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會兒,卻是晉桉過來,道:“對了,衛二,避暑莊子的事兒,你跟沈折春說一聲,看他願不願一起來。”


    “我問了學正了,說過兩日就放假了,月試應當也免了。”


    衛瓚應了一聲。


    又聽見晉桉說:“唐南星那小子,腦子裏半是麵粉半是水,平日裏到處噴漿糊,誰知道想得是個什麽東西。你讓沈折春別往心裏頭去。”


    衛瓚怔了怔,笑著應聲“好”。


    待汗消了,便翻了牆出去轉了一圈,循著國子學邊兒上一家攤子,打了壺酸梅湯回去。


    如今昭明堂一幫人都在外頭蹴鞠,堂裏就沈鳶一個人,支著下巴在邊兒上乘涼。


    一把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額角已沁出了些許的汗。


    沈鳶受不得熱,也受不得寒,不用冰塊酷暑難耐,用了冰塊又容易風寒,所以一到夏天分外的難受。


    衛瓚咳嗽了一聲,將那一壺酸梅湯放他麵前。


    然後坐在他邊兒上。


    沈鳶抬了抬眼皮,沒看他。


    衛瓚又咳嗽了一聲。


    沈鳶才說:“這不是衛大人麽?”


    衛瓚說:“我早知你這麽酸,我還給你帶什麽酸梅湯。”


    沈鳶垂眸慢吞吞翻過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


    酸甜適口,涼得也恰到好處。


    再冰一些受不得,再暖一些也沒什麽涼意。


    外頭一群傻小子正是踢得好了,一陣呼和聲此起彼伏,還在那兒數著數。


    沈鳶說:“怎的,提著禮來,不想抄了?”


    衛瓚說:“沒有,我樂意來著。”


    頓了頓,忽得覺出不對了,說:“沈鳶,你這什麽耳朵,外頭這麽多人,你都能聽見我說了什麽?”


    沈鳶不說話了,低著頭繼續喝酸梅湯。


    衛瓚揉了揉自己的耳根。


    人卻在胡思亂想。


    想這小病秧子果真是讓那些藥材給醃入味兒了,熱成這樣,身上也是若有似無的藥香。有了對比,才覺得外頭那些人大汗淋漓得熏人。


    外頭蟬聲趴在樹上,也熱得耐受不住,一陣一陣地響。


    衛瓚問,避暑莊子的事兒,你去不去。


    沈鳶挑了挑眉,說:“晉桉那個?”


    衛瓚“嗯”了一聲,說:“他們家在山間弄了個避暑的院子,建了幾間竹林涼屋,說很是鬆快。隻是在望鄉城那一帶,路上要走個三五天,說是避暑,隻怕倒是遭罪去的。”


    昭明堂這群小子,哪在乎什麽暑氣不暑氣的,就是在京城待膩了,要找個家裏管束不到的地方浪蕩去的。


    沈鳶說:“你去嗎?”


    衛瓚說:“去。”


    隻是衛瓚倒不是衝著避暑的,而是另有事,跟這些人順了路。


    沈鳶說:“我不去。”


    “姨母擔心我,必不願放我去。”


    這意思就是想去了。


    歸根到底,其實也是武將家少年郎的脾氣,也貪玩好動,也愛新鮮。


    衛瓚說:“我娘不讓,你就不去了啊?你上回劫我的時候,我娘可也沒同意吧?”


    沈鳶說:“就是上回劫了你,受了寒了,姨母都盯了我好幾個月了,晚回去一會兒都要問。”


    衛瓚笑了一聲,道:“我娘是讓你以前給嚇怕了。”


    這小病秧子剛入京時水土不服,又碰上寒冬臘月,頭一年那是睜眼咳嗽閉眼發熱,險些就病死在鬆風院。


    之後每每風寒,侯夫人都怕得厲害。哪怕這幾年身子日漸好了,也是如此。


    這會兒要出門,侯夫人一準兒不同意。


    越是溫柔的人,越是有些固執。


    衛瓚說:“我跟我娘說去就是了。”


    沈鳶看他一眼,陰陽怪氣道:“你別去。”


    “你那些朋友本就瞧我不上,你再跟姨母頂起來,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便驀地笑起來,忍不住伸出小指,偷偷勾了勾沈鳶的小指,說:“你聽唐南星胡說,回頭我就找他去。”


    沈鳶讓他勾了指尖,也沒說話,隻瞪他一眼,倒是麵色有些慢慢紅了。


    眼神往窗外瞟,像是怕讓誰給撞見了似的。


    卻又沒掙開。


    衛瓚悶笑了一聲。


    沈鳶卻低著頭繼續讀書去了。


    隔了一會兒,見沈鳶還是沒應。


    衛瓚才歎了口氣,伸了個懶腰,說了實話:“其實是我曾聽說,望鄉城有個林姓大夫,傳得很是邪乎,我想著……帶你順路去瞧一瞧。”


    沈鳶聞言,竟怔了一怔,抬眸來看他。


    衛瓚說:“我娘那邊,隻消說一聲就是了,她比誰都盼著你好點。”


    “沒跟你直說,是不曉得他有多大的神通,怕你到時候失望。”


    沈鳶這身子骨已毀了許多年了,京城裏能找的大夫也都找過了,宮裏頭太醫也都一一延請,可的確是隻能好生將養著,半點兒都操勞不得。


    這林姓大夫有多少把握,連衛瓚都不知道,到底隻是前世聽聞的,戰亂中四處施展神通救死扶傷,多年的舊疾都調理得妥妥帖帖。他聽說時,這人已是喪命了,隻曉得家是在望鄉。


    否則多事之秋,他其實也不大情願帶著沈鳶四處奔波的。


    沈鳶卻截了他的話頭,直截了當說:“我去。”


    衛瓚一抬頭,瞧見沈鳶攥著書的手幾分用力,眼底透著一股子倔勁兒,說:“這些事,你直說就是了。”


    “衛瓚,我不怕失望。”


    他怔了怔,輕聲說:“我知道。”


    沈鳶是在懸崖邊兒攀著荊棘都能往上爬的人。


    哪怕有一線希望都要掙出來。


    ——是他不舍得讓沈鳶難受。


    衛瓚“嗯”了一聲,趴在桌邊兒,不知怎的,就笑了一聲。


    他一笑,讓沈鳶踢了一腳。


    衛瓚說:“你踢我做什麽。”


    沈鳶張了張嘴,又閉上,低著眼皮說:“不知道,笑得人心煩。”


    還有。


    要對衛瓚真心實意說聲謝,可太難了。


    ++++


    聞聽避暑尋醫之事,侯夫人果然忙不迭地放了人,甚至催著衛瓚趕緊上路。


    又過了幾日,衛瓚將手頭的一應事務都囑咐交接得差不多,總算是趕上了國子學放假的時候。


    隻是沈鳶自打來了京城,頭一回出遠門兒,侯夫人給他打點的行裝已到了誇張的地步。


    筆墨紙硯茶水點心自不必說,熏香驅蟲,紗帳防蚊,常用的藥都配好了包好了一樣樣裝起來,錦緞被褥也是用慣的,煎藥的爐子,行路的行燈,遮陽防雨的油紙傘……


    這次算得上是遠遊,便連知雪和照霜也跟著走,林林總總,光是裝車就裝了好半天。


    衛瓚卻是一匹駿馬,一身白衣輕薄,除去馬上一杆槍,一個包袱,再無他物。


    包袱往隨風懷裏一扔,便馳馬跟昭明堂眾人你追我趕,恣意遊蕩。


    讓沈鳶隔著簾看了好半天。


    越看越氣悶,最後見衛瓚回頭瞧自己,索性簾子一放,眼不見為淨。


    倒是後頭,晉桉握著韁繩笑道:“沈折春的兩個侍女實在好看,穿的衣裳好,戴的花兒也好,等落了腳,我非得問問她們是怎麽配的不可。”


    旁邊唐南星大大翻了個白眼:“我要是敢出門帶侍女,我娘非揍我不可,我妹妹出門都沒他講究,連駕車的都是個姑娘。”


    晉桉道:“先頭衛二剛剛修理過你,讓你少生是非,你又想挨揍了是不是?”


    唐南星氣急了,說:“我不是生是非,我是……”


    卻忽得頓了頓,如遭雷擊。


    整個人的神色都渾噩了起來。


    在那兒看了沈鳶的車駕半晌。


    又看了看前頭衛瓚盯著沈鳶馬車笑得幾分無奈。


    唐南星忽得道:“我懂了!我懂了!”


    晉桉納罕道:“你懂了什麽了?”


    唐南星神神秘秘把他拉到一邊,說:“晉桉,我跟你說一件事,你須得保密才行。”


    晉桉還在那兒琢磨,是不是路上找野茉莉戴戴、尋些文人野趣呢,驟然讓他一拉,險些從馬上歪下來,怒道:“你說就是了。”


    唐南星說:“我說了,你可別嚇著。”


    晉桉說:“有屁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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