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開始,玄梔林就一直守在星颯的身邊。


    護衛安臣,尚儀夏笛,包括所有照顧王子殿下的人,都有點微微的驚訝,因為從來都沒有看到王子和王妃這樣默契地相處過。


    玄梔林精心無比地照顧著星颯,日日夜夜地陪著他,親手為他做各種各樣的補品和湯品,再不需要治療的時候,她會推著他去花園裏曬太陽,在一棵緬梔花樹下,小女孩囡囡總在那裏開心地等著他們。


    星颯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應該說,隻要玄梔林在的時候,他都是微笑著的,笑容真的如玄梔林所希望的那樣溫暖,根本不像曾經的星颯。


    王太後還是經常來,但每一次來的時候她都站在病房外,看著星颯和玄梔林融洽的相處,然後靜靜地離開。


    日子過得很平靜。


    平靜得讓玄梔林有一種做夢的感覺,她甚至以為,自己的一輩子都會這樣安靜地走下去了。


    六月的島國,正是多雨的季節。


    而炎熱的七月即將來臨。


    玄梔林剛從星颯的主治醫師辦公室裏走回來,她向醫師詢問了星颯現在的恢複狀況,得到了很好的答複之後,心已經寬慰了很多很多。


    醫院走廊的窗外,細雨紛飛,彌漫著濕濕雨霧的花園裏,竟有兩個小小的人影。


    梔林停住腳步,看向窗外。


    那是囡囡和曾經送給她一個氣球的小男孩,兩人應該是在花園裏玩然後被突如其來的雨給淋到了,此刻正嘻嘻哈哈地朝著花園外,醫院的大門跑去。


    小男孩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在囡囡的頭上,還伸著手臂為囡囡擋雨,卻忘了照顧自己,一腳踏在了剛剛形成的水坑裏,濺了一腳的泥。


    他卻渾不在意地笑著,囡囡居然也選擇同甘共苦一腳踏到水坑裏去,抬起頭來得意地朝著小男孩一笑,笑容活潑可愛。


    雨霧模糊。


    梔林看著窗外的兩個孩子,她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然而,她笑著笑著,卻有著溫熱的液體滑落嘴角,帶著淡淡的鹹澀。


    窗外那兩個小小的影子,就像是一根針,一寸寸地刺進了她的心中。


    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情,我都不會讓梔林在我麵前消失的,我會永遠守護你。


    童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回響著,在漫天大雨中,九歲的文晴川看著六歲的玄梔林,如此堅定地說著,他們渾身都是泥,卻還是那樣天真可愛的笑著。


    那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原來曾經的所有往事,都會在飛逝的時光中,像雲煙一樣飄散……變得恍若一夢,不再真實……


    窗外細雨紛飛。


    玄梔林輕輕地低下頭,伸出手指揩去唇角的淚珠,努力地笑了笑,讓自己的麵色變得好一些。


    她不再去看那兩個孩子,靜靜地轉過身朝著星颯的病房走去。


    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清香的氣息。


    玄梔林輕輕地眨眨眼睛。


    一大束緬梔花被精心地插在了美麗的花瓶裏,花瓣純白動人,已經有幾片落在了幹淨的桌麵上,而桌旁,還坐在一個人。


    星颯正在看書。


    一連幾個星期的休養,他的麵色已經好看了許多,雖然身體還未完全康複,略顯消瘦,但是與生俱來的優雅與高貴已經讓人不敢正視他奪目的光芒。


    他聽到了門口的響動,靜靜地抬起頭來,紫眸中已經閃現點點明亮的笑容,恍若映照在大海裏的星光。


    “你回來得可有點晚哦。”那是絕對清晰好聽的聲音。


    “對不起,”玄梔林微微一笑,走上前來到他的麵前坐下,順勢把桌麵上的那本書收起來,“因為主治醫師嘮嘮叨叨地說了好多事情,告訴我要怎樣照顧你,所以就耽誤了時間,這本書我暫時沒收,一定要好好休息這是主治醫師給你的忠告之一。”


    星颯無可奈何地看著書被玄梔林收起來,開始辯解,“我隻是讓安臣……”


    “下次要是安臣再從宮裏帶書給你,”玄梔林故意不給他好臉色,“我就讓夏笛扣他半年的薪水,降他的等級。”


    星颯微笑,“你是不是準備用這種方式把王宮裏的侍衛都給嚇走?”


    “你以為我不敢?”玄梔林還給星颯挑釁的一眼,依然是曾經的當仁不讓,“都跟你說過,天這麽涼,你就不能好好的躺在床上?”


    “好吧,”星颯站起身來朝著病床走去,眼眸含笑,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在抱怨,“你真是越來越羅嗦了,跟張尚儀很有一拚。”


    他躺在床上,玄梔林坐在床邊,低頭將被子蓋在他的身上,認認真真地替他掖好,長長的睫毛無聲地垂下,神情專注,好久好久都不動一下。


    他長久地看著她。


    星颯淡淡地笑了,“你對我這麽好,有時候就讓我感覺我自己像是生活在夢裏一樣,仿佛眼前的你,是一個鏡子裏的幻象。”


    任誰都聽得出他言語中那一份緊張和不確定。


    玄梔林抬起頭,“手伸出來。”


    星颯微怔,但還是將信將疑地伸手到玄梔林的麵前,玄梔林看了看他的手,忽然抬起自己的手朝著他的手心用力地打下去。


    “啪”的一聲。


    她打中的星颯的手心,星颯愕然地看著玄梔林,卻見到玄梔林微微揚起了嘴角,帶著純淨的笑容。


    “疼不疼?你現在還認為你生活在夢裏嗎?”


    星颯凝望著玄梔林。


    手心裏微微的疼痛傳遞到心中,竟是滿滿的幸福。


    一言不發,他忽然伸出手來,靜靜地抱住了玄梔林,將玄梔林牢牢地抱在自己溫暖的胸膛裏。


    窗外,微涼的小雨已經停下來了,太陽穿過雲層,將耀眼的光芒灑向大地,翠綠的葉片上,凝在上麵的雨滴分外的璀璨奪目。


    夏笛端著午餐走進來的時候,發現安臣還守在休息室裏,她微微一笑,端著晚餐剛要走進去,安臣低著頭,卻出聲說道:


    “王子殿下正在和王妃說話,我們還是不要打擾比較好。”


    夏笛停下腳步。


    她當然知道星颯和玄梔林終於和好有多麽的難得,當然不能夠隨便打擾他們獨處的時間,她轉過身,把午餐放在了安臣的麵前,微笑著說道:


    “那我先把午餐放在這裏,等會你給他們端進去,不要等太久,午餐會涼的。”


    安臣點頭。


    夏笛彎腰放下晚餐,直起身來對安臣施了個禮,聲音溫婉,“那我先出去了,一切就麻煩安大人了。”


    無論對誰,她都永遠是禮貌客氣的。


    安臣再次點頭。


    夏笛側過身朝休息室的房門走去,然後關上了休息室的門,在房間裏,就可以清楚地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


    安臣終於靜靜地抬起頭來,看著夏笛離開的方向,眼眸中帶著淡淡的光芒。


    病房內。


    絲絲縷縷的陽光已經灑進了病房裏,空氣依然帶著些許雨後的涼意,卻清新得讓人心曠神怡。


    玄梔林坐在床邊,星颯也坐著,不過他伸出手臂從後麵輕輕地摟著她的肩頭,將玄梔林攬在懷裏,兩人一起看著窗外的細雨初霽,璀璨光芒。


    房間裏很安靜,安靜到他們可以感受到彼此輕輕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默默地看著窗外漸漸燦爛起來的陽光,星颯忽然微微的一笑,“梔林,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媽媽也是這樣抱著我看太陽呢,不過那時候媽媽都是抱著我,我的哥哥隻能安分地坐在一邊,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和我的哥哥相比,我是非常調皮的,總不能在一個地方好好的待上一會,而且脾氣很倔強固執,如果媽媽對哥哥好一點,我就會很生氣。”


    玄梔林莞爾,“原來你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這麽小氣了。”


    “不許你這樣說我,”星颯索性用力箍了箍她的肩頭,當做對她的懲罰,“玄梔林,那時候我還是小孩子,怎麽會想到那麽多。”


    還真是幼稚!


    玄梔林微笑,星颯依然在她的耳邊靜靜地說道:“那個時候,哥哥就對我非常好,甚至不惜為了我去頂替火燒宗殿的罪名,他保護了我,自己卻被永遠的囚禁了!他是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玄梔林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因為他的母親早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人世了,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的親人就是那個遠在海外的哥哥星颯。


    她輕輕地開口,“星颯……”


    “等我傷好之後,我們去緬梔花神社吧!”


    “嗯?”


    “你不是說緬梔花神社許願很靈嗎?等我康複之後,我們一起去那裏許願,我要告訴我的母親,我已經找到了最愛的女孩子,而且這個女孩子,也終於決定回頭來喜歡我了,我還要為我的哥哥祈願,希望他也可以和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


    “現在去緬梔花神社的話,也會看到很美麗的風景,因為這個時候正是緬梔花開的最繁茂的時候,我已經可以想象得到石階上肯定鋪滿了厚厚的緬梔花瓣,那片樹林,一定是一片純白色的。”


    “……”


    “我知道你很喜歡那個神社,你一定不知道,你小時候有一次和爸爸吵架賭氣離家出走跑到神社去,我可是躲在暗處一路保護著你呢,看著你在緬梔花樹下哭哭啼啼的。”


    星颯說得興高采烈,,看上去他從未這樣開心過,這也許是他二十幾年來第一次將心扉打開,第一次這樣無所顧忌地述說著自己的快樂。


    在陽光的映襯下,他英氣的眉宇間,竟然有著閃亮的光輝。


    玄梔林卻一直沒有說話,但她卻依然保持著嘴角那抹笑容,那抹笑容似乎已經僵在了她的唇角,無論星颯什麽時候看她,都可以看到她那抹笑容。


    那表示,她在聽著,很認真地聽著。


    窗外的陽光燦爛眩目,在梔林的眼前飛舞著,仿佛是無數揮舞著翅膀的小天使,她們對梔林微笑著,而梔林竟在刹那間,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讓我進去——”


    病房外的休息室忽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打亂了他們之間的平靜,緊接著,就聽“嘭”的一聲,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帶著憤怒氣息的女孩出現在那裏。


    星颯和玄梔林同時轉頭看去,玄梔林的眼睛忽然睜大,怔然地看著出現在門口的女孩子。


    竟然是方翼!!


    女孩方翼同樣愣住,她看著星颯身邊的玄梔林,目光倏地銳利起來,聲音竟然帶著嘲諷,“玄梔林,你現在過得很開心嗎?你是不是忘了一個人了。”


    忘了一個人!!


    玄梔林的身體猛烈地一震,瞪大眼睛看著方翼緊繃的麵容,不好的預感瞬間湧上了她的心頭。


    方翼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王妃殿下,可否跟我說幾句話?”


    醫院的花園裏。


    玄梔林將方翼一路帶到了這裏,一路上,她們都一言不發,玄梔林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方翼憤慨的怒氣正在一點點的加深。


    在一張休息椅前停住,玄梔林轉頭看著方翼,低聲說道:“你找我有事嗎?”


    “你已經和王子殿下和好如初了嗎?”


    “小翼……”


    “就因為他救了你,所以你決定要以身相許了?就因為那個可笑的責任,你已經決定要和那個你不愛的人過一輩子了是嗎?”


    方翼一開口就咄咄逼人。


    這一切都是梔林想象得到的,梔林微笑,靜靜地彎腰坐在休息椅上,聲音依然清晰淡定,“是的,方翼,你說得都對。”


    她竟然全部承認!


    “玄梔林——”


    方翼突然捏緊手指,目光明銳起來,口氣冷漠不留情麵,“文少爺呢?你把文少爺擺在什麽地方?你和文少爺這麽多年積累起來的感情可以說不要就不要了嗎?”


    玄梔林安靜地坐著,十指交合放在膝蓋上,長長的眼睫毛隨風輕顫,她微笑了一下,笑容清透如霧。


    “小翼,你放過我好不好?”


    “什麽?”


    “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資格選擇自己想要的,這不僅僅是星颯差點為我而死的原因,還有就是,我惟有這樣做,才能保護小七哥,才能讓王太後陛下放過文氏家族……”


    “……”


    “你難道沒有發現,其實在我、星颯和小七哥之間,最可憐的是星颯嗎?他被我利用了,他還要裝做什麽都不知道,還要那麽開心的笑,”玄梔林白皙的麵孔上出現了微微苦澀的笑容,“方翼,王太後現在已經視我為眼中刺,我如果現在去找文晴川,會給文氏家族帶來滅頂之災的。”


    方翼凝望著玄梔林,她的目光中漸漸地湧現出一種光芒,那是絕望的光芒,越來越多的絕望在她的眼睛裏凝聚,最後竟化為奪眶而出的眼淚。


    “玄梔林,你真是太天真了,你難道不知道,文氏家族已經遭受到了滅頂之災了!!”


    她的聲音痛苦得仿佛跌入了無底的深淵。


    玄梔林的心瞬間戰栗。


    她猛抬起頭來看著方翼,看著那些數不清的淚水,紅潤的嘴唇張了張,竟然驚怔地沒有說出話來。


    “文晴川怎麽了?”


    站在病房的窗前,星颯靜靜地看著樓下花園裏靜坐的玄梔林,他看到了她緊張蒼白的表情,紫眸中一片銳利的光芒。


    安臣站在他的身後。


    他低下頭說道:“王太後陛下命令文大人親自遣送艾琳娜歸國,當專機降落在丹麥機場的時候,文大人就被王太後事先安排好的人給看管住了,目前為止杳無音信,應該已經被拘禁在了丹麥。”


    星颯的手指無聲地抽緊。


    王太後果然動手了,如此的滴水不漏,陰狠毒辣,在將文晴川放出市政廳之後,在一切都貌似即將平靜的情況下,突然出手打了文晴川一個措手不及。


    先斬後奏,足夠決絕,不給文氏的力量一點反撲的機會,甚至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這個時候,玄梔林會怎麽做呢?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


    紫色的眼瞳驀地閃過一抹震驚的光芒,身體竟然猛然前傾,扶住了明亮的大玻璃,安臣看到星颯瞬間的失態,驚訝地喊道:


    “王子殿下——”


    星颯定定地看著窗外,眼眸中的震驚在一瞬間隱去,剩下的隻是一片猶如雪山般空茫茫的顏色。


    苦澀的疼痛從他的心裏一點點地升騰起來,心仿佛一寸寸地裂開了……


    其實,早就應該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陽光明媚的花園裏。


    早已經沒有了一個人,完全的空了。


    短短幾個星期,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玄梔林一口氣衝回了王宮,有那麽一刻,她的大腦思維全部都凍結了,沒有任何反應和感知外界的能力,隻有方翼哭泣的聲音在她的耳邊瘋狂的回響著。


    文少爺已經被拘禁了!


    此刻他已經被拘禁在國外了!!


    他已經沒有自由,他的一輩子都已經毀了!!


    那些聲音,仿佛魔咒一樣刻在梔林的腦海裏,憤怒與恐懼在兩股力量在她的心底糾纏著,足可以將她正常的思維全部毀滅。


    她在王宮的走廊裏瘋狂地跑著,麵孔蒼白,眼神空茫如雪,烏黑的長發散亂在身後,她已失魂落魄。


    長廊裏的宮女都吃驚地看著玄梔林的樣子,慌忙地跟在玄梔林的身後一路小跑,一迭聲地喊道:


    “王妃殿下,前麵就是中宮殿了,王太後陛下正在休息,您不能打擾的。”


    玄梔林根本聽不到。


    即便她聽到了,她也不去理睬。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止她去為文晴川討還一個公道,可是,如果在這王宮裏,真的有公道的話……


    這個王宮的公道……


    玄梔林的腳步忽然刹住,她微微地喘息著,目光依然清冽,看著長廊的盡頭。


    王太後站在那裏,傲然挺立,目光炯炯。


    查總管和張尚儀站在王太後的身後,查總管看到了狼狽的玄梔林,沉默地歎了口氣,低下頭去。


    大局已定,根本就沒有人可以幫得了文晴川,王妃殿下這個時候站出來反抗王太後,又會起到什麽作用呢。


    長廊裏,原本呼喚玄梔林站住的侍女看到了王太後陛下的到來,都慌忙地收聲,同時跪拜下來。


    “王太後陛下。”


    查總管一揮手,那些侍女便退了下去,長廊裏,隻剩下王太後、查總管、張尚儀和漸漸冷靜下來的玄梔林。


    王太後陛下審視著玄梔林,等待著玄梔林說話,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隻等著玄梔林發問。


    她會讓他知道,這個王宮乃至這個國家,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天,她會為星颯的未來掃除一切障礙。


    包括這個一心不忘文晴川的玄梔林。


    站在玄梔林的對麵,長廊的盡頭,王太後的目光銳利如鷹。


    玄梔林急促的呼吸一點點的平複下來。


    她看到了王太後的目光,她知道王太後那深幽的眼眸中有著怎樣的波濤洶湧,當真正麵對王太後的那一刻,她突然發現,其實自己站在這裏,竟是如此的渺小。


    她什麽也做不了。


    心就那樣一點點的灰了。


    耳邊忽然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六月的暴雨,去得也快來得也快,長廊外,竟那麽快地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原來,在這個王宮裏,王太後就是公道,王太後就是天理,所以現在站在這裏的她,根本就是個傻瓜。


    玄梔林忽然苦澀地笑了,聲音竟然沙啞下去,“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等著我來是嗎?等著我得到小七哥已經被拘禁的消息,然後來這裏求你?”


    “……”王太後沉冷地看著她。


    “為了星颯,小七哥成了你手中的王牌是嗎?”玄梔林抬起頭,盡管聲音沙啞,可是她卻堅持著讓自己每一個字都表達得清清楚楚,“你以為把小七哥關起來就可以控製文氏家族的力量,控製我,讓我好好地留在星颯的身邊?”


    “你知道得很清楚。”王太後淡然相對,“星颯已經為你傷透了心,從今以後,我希望你安分守己,你說得很對,文晴川現在就是我手中的一張王牌,即便你求我……”


    “王太後陛下……”


    玄梔林苦澀地笑了,“您誤會了,我不是來求你的,我來,是想告訴你,並不是隻有你手中有王牌的,我也有!而且我手中的王牌就是王太後您最致命的弱點!”


    她的聲音決絕!


    明銳如王太後,已經在刹那間明白了她話語中的意味。


    王太後的眼眸倏地閃過一道冷光,她冷漠地瞪著玄梔林,聲音無比的威嚴,“玄梔林,你敢——!!”


    “星颯為了我可以連命都不要,我這張王牌……是不是很好用?”玄梔林勇敢地笑著,笑容比王太後更加的冷漠,“如果你再不放過文氏家族,我就有本事,讓你在星颯身上投注的心血付之東流,讓星颯成為王宮中的噩夢!!”


    “玄梔林——!”


    “如你所願——從現在開始,我會守在星颯的身邊,不離開他一步,做王室的好王妃,因為他是我和小七哥最好的護身符。”


    “……”


    “如果王太後陛下一再地咄咄逼人,我就會告訴星颯,十幾年前的那場讓他失去父母的宮廷鬥爭,不僅僅是因為文氏家族和玄氏家族介入的原因,還有偉大的王太後陛下不想放權給王儲,恣意妄為,為了滅口害死他母親的全部真相——!!”


    “你給我住口!”王太後的麵容驀地青白,幾乎在瞬間聲竭力嘶,“玄梔林,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隻要你問心無愧,你就當我胡說八道!但是……”


    她正視著王太後,眼珠幽黑猶如黑珍珠一般,卻明亮無比,“如果你想要把小七哥送進地獄,我就有本事,把你所珍視的星颯也送進地獄裏去!”


    “玄梔林——!這就是你決定留在星颯身邊的原因?!”


    王太後憤怒地瞪視著玄梔林,“你竟然敢對星颯……你怎麽忍心……他為了你做了那麽多,現在,居然又成了你用來威脅我的籌碼……你並不覺得他太可憐了嗎?!”


    玄梔林的臉色微微地變了變,她的喉頭哽住,翻江倒海的痛苦在她的胸口裏狂湧著。


    長廊外,大雨紛飛,那些脆弱的緬梔花瓣隨風飄落,落了一層又一層,無論怎麽去打掃都掃不淨。


    “我知道星颯很可憐。”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每一個痛苦的字眼仿佛是從齒間磨出來,“可是為了拯救小七哥,除了利用星颯,我沒有別的辦法。”


    “玄梔林……”王太後看著玄梔林,目光複雜憤恨,“你今天說的這些話,就是為了用星颯來威脅我?你的目的是什麽?!”


    “放過文晴川!”


    “不可能!”


    “王太後陛下,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條件,那麽……”玄梔林揚起長睫毛,眼珠漆黑,聲音冷靜的仿佛不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


    “我會報複你,我會讓你親眼看到,你能夠毀了文晴川的一生一世,我也能毀了星颯的一生一世!”


    她已經說得夠徹底明白!


    玄梔林不再說什麽,不再看王太後青白的臉色,轉身朝著長廊的另一端走去,她走得分外堅定,脊背筆直,帶著不容侵犯的傲然和冷漠。


    她早該清楚——


    這個王宮,根本就沒有公理!


    這麽多年來,文晴川的隱忍,她的隱忍,全都是錯的!!


    ……


    ……


    如你所願——


    從現在開始,我會守在星颯的身邊,不離開他一步,做王室的好王妃,因為他是我和小七哥最好的護身符。


    我會報複你,我會讓你親眼看到,你能夠毀了文晴川的一生一世,我也能毀了星颯的一生一世!


    ……


    ……


    長廊外,大雨滂沱。


    已經是晚上了。


    安臣打開門的時候,病房裏沒有開燈,一片昏暗,依稀可看到窗口站著一個瘦高的人影,仿佛定成了化石一般,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桌子上擺放著紋絲未動的晚餐。


    安臣心下緊張,低聲叫道:“殿下……”


    “外麵……消息都已經傳開了吧?”


    “是,”安臣站在門邊,躬身低語,“各大報都已經報道了文晴川被囚禁海外的消息,市政廳現在處於比較混亂的狀態,不過木已成舟,那些支持文晴川的官員恐怕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最麻煩的是海軍艦隊,據說有在海上……鳴炮示威。”


    “……”


    星颯不再說話,病房裏一片寧靜,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休息室的門忽然被推開,安臣循聲抬頭轉身看去,卻微微吃驚地說道:“王妃殿下,您回來了。”


    幽暗的房間裏,那個默默佇立的頎長影子輕輕地顫了顫。


    玄梔林走進了病房,她看到了房間裏陰暗的光線,努力把聲音放輕鬆,輕輕地說道:“怎麽不開燈?”


    啪——


    牆上的開關被她按開,病房裏頓時一片明亮,安臣已經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玄梔林看到了站在窗邊的星颯。


    她忽然愕然地睜大了眼睛,眼中帶著茫然的光芒。


    星颯一身都是雨水。


    他仿佛是被外麵滂沱的大雨狠狠地澆過,頭發是濕的,衣服是濕的,衣服上甚至還有泥水的痕跡。


    “你……出去了?”玄梔林吃驚的看著星颯,“怎麽被雨澆得這樣狼狽?”


    “是啊!”窗前,星颯的聲音微微地沙啞,麵色蒼白,呼出的氣息仿佛就要散掉了,“我剛剛出去到花園裏走走,沒有想到雨有這麽大。”


    梔林怔了怔,她的目光落在了桌麵上已經涼透的晚餐上,“你怎麽不吃晚餐?身體剛剛才好一點,不要……”


    “我等你回來吃。”


    他轉過頭來看她,紫眸中忽然湧現出淡淡的笑意,“還說我狼狽,你看看你,不是也跟落湯雞一樣。”


    玄梔林終於意識到自己也是一身濕嗒嗒的,她勉強地笑出來,“我剛才和方翼出去辦了一點事情,沒有想到居然遇到了這樣大的雨。”


    一瞬間,星颯看著她,目光如炬。


    莫名其妙的,竟有一種突然被他看穿的感覺,玄梔林心中一陣抽緊,開口時竟然結巴起來,“不然……我們……”


    “吃飯吧,我餓了。”星颯低聲說著,走到桌前,拿起湯碗去盛湯,絲毫不管自己濕漉漉的頭發。


    “你應該去換一件衣服,”玄梔林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走到桌前,“這樣會感冒的,你現在身體……”


    “我的死活……很重要嗎?”


    陡然之間淡漠的語氣讓玄梔林的心猛烈地一顫,她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星颯。


    星颯同樣微微笑著看著玄梔林,紫眸中一片淡然不羈的光芒,麵容雪白卻有著一種令人驚心的絕美。


    仿佛沒有看到梔林驚怔的表情。


    他把盛好的湯放在了玄梔林的麵前,微笑著說道:“吃東西吧,這是夏笛做的,名字你也知道,鴿子燉三七。”


    玄梔林在桌旁坐下,看著放在自己麵前的那碗湯,又抬頭看了看星颯,星颯依然輕柔無害地笑著。


    “本來今天陳內侍的意思是我應該繼續吃粥,可是我實在受不了了,才換來了這麽一份湯,還有米飯,我可是很久沒有這樣隨意的吃過了。”


    玄梔林呆呆地看著低頭吃東西並且吃得很香的星颯。


    他的衣服還是很濕,甚至衣角上有水珠凝結滴落,隻是這樣看著,就可以感覺到他的寒冷。


    星颯很安靜地吃完了一小碗米飯。


    陳內侍已經走了進來,看到了星颯濕淋淋的樣子,不覺緊張地叫了起來,“王子殿下,您這是怎麽了?把自己淋成這個樣子?夏笛,快拿幹淨的衣服進來。”


    “陳內侍又開始嘮叨了。”星颯朝著玄梔林笑著說道,“連一頓飯都不讓我吃安穩,哪一天我死了,就不用他煩我了。”


    玄梔林的手一抖,手中的勺子“啪”地一聲掉落在地,她抬眸看著星颯,嘴唇輕輕地顫抖。


    “你不要說……這樣的話。”


    星颯渾不在意地笑笑,門外,陳內侍已經拿著幹淨的睡衣走進來,他總是這樣忙忙碌碌,一直忙忙碌碌地照顧了星颯這麽多年。


    夜晚。


    病房裏的床頭燈發出米黃色溫暖的光線。


    星颯躺在床上,穿著新的睡衣,而玄梔林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也已經換好了幹淨的衣服,她把藥從藥瓶裏倒出來,連同水杯一起拿到了星颯的麵前。


    星颯一笑,笑容中帶著淡淡的孩子氣,“今天可以不吃嗎?我不想吃這種藥,吃了就很容易睡著。”


    玄梔林微笑,“那就好好睡,好好休息身體才恢複得快。”


    星颯搖頭,紫眸深邃,“我睡著了,你就走了。”


    “我不走,”玄梔林釋然,把藥片遞到了他的麵前,“你可以安心睡覺,我就坐在這裏陪著你。”


    星颯淡笑,凝看著玄梔林。


    玄梔林蹙眉,“你不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


    “我相信你。”


    星颯伸出手來拿過玄梔林手裏的藥片和水杯,淡然將藥服下去,玄梔林從他的手中接過水杯,然後扶他躺下,又把潔白的被子給他蓋好,然後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她微笑,“你現在可以閉上眼睛睡覺了,我會在這裏陪你的。”


    星颯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握住了玄梔林放在床邊的小手,玄梔林柔柔地一笑,“你放心吧,我不會走的。”


    他沉默地閉上了眼睛。


    玄梔林轉過頭,用另外一隻手關掉了床頭燈。


    房間裏暗下來,隻有淡淡的月光灑進來,一切都平靜的宛如夢中。


    星颯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他的呼吸很平穩很安靜,隻是微熱的右手還是牢牢地牽住了玄梔林的手。


    潔白的病床上,星颯沉靜的麵容宛如籠上了一層水一般的光芒,長長的睫毛柔順地貼附著他蒼白的肌膚,英氣的眉宇間竟然也有著溫柔寧靜的光。


    藥力發作,他已經睡熟了。


    玄梔林靜坐在床旁,默默地看著他在月光下俊美的睡容,心中忽然湧起了一陣疼痛酸澀的感覺來。


    ……


    ……


    如你所願——


    從現在開始,我會守在星颯的身邊,不離開他一步,做王室的好王妃,因為他是我和小七哥最好的護身符。


    我會報複你,我會讓你親眼看到,你能夠毀了文晴川的一生一世,我也能毀了星颯的一生一世!


    ……


    ……


    白日裏,她對王太後說下的那些話一句句地在她的耳邊回響著,一句句地刺傷著她早已經脆弱不堪的內心。


    玄梔林低下頭去,烏黑的長發立刻遮蓋了她潔白的麵容,看不到她的表情,卻隻能聽到她輕輕的聲音。


    “我對不起你,星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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