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碗放下時。


    衛瓚正拿著他的一冊書在旁邊兒打發時間。


    這便總給他一種錯覺,像是那小院兒裏的氣氛又回來了。


    有什麽躍躍欲試地冒了頭。


    沈鳶忽得問:“以前看過麽?”


    衛瓚愣了愣,說:“什麽?”


    沈鳶淡淡說:“你既敢說夢裏與我相好一場,不如說說,好成了什麽樣。”


    “也好讓我……長長見識。”


    衛瓚盯著他,半晌沒說話。


    沈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興許是他見了衛瓚今日策馬揚鞭時的痛快。


    又或許是日頭曬得煩了,馬車待得膩了,病弱身體惹得他心煩,以及樓下熱鬧非凡,卻獨獨他一個人要在這房間裏靜養。


    連一口粥水都得讓人送上來。


    他有一股子邪火兒,藏在了胸口。


    急於通過什麽發泄出來。


    “篤篤”


    門外敲門聲,打破了房裏頭的寂靜。


    外頭是晉桉的聲音,顯然剛在下頭跟人說笑過,便殘存著笑意來問他:“沈折春,你休息得怎樣了,要不要下來玩一會兒。”


    他沉默了一下,片刻後說:“等會兒就下去。”


    晉桉應了聲:“好。”


    沈鳶便自當自己沒說過那話,從床上下來,低頭為自己穿鞋。


    起身時,其實是想稍說一句和緩的話的。想了想,到底沒說什麽。


    不想衛瓚喊了他一聲:“折春。”


    衛瓚從他身後,給他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絹布外袍,將月下透出的膚色掩了去。


    連帶著那無人知曉的一點紅色也遮住了。


    衛瓚垂著眸,從身後給他係上扣子,幾乎要把他環抱了起來。


    卻連指尖都沒碰到他,隻是問:“身體不舒服?所以心情不好?”


    沈鳶不說話。


    平素恣意妄為、高高在上的小侯爺,垂著頭在他頸側溫聲說:“折春,你別激我。”


    沈鳶嘴唇輕輕動了動,說:“激你又怎樣。”


    他心底有著連自己都覺得卑劣的得意。


    讓他的心跳得很快。


    衛瓚隻是為他係上扣子而已,他低下頭,卻瞧見了衛瓚手臂上微微的青筋。


    衛瓚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笑說:“我也不能怎樣。”


    沈鳶的心跳的很快。


    一刹那,他想起自己年少時第一次在軍棋上戰勝父親時的快意。


    有某種相似在其中,可與那時比,又完全不同。


    悸動。快意。虛榮。沾沾自喜。


    虛浮的得意。


    嫉妒的種子,種不出純粹天真的愛意,卻催生出浮浪自得的花來。


    他閉上眼睛,問衛瓚:“我耳朵紅了麽。”


    衛瓚怔了一下,然後輕輕“嗯”了一聲。


    他笑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自己。


    他想,他在衛瓚麵前,似乎已經夠難看了。


    也不差這一點兒了。


    他說:“你先去吧。”


    “我等一會兒再下去。”


    第36章


    這般一路顛簸奔馳了足有三日,待到了晉家莊子山下前,正巧已是黃昏了。


    連日趕路總算讓這些昭明堂的初生牛犢也將精力散得差不多了,個個兒麵露疲色。


    這時候便都開始後悔,逞強說上山不要竹轎的話來了。


    晉桉家的確很會選地方,遠望上去,卻是蒼蒼翠翠的一片山林,遮天蔽日的綠,風一吹,一排排低下頭,的確瞧著便很是涼爽,走在林蔭山道間,也算不得十分難受。


    眾人皆是有氣無力著爬上山,沈鳶慢吞吞地、咬著牙跟在後頭。


    拄著一根竹杖一點一點地前行,麵色幾分蒼白,豆大的汗順著麵頰滴下來。


    照霜已是將包袱都背在了身上,見他神色有些蒼白,便小聲在後頭道:“公子,我背你麽?”


    沈鳶慢慢搖了搖頭。


    晉桉道:“要不我背著吧,我這兩天沒怎麽騎馬,尚且有些餘力。”


    “也是我的錯,不曉得是不是傳信傳錯了,還是莊子裏頭的人偷懶,竟沒下來接。”


    原本車馬行裝就多,沈鳶又是個弱身子骨,這下隻得將部分行李留在山下讓人照看著,待他們上了山,再遣人下來擔挑。


    晉桉這般一開口,卻聽見唐南星急了:“你背什麽你背!叫衛二哥來,衛二哥力氣大。”


    晉桉:“……”


    唐南星這傻子還執著於女兒之身呢。


    生怕旁人背就把沈鳶給玷汙了。


    沈鳶剛想開口說,用不著,卻低頭瞧見衛瓚已蹲在他麵前,笑著說:“上來吧。”


    沈鳶看了衛瓚片刻,慢慢爬了上去。


    唐南星這才鬆了口氣。


    還在邊兒上說呢,說:“我們男人之間啊,就是你背我,我背你,背來背去,沈折春,你也別放在心上……”


    話音沒落。


    就讓晉桉捂著嘴扔到一邊兒去了。


    唐南星痛心疾首:“你幹什麽?”


    晉桉說:“你是吃壞什麽東西了,還是昨兒住店把腦袋落下,把豬頭給頂出來了,說的都是什麽瘋話。”


    眾人皆笑,沈鳶在衛瓚的背上也輕輕笑了一聲。


    小侯爺的背比旁人都要熱一些,大夏天這般背著,胸前背後、隔著一層汗津津的布料貼著,沈鳶總覺得越發熱了。


    也不止是熱。


    他從這樣的一個角度,能瞧見衛瓚的錦衣沾了山間的泥,背著他,低著頭,便不如之前輕鬆,甚至難免讓人取笑幾句。


    這又是何必呢?


    其實哪怕認定了,衛瓚說的夢中情緣隻是謊話。可每到眼下這時候,他又難免生出幾分懷疑。


    興許衛瓚夢裏當真與他有什麽,如今才會讓這驕傲無匹的小侯爺,態度變得這樣厲害。


    捧著他、哄著他,由著他得意,不去追究他卑劣的利用和歡喜。


    ……還有吻他。


    沈鳶抿了抿嘴唇。


    行進間,衛瓚用隻有兩個人的聲音,輕輕喊了一聲:“折春。”


    沈鳶便心尖一跳,故意平靜道:“怎麽了。”


    衛瓚說:“情勢不對。”


    沈鳶聞聽他語氣裏的正經,便也正色道:“怎麽不對?”


    他頓了頓,說:“這上山路有些兵馬痕跡,隻是下過雨,不大明顯。”


    沈鳶顯然已是有些疲累的沒注意,聽他這般一說,定睛瞧過去,果真沉默了片刻,輕聲道:“確實,隻是分不清是上山還是下山。”


    “如此看來,晉桉的信沒傳上去,也未必是意外。”


    八成就是送信人中途被阻斷了,對方已知曉他們會今日到來了。


    衛瓚心底那隱隱的擔憂到底還是發生了。


    此事多半是安王的手筆,隻是他想不通,他聽令辦事,並沒有露出察覺了幕後主使的馬腳,何必要來截他一命呢。


    “你暫且不要多想,此事未必因你而起,也或許隻是尋常山匪。”沈鳶垂眸說:“不如去求援?我記得你有金雀令。”


    那令牌還是這次辦差事,嘉佑帝予他的。


    金雀令代表帝王的辛人,哪怕在金雀衛中都鮮有人有,可向城府借兵,最多可以借來千數。


    他笑了一聲:“這個距離,來不及去望鄉城的。”


    沈鳶沉默了一會兒,說:“若退呢。”


    他說:“我先頭同晉桉打聽了,下頭有村落,現在不知他們是何打算,若傷及下頭百姓,此事反而更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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