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想起來了,他的確是瞧見過沈鳶的好的。


    有那麽幾次,見過沈鳶對素未謀麵的人溫柔。


    才曉得,沈鳶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尖酸刻薄,也有溫和的時候。


    晉桉說的那次詩會,他的確去了。


    本是想帶走晉桉,隻是瞧見沈鳶將那事化解了過去,便沒有出聲。


    隻是遠遠在角落瞧著。


    沈鳶那天應當是病了的,不大舒服,卻是硬撐著做了幾首詩,非要博得了好些人的喝彩,才肯獨自去角落休息。


    那時似乎已累極了,額角都是涔涔冷汗,後背的衣衫也已濕透。


    他不知怎的,便走過去瞧他。


    沈鳶已是沒力氣抬頭瞧人了,眼睛也睜不開,用溫軟的語調喊了一聲:“兄台。”


    他便低下身,試圖將一方手帕塞到他手裏。


    那小病秧子垂著眼皮,乖乖巧巧喊了一聲:“多謝。”


    卻又沒攥住,帕子不小心落在地上。


    一刹那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就像是心尖兒被誰點了一下似的,便彎腰替他去撿,連聲音都緩了許多,問:“沈鳶,你不舒服?”


    誰知沈鳶竟聽出他的聲音了。


    一發現是他,便立馬變了顏色。


    沈鳶吃力地睜起眼皮,望著他冷笑一聲,說:“原來小侯爺也來了,看來是國子學已不夠小侯爺風光了。”


    那是一種戒備和嫌惡的姿態。


    仿佛是怕他將這詩會的風頭搶走。


    與對待晉桉的溫和相比,冷漠的不像是一個人。


    他的手便一頓。


    還來不及卸下防備,就讓什麽蜇了一下,又疼又熱,傷口火辣辣的。


    半晌,將那帕子隨手扔在他麵前,嗤笑說:“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到底還是去托了詩會主人,遣人送沈鳶回家。


    隻是再也沒給過沈鳶好臉色。


    少年人的自尊心,容不得自己低三下四地討人歡心,甚至心生羞惱,將沈鳶待他人的和善都歸為邀買人心。


    每次爭嘴都說他鑽營,確信沈鳶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就是不願意承認,沈鳶隻討厭自己。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來不及去細想。


    可隔了太久的時間之後。


    當初到底是用什麽樣的目光看待沈鳶的,竟晦澀不清了起來。


    他甚至不知道,是否有過那麽一瞬間。


    他也如現在這般,僅僅因為跟沈鳶共處一室,隔著一張桌而竊喜。


    假做隨性。


    卻總餘光一直靜靜地看。


    +++


    沈鳶讓人纏著講了許久的題,旁邊還有個衛瓚盯著,到了傍晚回院時,便渴得厲害。


    都沒等照霜動手,自己先灌了三杯茶下去,才舒了口氣。


    照霜道:“怎麽渴成這樣。”


    他嘀咕說:“白給人做先生來著。”


    照霜便笑:“又是人家一央你,你便應了?”


    他道:“來日說不準兒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


    照霜沒說話,心道不過是心軟罷了,嘴上非得找個借口。


    沈鳶止了喉嚨裏的渴,卻正聽得知雪在外頭訓小丫頭。


    側耳細細聽了聽,似乎是丟了什麽東西,知雪說了好半晌,憐兒那丫頭在那一個勁兒地木呆呆傻乎乎點頭。


    沈鳶便問:“這是怎麽了?”


    照霜說:“熏籠上熏著的裏衣少了一套,查了好半天,憐兒才承認,說是送去洗的時候弄丟了,問她是丟哪兒了,她也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好好一套衣服,還能插翅膀飛了麽。”


    沈鳶哭笑不得,道:“我當是多大點兒事,丟了就丟了,這訓了快一炷香了,讓她倆回來歇歇,”


    照霜說:“她要早點兒說,也不值得訓她,非讓知雪問了一下午才結結巴巴承認,不說她幾句,下次還不長記性。”


    沈鳶笑了一聲,說:“那也差不多了,還能有人把我衣裳拿去下咒麽?”


    他就這麽隨口一說,誰知這話音一落,便瞧見門外那小姑娘愣了一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驚慌地看了他一眼。


    指尖兒在衣擺揉來捏去,仿佛突然一下就慌了似的。


    沈鳶喝茶的指尖兒頓了頓。


    原本含笑的眸子,也閃過一道光來。


    他瞧了一眼那小丫頭,輕聲細語笑說:“憐兒。”


    “你過來。”


    --------------------


    作者有話要說:


    憐兒(悚然):小侯爺不會下咒吧……應該不會吧……不會吧……


    衛瓚:什麽咒?愛情魔咒嗎?


    第23章


    這夜,金尊玉貴的小侯爺剛沐浴過、絞幹了頭發,正打著嗬欠在藤椅上吹涼風。


    隨風立在左邊兒,憐兒立在右邊,細聲細氣匯報說她家沈公子已經睡下了,這幾天聽說衛瓚不怎麽念書,那小病秧子都睡得早起得晚。


    甚至還有心情去園子散散步、稍稍比劃一會兒劍招,端的是修身養性、與世無爭。


    衛瓚問:“大夫怎麽說的?”


    憐兒猶豫了一下,說:“大夫,呃,大夫說公子……挺好的。”


    衛瓚一時之間心情大好,自從把憐兒這個小間諜給策反了,他實在是放心了許多。


    前世沈鳶那身子堪稱是千瘡百孔,固然是他帶累得多些。


    可沈鳶自己那股子鑽牛角尖的勁頭,也是一個大問題。


    如今至少不用擔心,那小病秧子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了。


    要麽怎麽孫子兵法裏說,不用間不勝呢。


    對付沈鳶這種人,就得用點兒反間計,耍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


    他這頭心情大好,卻是隨風在旁邊目光憂鬱。


    他還以為主子是終於開竅了,知道念書了,專程找了個間諜製著沈鳶。


    誰知如今沈鳶是不學了,問題是他家小侯爺也沒學過啊。


    每天也就練練武,剩下的時候,不是在吹風摸魚,就是往金雀衛那邊兒跑。


    這兩天實在沒什麽忙得了,還弄了把藤椅擺在院子裏,把沈鳶那兒順來的兔子軟墊放上去,每到了夜裏,就抱著個軟兔子,喝著酸梅湯吹涼風。


    ——好不享受。


    仿佛全世界都在操心小侯爺的季考。


    隻有他自己不操心。


    衛瓚瞧不見他家侍從憂鬱複雜的目光,又問了幾句沈鳶近來的飲食醫藥,憐兒一一答了,便示意隨風帶著憐兒進屋去吃點心去。


    一陣春日暖風襲來,人也漸漸幾分瞌睡倦意,睡不大著,隻是合著眼閉目養神。


    ——雖說沈鳶的裏衣還在他屋裏頭藏著,他也不打算當著人的麵兒就抱著睡。


    卻忽得聽見,那小姑娘細聲細氣地問隨風:“隨風大哥。”


    隨風應了一聲。


    小姑娘眨巴著眼睛,把手裏的點心分給了隨風一塊,道:“咱們小侯爺平日都這麽悠閑啊。”


    隨風咳嗽了一聲,替自家主子挽回麵子:“也不是,主子這是讀書讀累了,歇一會子。”


    憐兒懵懵懂懂“哦”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又問:“那平日裏都讀多久的書啊?”


    隨風開始胡謅八道:“嗯,從回來讀到現在吧。”


    這時候衛瓚已經覺得哪裏不對勁兒了。


    隻是閉著眼睛,繼續往下聽。


    便聽那憐兒又小聲發問:“隨風大哥,你最近有沒有覺得,小侯爺跟原來有什麽不一樣啊?”


    隨風還在那迷迷糊糊說:“什麽不一樣啊?”


    憐兒扳著手指頭說:“就是脾氣啊、習慣啊什麽的……”


    衛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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