”


    梁暮不肯饒人:“什麽年代了宣發還按照老套路?一定要跟這個平台合作嗎?誰說不獨家沒出路?流量在哪兒呢?做過調研嗎?”


    蕭子朋是認同梁暮的,好多時候工作圖省事,就用老套路、老方案去談,搞不出個新鮮東西來。老套路、老方案永遠傾向於大製作、名導、名演員,小眾紀錄片還出個屁頭。但他擅長打圓場,在一邊嘿嘿笑:“看這氣氛,咱們這片子肯定能行。至少都非常認真。”


    “認真嗎?”梁暮突然轉過頭問他。蕭子朋就差管梁暮叫祖宗了,心想大哥你不管不顧的,哥們天天給你擦人情屁股。


    劉淼是老胡的禦用宣發,這會兒你來勁那不是打老胡臉呢嗎?


    “這不是…挺認真嗎?”蕭子朋踢了他一腳。


    “好,那我要問問:最近的流量有什麽變化?”梁暮問劉淼:“劉老師看過報告嗎?”


    “梁導,我做宣發做了…”劉淼想說我做了宣發做了多少年了,多少電影經過我手都爆了,你這個片子我閉著眼睛做都能做好。


    “看過嗎?”梁暮問劉淼。


    “重要嗎?”劉淼覺得梁暮太難伺候了,看了眼老胡,希望他能開口。老胡卻低頭玩打火機,跟沒聽見一樣。


    “重要。因為我得知道我的觀眾都去哪兒了。”梁暮拿過手機轉給劉淼幾個報告:“是不是一定要獨家?我看未必。是不是一定要這個平台?也未必。是不是一定要跟大公司合作?個人行不行?長視頻平台和短視頻平台到底怎麽打包?這些咱們都得想想。”


    梁暮說完後大家都安靜下來,劉淼看向老胡。


    老胡卻罕見的撇撇嘴:“聽導演的啊。我才投幾個錢,這東西成不成對導演影響最大。誰也不能生了孩子就把孩子扔了是不是?”


    這個例子舉得不好。


    梁暮神情不好看。


    “梁導有話直說。”老胡人精一個,最擅長察言觀色。


    “這個例子…下次別舉了。”梁暮說。


    老胡笑了:“怎麽了?戳你肺管子了?”


    “對。”


    梁暮低頭思考很久,又對劉淼說:“劉老師,我知道你接這個紀錄片的宣發跟老胡一樣,也屬於摟草打兔子。但好歹咱們都為此付出時間了,既然付出時間了,都想聽到點響動。哪怕是被罵呢,您說呢?”


    劉淼嘴角揚了揚:“行,報告我看看,再研究研究。梁導有想法也告訴我,咱們一起努力。”


    “辛苦了。”


    老胡的煙嘴兒指著梁暮:“你也不是混蛋到家了啊!這不是能說幾句好聽的嗎?早跟我們劉老師這麽說多好。得了得了,太晚了,睡覺!”


    梁暮和蕭子朋出了老胡房間,兩個人決定去西湖邊走走。


    喝了點酒的蕭子朋管不住好奇心,逮著梁暮問:“你去哪兒了?”


    “爬山。”


    “突然去爬山?”


    “對。”


    “胡說。”蕭子朋委屈上了:“自從你遇見那個張晨星,你就不跟我說真話了!”


    梁暮聽到張晨星的名字,心裏不知道哪裏又被抽了一下,抽痛。他坐在西湖邊的長椅上,破天荒喝了幾罐啤酒。夜風吹得他一顆心心癢難耐,總覺得很多話就應該在今晚說清楚,不然活不到明天了似的。


    於是又給張晨星發了這一天的第二次消息:


    當年在黃浦江邊,我問你要不要跟我談戀愛,你說等你回去想好會單獨寫信到我們團,信裏會有你的地址和答案。八年過去了,你想完了嗎?


    答案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答應我的事你得辦了!


    做人不能這樣!你得守信用!


    第16章 第三千天


    2008年夏天。


    古城的雨接連下了十天。


    牆角下的青苔碧綠層疊漫溯而去, 張晨星趴在書店的窗台看雨,老貓把頭枕在她臂彎上酣睡。


    一切安靜又了無生氣。


    她眼底有淡青色,長久不得好眠的人像被抽去一根骨頭, 手指一觸就能倒下一樣。書桌上放著的錄取通知書甚至沒被打開, 書店卻一塵不染。


    張晨星不知該做什麽,未來一片迷茫,而她沒有能力把未來具像化。


    叔叔張路清冒雨來了, 拎著一個西瓜、一個鹵豬手,還有一盒他從無錫帶回的橋頭排骨。他敲了敲窗, 見張晨星沒反應,就隔窗跟她說話。


    “晨星, 叔叔把東西放門口。你嬸嬸說的話你別放心上, 你如果想去讀書,叔叔還有一點錢。”張路清說完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


    張晨星推開窗,看著張路清:“叔叔,我不要。讓嬸嬸知道又要來鬧。而且…”張晨星想說,而且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們的圈套。


    巨變讓張晨星恐懼突如其來的好意,總覺得那好意背後藏著一把刀, 不定什麽時候要剮了你。


    “晨星, 你是不是怪…”


    “我什麽都不怪。叔叔你別來了。東西也拿走。我過幾天會去看奶奶。”


    “你奶奶…”


    張路清還想說什麽, 張晨星已經關上了窗, 隔絕了那個潮濕的世界。


    父親去世, 她第一次見識到親情薄涼。


    母親出走, 她徹底了解了人心險惡。


    張晨星像一隻初生的小雀子,羽翼未豐就被丟到風雨交加的世界裏, 飛不高、逃不掉, 蜷縮著身體受著。???


    日複一日的熬著, 不知何時才能天晴。


    張晨星是在此時接到合唱團朱老師的電話的,朱老師在電話裏問她:“晨星,我們在上海跟北京的合唱團有一場聯合表演,你要去嗎?”


    彼時的張晨星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六天。這六天,她隻吃了四頓飯,整個人快速的瘦下去。


    “方紅年老師帶隊的那個合唱團,都是你認識的人。是少年團的告別演出,一起來吧?”


    張晨星聽到“方紅年”三個字,猛然想起梁暮。少年梁暮一身晴朗,談起理想眉飛色舞,號稱要做她一輩子“遠方朋友”,是梁暮啊。那一霎那,依稀有光。雀子的翅膀抖了抖,在風雨裏走了一小步,想見見那個梁暮,卻不敢問他是不是也來。


    朱老師的邀請無比真誠,聽到張晨星沉默以為她要經過家長同意,於是問道:“要不我問你媽媽?”


    張晨星聽到媽媽兩個字,突然有一點慌張:“不用,朱老師,不用。我去。”


    我能為我自己做主了,我媽走了。


    她簡單裝了幾件衣服就坐上大巴車隨繁星合唱團一起奔赴上海。上海的八月末跟古城一樣悶熱,兩個合唱團的團員在酒店門口相遇,都開心的跑上前去笑作一團。


    張晨星下車的時候,梁暮的同伴推了他一把:“去呀!”北方的男孩在起哄,那聲“去呀”帶著慫恿,無遮無攔。


    梁暮走到張晨星麵前,拍拍她肩膀:“張晨星,又見麵了。”


    張晨星有點恍惚,抬頭看著他。那一刻她無比委屈,想對他說很多話,終於還是在別人的起哄聲裏保持靜默。


    “這是我最後一次在合唱團唱歌。”梁暮以為張晨星困惑他為什麽在這裏,就對她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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