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鬥魚·木偶


    我來到這裏,隻為圓一個曾經的夢。


    我轉過頭去,看到那些散落在光年裏的記憶,屬於我們的愛,在燦亮的光線中依然充滿希望的存在。


    是誰說過,陽光裏有著最蓬勃的生命。


    我抬起眼眸,看到四個在環島路上騎著自行車飛馳的孩子,他們的笑容暈染在純淨的海風裏,他們在我的記憶中穿過,從此一去不複返,隻留下肆無忌憚的笑聲,還在我的耳邊,如大海般的潮汐,綿延不絕……


    (一)


    周日下午的時候,下午三點左右。


    陸桐斜背著藍色的背包,從人行道的一側慢慢地走過來。


    似乎是嫌天氣太熱了,他邊走邊鬆開白色襯衣的領口,一張立體感十足的麵孔上帶著平靜無波的神色,在外人看來,是絕對吸引女孩子的酷酷表情。


    他似乎走累了,慢慢地停下來,無聊地坐在了街道一側的台沿上,視線放空,漫無目標地凝視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到什麽地方去。


    就好像是一個迷失的孩子,事實上,在他九歲時,父母在一場慘烈的車禍裏雙雙離世,他就已經迷失了,在這座城市裏,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可是,還是要回來。


    因為這裏,還有他的家。


    周日的街道上,總會走過一群,一群逛街的女生,她們會裝作若無其事地瞟一眼坐在路邊的陸桐,他英俊不羈的樣子總可以激起女孩子心中某種叛逆的迷戀,在她們從陸桐身邊走出不到幾步之後,會突然爆發出一陣異常誇張的笑聲,間雜著吵鬧的議論。


    “笨蛋,你眼珠子都要飛出去啦!”


    “你小聲一點,被他聽到怎麽辦?”


    “怕什麽,膽小鬼,他要是看你,你就昂首挺胸地走過去告訴你的名字,班級,還有我的電話號碼。”


    “為什麽是你的電話號碼?你當我傻。”


    ……


    陸桐摸摸鼻子,他覺得很吵。


    就在陸桐覺得自己應該離開的時候,他百無聊賴的抬起頭,看向頭頂上那一片蔚藍的天空,然後,他看到了站在天橋上流淚的女孩子。


    “怎麽又在哭啊?”


    陸桐站起來,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遙遙地望著那個女孩子擦眼淚的動作,她的長發在高高的天橋上輕輕地隨風拂動,他深邃的眼眸裏有著淡淡的無奈笑意。


    “真是跟小時候完全一樣啊。”


    陽光微微有些刺眼,人行天橋下,滾滾車流宛如一條蜿蜒的長龍,天橋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安夏抱著相框站在人行天橋上。


    她整個人都趴在天橋的欄杆上,低著頭,長長的頭發從兩邊垂下,遮蓋了她的麵孔,眼淚一顆顆地從她的眼睛裏落下來,一顆顆地落在天橋下麵車來車往的馬路上,她用力地咬住嘴唇,還是有無法抑製的哭泣聲從她的嘴唇裏彌漫出來。


    在她的手機裏,她年輕漂亮的媽媽夏如心,用充滿歉意和忐忑的聲音告訴她,“安夏,你暫時還是在學校裏住一段時間吧,先不要回來,她現在的情緒還不是很好,乖,我沒有想到……她吃了這麽多苦。”


    “……”


    “媽媽對不起她。”夏如心的聲音總是溫和纖細的,“我都無法想象,這麽多年,她到底過的什麽日子,所以安夏,你就當幫媽媽一次,好嗎?”


    天橋上。


    安夏默默地合上自己的手機。


    她垂下頭去,凝看著自己抱在手裏的相框,更加多的眼淚劈裏啪啦地落下來,落在相框上,那張照片上,她,小槿,尹翌,楚湛四個人笑得如陽光般耀眼燦爛。


    現在,從這一刻起。


    當挺拔的陸桐從街道的一側站起來走上天橋,而善良的安夏還站在天橋上流淚的時候,讓我們把時間撥回去,看看到底是什麽,讓她哭得如此難過淒慘,而時間,隻要稍稍撥回去一個小時,就足夠了。


    足夠讓一個傷痕累累卻又冷漠無情的墮天使出場。


    下午兩點左右,安夏回到了家。


    她在推開家門的一刹那還是稍微有些猶豫,因為按照她的估算,平日裏這個時間,媽媽一般都會去外婆家,而她這次回來,是要取一些常穿的衣服和需要用的課本。


    一個星期前,她和沐槿同時申請住校。


    安夏上了樓,用自己的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家裏果然沒有人,她脫下鞋子,快速地穿過客廳,徑直走向了自己的臥室。


    再推開門的那一刻,安夏無聲地站住。


    很明顯的,這個房間,已經不是她的房間了。


    房間裏的擺設都改變了,書櫃和衣櫃完全挪了位置,而且掛在窗前的窗簾也不再是她曾經和沐槿一起選的純白色。


    唯一她還認得,是一件麥兜睡衣,但卻穿在了另外一個正躺在床上熟睡的女孩身上,盡管那個女孩,和安夏長得一模一樣。


    安夏默默地站著。


    躺在床上熟睡的女孩,是她的孿生妹妹。


    算起來,安朵來到她和媽媽身邊,已經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前,安夏離開了這裏,把這裏的一切都讓給了安朵,一個她十七年來從未見過,而媽媽也從未提起過的孿生妹妹。


    她們,居然長得這麽像。


    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觸目驚心的一道疤痕,一道醜陋恐怖的疤痕,在安朵的左手腕處,蜿蜒展開,明明確確地標記著,她曾經經曆過的一切慘痛。


    安夏怯怯地挪開自己的視線。


    她在自己的房間裏,卻像是做賊一樣慢慢地走到衣櫥旁,從裏麵拿了幾件衣服,又從書架裏抽出幾本書,全都裝在袋子裏,最後把書桌上的那張她,小槿,尹翌,楚湛四人合照相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準備悄悄地消失。


    但是。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氣。


    安朵穩穩地坐在床上,她不知何時已經醒來,冷淡又平靜的視線凝在安夏的身上,透出一陣陣的寒意和冷漠。


    啪!


    就好像是偷東西被當場抓到的小偷,被安朵寒冷目光凍結住的安夏心中一悸,手中的袋子落在了地上,隻有那張相框,還被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沒有掉下去。


    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就這樣對視著。


    就像是彼此之間的一麵鏡子。


    良久。


    安朵冷冷地凝視著忐忑不安的安夏,她似乎厭煩了這樣無聊的對視,厭煩了這個看上去很膽小的孿生姐妹,她淡淡地開口。


    “誰讓你回來的?!”


    “……”


    “你——給我馬上滾出去!”


    有人說,受了傷的墮天使就是惡魔。


    有人說,天使和魔鬼本為一體,有著同一張麵孔的,隻是他們生存的地方不同,一個在純白柔軟的天堂,一個在萬劫不複的地獄,天使善良無比,而惡魔,卻冷酷無情。


    所以。


    終於到了這一天,帶著傷痕的魔鬼來到了天堂,就可以這樣簡單有力地,霸占了天使的一切……


    盡管是周末,市重點一中的學生活動中心大樓內,熱鬧極了。


    宣傳部正在開會,商討如何布置校公告欄一側的板報,而在另一邊,開學晚會已經在周五的晚上順利閉幕,所有上台表演的名單表交到了文娛部部長沐槿的手裏,按照慣例,這些節目的表演者可以獲得0.5到1.5之間的操行分。


    沐槿將操行分填在表演者名字的後麵,然後把表格交到了學生代表楚湛,楚湛在名單上略掃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一個名字上麵。


    薑茗——0.1分。


    楚湛歎了口氣,將名單放在桌子上,“沐槿,你對薑茗太過分了。”


    沐槿轉過頭來,目光投向楚湛,白皙的麵孔上有著甜美的笑容,齊眉劉海下的一雙眼眸明亮極了。


    “你說什麽呢?”


    楚湛沒有多說什麽。


    他隻是從一旁的桌子上拿過筆來,然後在薑茗的名字後麵,寫上了1分,然後把名單收起來,準備明天交給老師。


    沐槿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楚湛……”


    “你不必事事針對她。”楚湛的雙眸裏有著溫和的堅持,“在安夏和尹翌這件事上,薑茗並沒有錯,不管安夏和尹翌是否要分手,你都不能為了安夏一直針對……”


    “我不是為了安夏!”


    “那你是為了什麽?”楚湛皺眉。


    “我……”沐槿咬住嘴唇又鬆開,放任自己的任性,“楚湛,你把分數改回去。”


    “小槿,你不要無理取鬧,就算是所有人都捧著你,也不代表你可以隨意傷害別人,薑茗並沒有做任何不可饒恕的事情。”


    “我討厭她!”


    “沐槿,你做人不可以這樣驕縱刻薄,”誰都可以聽出楚湛口氣裏薄薄的慍怒,“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麽幸運,你應該給別人一個機會!”


    “我就是這樣!”沐槿麵孔漲紅,“我也不知道我為了什麽?我就是討厭薑茗行不行?就是討厭她!就是不想讓她好過!”她最末的那一句話聲音很大,讓活動中心裏的學生都不約而同地轉頭看過來,一個個先是驚訝,但又馬上流露出“哦,哦,原來是他們兩個啊,小兩口吵架啦,那也是打情罵俏。”的了然表情。


    在學校裏,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把優秀的楚湛和同樣優秀的沐槿看成一對,完全是金童玉女的級別。


    但是現在,氣氛僵到了極點,活動中心的學生都在看著他們,一個女學生忍不住道:“你們兩個生什麽氣啊?”


    “我沒生氣。”沐槿回過頭來,用最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我高興著呢,等會忙完了我們去必勝客吃比薩,我請客。”


    楚湛輕輕地歎口氣,決定放棄這場無謂的爭執和鬥氣,他拿起一旁的書包,轉過身走出了活動中心的大樓。


    學生活動中心內,沒有人出聲,沐槿低著頭,她的眼眶一陣陣發紅。


    溫暖的陽光下。


    諾大的自行車棚空蕩蕩的,隻剩下幾輛自行車了,楚湛推了自己的自行車,朝著棚外走去,再走了幾步之後,他看到了路邊一個垃圾箱。


    楚湛推著車子,在經過垃圾箱的時候,從手裏拿出一個裝著胸針的盒子,放在手心裏看了片刻,最後扔進了垃圾箱裏。


    那是他為沐槿買的禮物,為了慶祝她完美的策劃了整場開學晚會,他特意挑選了這個胸針,正好可以配得上她舞會上穿的那條白裙子。


    車棚靜悄悄的。


    這片天地仿佛是真空的,靜寂無聲。


    追出來的沐槿默默地站在車棚的對麵,她看著楚湛騎著車子離開的背影,他白色的校服在陽光下分外的耀眼奪目,就好像是一麵無聲的旗幟。


    他生氣了。


    眼淚再次充溢了沐槿的眼睛,她的手裏,握著一個已經斷裂的藍色香蕉夾,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忍住不讓自己哭,直漲得眼眶生疼生疼。


    ——為什麽一定要討厭薑茗?


    ——因為她親手毀了你送我的禮物,在我低聲下氣地去求她的時候,她還能毀了它,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送我的東西?!


    其實。


    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


    “仙蹤林”是學校旁邊的一間咖啡屋。


    溫暖柔和的光芒在落地窗上跳躍著,清靜的空間裏彌漫著幽緩的音樂,好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坐在幾張桌子前看書,手旁邊放著一杯香氣嫋嫋的咖啡。


    陸桐坐在安夏的對麵,他英氣的眉宇下,那一雙深邃幽黑的眼眸裏帶著淡淡的溫和,那一張年輕帥氣的麵孔是冷色調的,在浮上這樣一層暖暖的光芒之後,竟是帶給人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隻可惜,安夏沒有注意這些,她在哭,抽抽噎噎地哭。


    陸桐並沒有說太多的話,隻是在她停頓抽噎的時候補上一句,“然後呢?”表示他在耐心地聽她講。


    “然後我媽說要和尹翌的爸爸結婚,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突然就有了一個孿生的妹妹,她說她叫安朵,她出現的第一天,就給我媽媽看她身上的傷痕,她說……說她十七年沒有像人一樣活過……她還割腕自殺過……”


    陸桐的眉頭無聲地蹙起來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爸,因為在我剛出生的時候,我爸跟我媽就離婚了,媽媽從來不說起他,可是這麽多年,我還不知道我有一個孿生的妹妹,媽媽也不告訴過我,安朵從出現的那一刻,就很討厭我,很討厭很討厭我……”


    “因為你太幸福了。”


    “可是……”


    安夏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眼睫毛濕漉漉的,“我不知道安朵曾經經曆過什麽事情,我也想好好對她的,隻要她別這麽討厭我。”


    陸桐垂下眼眸,望著眼前的那杯咖啡,“以後……你還是離她遠一點吧……”


    安夏擦擦眼淚,“嗯。”


    陸桐頓了頓,低聲問道:“那你跟尹翌……”


    安夏鼻子一酸,眼睛裏又湧出了淚珠,咬咬嘴唇,“我跟尹翌沒什麽。”


    陸桐看看她,他看著她又開始往外湧著淚珠的眼眶,那一張英俊的麵孔上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聲音帶著令人安心的輕鬆,“嗯,沒什麽最好了。”


    安夏放在桌麵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陸桐抬起頭,看著安夏的眼眸無聲地亮了一下,她接起手機,在聽到電話那一端人的聲音後,壓抑著哽咽的聲音,竭力平靜地開口說道:“嗯,我在學校外麵喝咖啡呢……沒事的……就……”安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陸桐,眼裏有著歉意,“就我一個人……”


    陸桐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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