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繪本季·浮世繪


    (一)


    在給鍾年發了一條短信,找了一個借口說自己晚上要事,讓他晚上先一個人回家之後,鍾茗收起手機,看到了正在醫務室的台子上忙碌地照著紅藥水和棉簽的林森,這個時候醫務室的老師早就走了,林森的動作慌亂的好像要把整個藥台子掀翻,他除了對實驗室的玻璃杯試管了如指掌外,對其他的一切瓶瓶罐罐都是束手無策。


    鍾茗自己走過去,從一個很顯眼的地方拿出了紅藥水和棉簽,然後對著鏡子,自己給自己上藥。


    林森回頭看了她一眼,他的麵孔完全漲紅了,看上去更加得手足無措,有點唯唯諾諾地說道:“對不起,我這個人……我這個人真沒用。”


    鍾茗:“沒事,你挺好的。”


    林森:“……”


    鍾茗:“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呀。”


    林森抬起頭來看了鍾茗一眼,他的樣子更像一個做錯事被抓住的小學生,鍾茗已經自己塗好了藥水,嘴角被藥水塗紅了一大片,看上去竟然有點觸目驚心的感覺,她一臉很平靜的樣子,“我的書包還在教室裏呢吧?”


    林森忙點點頭。


    鍾茗說:“那我去拿書包,今天謝謝你了。”她轉身走出了教室,嘴角依然一陣陣地生疼,鍾茗不敢去碰,她害怕傷口感染得更大,那晚上回去就一定會被鍾年發現了。


    正是上晚自習的時候,圖書館裏人滿為患,教學樓下的幾間教室到了這個時候就是專用的自習室,鍾茗一口氣跑上了自己的教室,拿到書包後準備到樓下找個教室上自習,就在這個時候,她遇到了從樓梯口走出來的裴源。


    鍾茗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地站在了走廊裏,望著裴源的背影,教室走廊裏的燈壞了,夜色從窗外瀉進來,彌漫了整個走廊。


    走廊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裴源回頭的時候就看到了拎著書包站在走廊裏,嘴角塗了一大片紅藥水的狼狽鍾茗,他先是一怔,緊接著竟然笑起來,笑容裏帶著爽朗帥氣的味道,他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你被人打了還是撞樹上了?”


    “被人打了,還差點被人強jian了。”鍾茗很認真地回答他。


    這回裴源笑不出來了。


    結果兩個人都沒有上晚自習,兩個人一起去了步行街,因為鍾茗要給鍾年買一雙新的運動鞋,兩個人在中山路的李寧、匡威和阿迪達斯等運動專賣店逛了一圈,最後,鍾茗挑中了一款白藍相間的李寧牌運動鞋。


    “鍾年喜歡這兩種顏色。”鍾茗很仔細地檢查著那雙新鞋,對周圍投過來的異樣目光根本就是不屑一顧,她嘴角的青紫色已經淺顯了很多,隻是大片的紅藥水看上去確實有點嚇人而已。


    走出李寧店的時候,裴源說:“跟你跑了一大圈,你不準備請我吃晚飯啊?”


    鍾茗抱著新買的鞋,默默地搖搖頭,“我沒錢了。”


    她的直接讓裴源簡直連“油腔滑調”的機會都沒有了,裴源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認栽,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麽?”


    鍾茗指了指路邊的一個小攤,“給我買一份關東煮,等我明天還錢給你。”


    鍾茗坐在路邊低頭吃杯子裏的關東煮,一縷頭發從她的額前垂下來,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動著,裴源猶豫了半天,伸手去幫她別那一小撮頭發。


    鍾茗說:“把你的手拿開!”


    裴源不自然了,有點訕訕地把手拿開,“你凶什麽?”


    嘴角的紅藥水味道在吃杯子裏的關東煮的時候一起吃到了嘴裏,舌尖上洋溢著一點苦澀的味道,鍾茗抬起頭來,很平靜地看著裴源,裴源更加不自然了,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的樣子,“行了行了,我不碰你的頭發總行了吧!看你那樣子!”


    鍾茗站起身來,把關東煮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裏,自己背著書包捧著給鍾年買的鞋子往前走,裴源站起來衝她喊:“我怎麽得罪你了?”


    鍾茗理都不理他,自己一個勁地往前走,等到上了公交車坐下之後,身邊也跟著坐下了一個人,鍾茗轉過頭,她看到了裴源那張帥氣的麵孔,衝著她很囂張地笑著,濃黑的眉毛很好看地朝上揚起。


    “你跟著我幹什麽?”


    “你欠我一碗關東煮的錢呢。”


    “不就是五塊錢嗎?”


    “那你現在給我呀。”


    “……”


    一打開家門,就聽到鍾年慌張的聲音,“姐你快走!”


    鍾茗甚至還來不及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頭發就被人扯住,朝著一邊猛揪了過去,她疼得嘴角一陣抽搐,耳旁就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咒罵聲,“你個賠錢貨,我讓你再報警,我今天打不死你!”


    鍾茗的臉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遭受到重擊的她無聲地朝地上栽去,懷裏還緊緊地抱著給鍾年買的鞋,鍾年撲上來抱住了鍾方偉的腰,大聲地喊:“姐,你快跑!快跑!”


    “我讓你報警!讓你報!”那個男人凶狠地抓起一旁的一把椅子,臉色鐵青,二話不說就朝著趴在地上的鍾茗砸下來,但是有人一腳踹在了他的腰上,男人手中的椅子落在地上,一頭撞在了臥室的門上,鼻血橫流。


    裴源順勢抓起了那把椅子,眼睛都不眨地朝著那個男人砸去,準備一舉收拾了這個不知道怎麽闖到鍾家來的歹徒!


    “別打他!”半邊臉又重新烏青起來的鍾茗忽然從地上抬起頭來,清晰地對裴源說出了一句讓裴源覺得匪夷所思到極點的話。


    “他是我爸!”


    裴源的身體僵住了。


    他回頭看了嘴角流血的鍾茗一眼,心跳好像是慢慢地緩下來了,他的眼裏竟然閃爍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光芒,後來他慢慢地把椅子放下,生硬地說了一句,“這真是……真他媽的。”


    房子裏一片寂靜。


    衛生間裏傳來水聲,是鍾茗在裏麵洗臉,這一次她不用再擔心鍾年看到她白天挨過打的麵孔了,因為現在她臉上的每一個傷口都可以算在鍾方偉那個王八蛋的身上,她出來的時候看到裴源還坐在沙發上,鍾年默默地站在一邊。


    鍾茗走到自己的房間裏,從抽屜裏拿出五塊錢,走出來遞到了裴源的麵前,“還你錢。”


    說話的時候,嘴角的傷口也跟著一陣陣地疼痛。


    裴源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鍾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口上,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接著猛地站起身來,打開了鍾茗遞錢的手臂。


    鍾茗揉揉自己發痛的手臂,“我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再打我了,我今天挨得打還少嗎?”


    裴源陰沉著臉轉身往門外走,鍾年始終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當裴源從他麵前走過的時候,鍾年小聲地叫了一聲,“裴源哥。”


    裴源忽然站下來,轉過頭來看了鍾茗一眼,“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你。”


    鍾茗:“……”


    “這個學校的人都說,幾個月前,有一個人因為你的緣故跳樓自殺了。”裴源轉過頭來看了鍾茗一眼,“那個人的死,是不是和你沒有關係?”


    不是有沒有關係?也不是有關係嗎?


    而是,是不是沒有關係?!


    “嗯,原來你也聽說了,不過怎麽可能沒有關係。”


    鍾茗居然朝著裴源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全校的人都在孤立我,那個人叫牧泉,高年級的學長,大我兩歲呢,他就是為我死了,他從樓上掉下來,直接在我麵前摔得四分五裂。”


    裴源凝視了鍾茗將近十秒鍾的時間,末了,他淡淡地說:“謝謝,我知道了。”


    他走出去,然後把門關上。


    鍾年轉過頭來看著鍾茗,客廳裏很暗,陰影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眸裏去,“姐,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鍾茗低下頭,“你別管了。”她低頭從鞋盒裏拿出一雙運動鞋來,抬頭對鍾年說:“我給你新買了一雙運動鞋,你過來試試。”


    鍾年小聲地說:“姐……”


    “就要打比賽了,你們校籃球隊就有得忙了。”鍾茗仔細地看著手中的藍白色運動鞋,朝著鍾年揚了揚,“你看,漂不漂亮,我特意給你選的,今年的最新款。”


    昏暗的客廳裏。


    鍾茗的笑容像是被深沉的陰影浸透了,如同夏日的黃昏,天地間那一片單薄的疏離的光線,盛大和美好早已經是上一季的事情了,鍾年伸出手來揉揉濕漉漉的眼睛,一言不發地走過去試鞋。


    天已經全黑了。


    裴源推開家門,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下意識地說了一聲,“我回來了。”


    但沒有人回答他。


    父親一定還在書房裏研究他的那些建築圖紙,那個女人坐在樓下一塵不染的客廳沙發上看電視,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聲音平和,“飯菜在廚房裏,你自己放到微波爐裏熱熱吃吧。”


    裴源“哦”了一聲,拿著書包往自己的房間走,女人忽然皺起眉頭,“以後進屋的時候先抖抖褲子上的灰,你那校褲真夠髒的。”


    裴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褲子,又默默地退到門外去,女人的聲音從身後追了過來,“你怎麽回事?又拖鞋穿出去了,走進來還要踩髒地板,你講點衛生行不行?”


    裴源無聲地站在門外,看著從門內透出來的稀薄光線,默默地垂下眼睛。


    即便回來了這麽久,這個家,依然還是從裏到外地往外透著陌生的味道,讓人覺得心都寒透了。


    他低下頭,用力地拍著自己的褲子,笨拙得像個才學會走路的小孩子。


    裴源再次走進屋的時候沒有去廚房,直接上了樓,樓上左邊是他的房間,他站在房門口愣愣地站了片刻,卻回過頭去打開了左麵的一扇房門,門把在他的手心中發出“哢嗒”的聲響。


    這是一件很大的房間,房間裏有著三麵大書架,書架的一側擺放著一個畫架,桌子上,放著厚厚一遝子畫紙,完成和沒有完成的畫作。


    裴源走過去,拿起幾張畫紙看了幾眼,房門忽然再次打開了。


    他轉過頭,看到父親站在門口,裴源嚇了一跳,趕緊叫了一聲,“爸。”但是他沒有得到什麽回應,父親隻是扶了扶眼睛,平靜地對他說:“請你不要動他的東西。”


    裴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打開台燈,光線照亮了半個房間,房間裏的一切都很新,全都是重新布置過的,包括新買的吉他和一些平常男孩子都會喜歡的籃球,這些都是他以前很渴望得到,而在重新回到這個家之後得到的。


    裴源默默地坐在書桌前,擺放在眼前的書本上的字跡都變成了一個接著一個的小黑點,他深深地埋下頭去,趴在了書桌上,台燈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不停地微微顫動著。


    最終還是找不到溫暖的海岸。


    顛沛的生命在荒蕪的歲月裏流失,他自始至終都活在那個人的影子,即便他也想成為一個優秀的人,隻是沒有人這樣期待而已,即便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一無所有的他卻還是要再次麵對生命的嘲弄。


    世界的深處傳來諷刺的聲音,一遍遍地回響在他千瘡百孔的心裏,整個世界都在嘲笑著他,瘋狂地惡毒地嘲笑著他。


    ——請你要不要動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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