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再次醒來時,施霓隻覺頭腦悶沉,睜眼入目,虛虛糊糊,隻覺周遭盡是陌生。


    窗牖微開著縫隙,徐徐靜風拂過她的額前發絲,帶來細微的癢意。


    施霓艱難定了定神,終於思緒清明了些。


    她想撐起身來,可手肘卻根本用不上半分的力氣,視線向前略過,不由當即背脊一僵。


    房間內竟是還有一人,穿著暗紫色的闊袖銀絲蟒紋衣袍,於一方墨韻茶書桌上,雙鉤執筆,不知在寫畫著什麽。


    施霓長眉微蹙,瞬間想起昏暈前發生的事情,她是和太子見麵後意識忽迷,又想起暈倒前聞到的異香,根本不難聯想自己是被太子迷暈掠持。


    她是臣妻,縱然對方貴為東宮太子,又何敢這般去做。


    情緒起伏,她胸膛震蕩著,即便當下說不出話,更發不出聲音來,可還是難抑怒氣地橫瞪過去。


    而對方很快察覺到她的蘇醒,眉峰一抬,無論舉止還是神情都依舊外顯優雅。


    可這副麵貌,映在施霓眼裏,叫她隻覺危險更加臨近。


    “施姑娘莫懼,我隻是想臨一幅畫,不會真的傷害你,待畫成後,自當放你離開。”蕭承胤輕鬆言說。


    聞言,施霓目光戒備更甚,哪能輕易相信他的話繼而任其宰割,可她再怎麽用力掙脫,身體也根本絲毫動彈不得。


    這時,卻見蕭承胤凝著他所作的畫,忽的晦澀言道:“很像她,真的好像好像……”


    像誰?施霓強行叫自己鎮定,思索著太子之言,隻想尋得機會自救。


    可他卻不再多說,之後繼續執筆點染彩顏,認真一筆一筆勾勒在畫紙之上。


    施霓能感覺出來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的恢複知覺,剛才是絲毫動彈不得,而現在,她手指已經能微微用力收緊了。


    她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以卵擊石去和太子去明麵抗爭,而是盡量將時間拖延,等待將軍來救。


    當下,即便太子並未有冒犯她的舉動,可是施霓心頭還是強烈地不安,時間正在極慢地點滴過去,在此過程中,施霓背上不知何時已冒出一層密密的冷汗。


    半響,蕭承胤終於收了筆,將畫像拿在手裏,攜著走到施霓身邊。


    他俯下身來,麵容依舊和善,而後相對待什麽珍視之物一般,將畫像慢慢展給她看。


    “很像,對不對?”他輕柔地問言。


    施霓緊抿住唇,此刻哪有心情和他談什麽畫技,麵對問詢,她隻是態度冷漠地瞥過眼去。


    可蕭承胤見她如此,忽的慍惱般,很是粗魯地掐住她的脖子,強迫她必須去看。


    畫紙被懟到麵前,施霓沒有辦法終於將其入眼。


    工筆勾勒細致,點墨更是暈染和諧,一眼就能看出畫手著實是有技藝在身。


    這副美人像,太子方才明顯是在照她摩畫,可施霓卻覺這畫上人的眉眼和她不過七成的相像,那感覺就像……太子是在照著她的模樣,努力去畫另外一個人。


    一瞬間,施霓大腦飛速思憶,她忽的想到最開始入上京,進梁宮時,宣王蕭承凜曾無意間對她說過的話。


    宣王告知,當初西涼使臣進京送來她的畫像於殿中君臣共賞時,太子便表現出了行止異常,甚至不顧梁帝,以重新裝裱為由,私藏了那副畫。


    施霓記得清楚,西涼畫師初作那幅畫時,因時間匆急,所以將她的眉眼勾勒得並不精細,大概也隻畫出了她七八成的神韻。


    還是第一次與太子見麵時,他眼神中幾乎掩飾不住的熟悉之感……


    這些巧合匯思在一處,隻叫施霓覺得驚懼萬分,太子對她的頻頻示好,以及那奇怪的深情流露,會不會並不是對她?


    還沒來得及思索明白,嗓口的窒息感再次傳來,他顯然是在催促。


    “說!”


    可施霓卻被他桎梏著根本說不出話來,感受到他明顯迸發出的怒意,又聽他近乎瘋魔狀態地質問,她驚恐到了極點,同時克忍不住地劇烈咳嗽,隻能搖頭表示自己態度。


    根本不是一個人,他又何必自欺欺人?


    眼見蕭承胤眸底泛起凶戾,施霓隻覺自己會殞命在此,故而忍不住地眼淚流下了,聲音更是驚顫溢出。


    “救……救命。”


    誤打誤撞,她的這句話好似將太子的暴躁情趣壓撫住了些,他周身狠厲氣壓稍散,而後虎口間更是放鬆了些許力氣。


    表情一瞬轉變,從陰鷙換為關切,好似是不同的兩個人格隨意切換。


    他鬆了手,盯看著施霓脖頸上的掐痕,似是懊悔到了極致,“月兒別怕,月兒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不會……”


    月兒,是誰?


    驚恐間,施霓茫然無措。


    ……


    疾馳到東宮,霍厭無召而進,自是引得府門護衛團團持槍相攔。


    霍厭戾眸看去,腳步步速不減,明顯是絲毫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


    繼而威懾開口,“找死?”


    眾人麵麵相覷,他們自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決然不是霍將軍的對手,可他們職責所在,哪裏能放任其進東宮而不攔呢?


    這時,太子的得力助手江峰已經聞聽動靜帶人從後院來援,嘴上急匆而道,“這裏是東宮,霍將軍為臣子,豈能橫闖?”


    霍厭嘴角幹扯了下,而後眼含殺意,在所有人反應不及時,掏出腰間匕首,身影閃弛如箭,更像隻發怒的豹奔疾向前,狠狠用鋒利刀刃抵在了江峰脖間。


    “說!我的人,在哪?”


    “殿下是我大梁儲君,將軍即便生惱,也不該……”


    江峰話還沒說完,脖間刺痛感驟然傳來,空氣中更是開始彌漫出血腥味兒。


    霍厭用力,鋒刃已然陷進皮肉。


    江峰驚懼,他心知霍厭這回是準備來真的,若再逆他的意,恐怕自己下一秒便要墜身地獄,橫死當場。


    他很快認了慫,“將軍饒命,屬下不過是聽令行事。”


    霍厭顯然不耐,眼神更是已陰沉到了極點,“人,在哪?”


    江峰哪敢用命去作賭,聞言慢慢伸出手指,而後顫巍巍地指向後院方向,道:“在,在偏殿。”


    話剛說完,便覺後頸遭受刀柄悶打,下一瞬,人驟然昏暈了過去。


    霍厭將江峰甩落在地,看著周圍還想圍迎上來的東宮府兵,冷目朝旁掃過。


    “誰還敢繼續攔,本將軍便叫東宮前殿,今日滿階鋪血!”


    聞言,府兵們戒備持槍以對,卻當真無一人敢正麵強出頭。


    霍厭冷冷睨掃他們一眼,而後收緊手間匕首,腳步提起立刻尋去了後院偏殿。


    其後,無人敢追阻。


    ……


    一腳踹開被嚴鎖緊密的實木門,霍厭進殿,入眼就見施霓虛弱無力地躺在一軟榻之上,而蕭承胤蹲坐在旁,一手拿著一副畫卷,另一手竟抬起準備覆落她身。


    不知死活!


    霍厭拳頭驟然收握,心間壓抑的狠厲情緒再積存不住,於是猛然飛撲上前,一拳揮過,重重打在太子的臉上。


    武力壓製,太子這一階弱儒之軀,哪裏扛得住霍厭十成力的拳頭。


    於是瞬間狼狽翻滾於地,往外滾過三四圈不止,嘴角慢慢溢出血來,被揍得目光昏暈。


    霍厭卻根本不準備罷休,他目光和緩地看了施霓一眼,看清此刻她淩亂的發,帶淚痕的臉頰,以及眸間明顯的恐懼怯意,胸膛難忍劇烈起伏。


    眼前這一切,都叫他狠厲暴躁的情緒壓製不住。


    忍不住便不再做忍,他晦暗著眼,再次邁步上前,趁著蕭承胤掙紮著要起身之時,抬腿在其腹部重重踢上了一腳。


    對方哀嚎一聲,瞬間吃痛蜷縮於地,別說什麽反抗,當下他疼得甚至連出聲尋援的力氣都沒有。


    眼看霍厭根本沒有收手的打算,施霓害怕他當真會把太子打死,弑儲君的罪名,誰能擔待得起?


    即便太子此舉無德行,可到底沒有對她有實質傷害,最主要的,她實在擔心將軍會受無妄牽連。


    當下,霍厭複又提緊太子的衣襟,重重再揮一拳。


    施霓看到太子滿臉的血腥,心間實在害怕得緊,於是嗓口發緊,艱難出了聲,“夫君……”


    她是剛剛才緩過迷藥的勁頭,出聲有些費力,無力輕喚兩聲,才叫霍厭聽清。


    “夫君別打了好不好,我怕……”她試圖將人喚醒清明。


    聞聲,霍厭終於緩慢抬眼,眸底已盡是陰鷙。


    他默了瞬,而後將癱軟的蕭承胤丟甩在一旁,起身快步走到施霓麵前。


    頓住腳步,他原本打算立刻將人擁摟住,可看著自己手中沾染到的鮮血,怕她會生懼,於是伸出的手半僵於空中。


    施霓卻根本不在意那些,見他靠近,於是根本不猶豫地撐起身猛地撲進他懷裏,甚至不顧及太子就在近旁,她嬌顫地伸手環住霍厭的脖頸,聲音喃喃地輕言,“夫君,別再打了好不好,他……他什麽也沒做的,隻是照我畫了一幅畫,夫君帶我回家去,好不好……”


    “乖,不怕。”


    兩人額頭相抵著,霍厭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人護在懷裏輕聲安撫。


    覷看著地上神似施霓七分的一卷畫像,霍厭麵無表情地懾看著蕭承胤,而後冷沉開口。


    “負了情,愧了心,想尋補償便自殺去賠命,如此倒顯得情真。”


    諷言說著,霍厭收回眼,動作輕柔地打橫抱起施霓,而後背對著頹迷在地上的蕭承胤再次開口,“隻憑幾分麵貌相似,便掠我妻自尋安慰,當真虛偽至極。為了霓霓,今日我刀刃不見血腥,可若有下回……大梁的皇子不止一位,我霍厭擁誰,塬壁的數十萬兵將便聽誰之命而效忠。”


    話落,方才還任由霍厭發泄的蕭承胤,忽的從地上掙紮著半撐起身來,他目光微滯,眸底透著被戳破心事的慌張匆亂。


    “你,你都知道些什麽?”


    霍厭隻冷嗤一聲,“淮南紡織廠的頭名繡娘程月茹,故去數年,不知芳魂如今是否縈梁,殿下又午夜魘眠,夢到過故人幾回?”


    話落,蕭承胤繃緊的防備情緒瞬間被擊得潰散,傷疤被驟然橫扒,他如瘋魔一般,撲過去抱起地上占血的畫像,護在懷裏哀嚎不止。


    嘴上還在不斷地自我暗示著,“世上不可能有兩個人會生就這般像的樣貌,一定是月兒回來了,一定是……”


    霍厭不想與一懦夫繼續糾纏,當下抱緊施霓,抬步從蕭承胤身側橫邁過去。


    出門前,他隻淡漠留下最後一句話。


    “殿下為母族言氏的尊崇當真犧牲不少,心愛之人被自己的親舅舅所害,卻也能容忍多年,這一點,我真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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