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病房裏依然很安靜。


    伏在星颯病床旁淺睡的玄梔林忽然被一陣低低的聲音驚醒,她忽然驚惶地抬頭,卻一眼看到已然從睡夢中醒來默默坐在床頭的星颯。


    “星颯……”玄梔林揉揉眼睛,麵容帶著淡淡的疲倦的神色,“你怎麽醒了?現在隻是深夜而已。”


    “我睡不著。”星颯的眼珠幽紫宛如一望無際的薰衣草花田,他看著玄梔林,聲音很低,“我剛才做了一個夢,一個很不好的夢,所以完全清醒了。”


    “我去倒杯水給你。”玄梔林想要站起來,卻是被星颯猛地拉住,她甚至連床頭燈都來不及打開。


    “星颯……”


    “玄梔林,你會後悔嗎?”他低低地出聲,聲音沙啞。


    玄梔林微微怔住,“你說什麽?”


    “如果哪一天,你發現你完全錯待了我,你的眼睛裏,會為我流一滴眼淚嗎?”他忽然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到玄梔林的眼角,輕輕地笑著,“你的心會疼嗎?會因為我星颯而痛不欲生嗎?”


    他的指腹間,有著灼熱的溫度。


    玄梔林呆呆地看著他眼底的光芒,在黑暗裏,他的麵孔失神落寞,然而瞳眸明亮得仿佛所有光芒的凝聚,也可以說,是有一千個太陽在他的眼眸裏瘋狂地燃燒著,隨時都可以將虛弱不堪的他燒成灰燼。


    “我們之間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們分開了,那一定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保護你了,所以你不需要緊張害怕,更不需要悲哀,因為即便我離開,我也會把滿滿的幸福送到你麵前來,我會盡我所能讓你未來的生活寧靜快樂。”


    “……”


    “我一直都覺得,留在我身邊的玄梔林隻是一個幻像,就像是鏡子裏的白雪一樣,很美麗很純潔,卻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抓不住你一分一毫,到最後,我隻會成為一個可笑的傻瓜。”


    盡管說著那樣傷心的話,星颯還是微微地笑著,笑容蒼白屏息,他的手指停留在玄梔林的麵頰上,眼底深處一片黯然。


    “可是即便被玄梔林欺騙,即使會變成傻瓜,也麽有關係,將來,某一天,你回憶我的時候,隻要認真地記得這一句,我從來都沒有因為愛過你玄梔林而後悔過!”


    玄梔林的麵頰上,晶瑩的淚水已經緩緩地流了下來。


    “星颯,我……”她低下頭,聲音哽咽,已然泣不成聲。


    星颯默然,伸出手來握住玄梔林的手,然而,梔林忽然抬起頭,帶著淚水的眸子裏出現了緊張的神情,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心似乎被灼熱的溫度給包圍了,那是滾燙的,仿佛可以燒熟一個雞蛋的溫度。


    “星颯,你在發高燒……”


    星颯的麵頰上出現了不正常的潮紅,他的呼吸竟然有些沉重,眼珠卻依然是寧靜哀傷的,聲音沙啞。


    “等到我好起來的時候,我們去緬梔花神社,你和我,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到緬梔花神木下去許願去……


    “不要說了,你快躺下,”玄梔林緊張地站起身來,隨手按響了床頭的紅色緊急按鈕,醫生看到了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衝過來。


    “我知道今天被雨淋到不是什麽好事,你忘了你的傷口還沒有好嗎?要是傷口發炎怎麽辦?你為什麽總是讓人擔心呢?”


    她緊張地說著,星颯躺下來抬頭看著她,唇角帶著溫和的笑意,仿佛身體的病痛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一滴溫熱的眼淚忽然從半空中落下,落在了星颯滾燙的麵頰上,一刹那間,竟帶給它一片沁涼的感覺。


    星颯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看著站在床頭的玄梔林,紫色的眼眸中帶著清澈的光芒,“梔林……”


    “……”


    “你哭了?”


    “我沒有!”


    “說謊,你的眼淚都落在我的臉上了,”他低聲說著,聲音很弱很弱,“難道房間裏,也會下雨嗎?”


    “我……”


    嘭——


    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燈已經被打開,徹夜守候王子的主治醫師和護士都衝了進來,一眼看過去,就可以看到星颯的麵色已經非常的難看了。


    “快準備做身體檢查,看傷口有沒有發炎現象?”


    主治醫師大聲吩咐著,護士已經有條不紊地開始準備工具了。


    玄梔林被推到了人群之外,那些護士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到星颯,她已經完全被隔離開來。


    胸口一陣糾結的痛苦壓抑。


    淚水瘋狂地湧出來,玄梔林捂住嘴唇,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病房,衝到了休息室,眼淚已經滾落下來,遮擋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芒。


    她一頭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同時耳邊傳來驚惶的聲音,“王妃殿下,你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


    是夏笛。


    玄梔林的眼淚,更加瘋狂地湧出來,她忽然撲倒在夏笛的懷裏,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地哭泣著。


    “夏笛姐姐……你告訴我……該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我對不起他……我……真的對不起他……我欠他的……我這輩子都還不清……”


    她撲在夏笛的懷裏痛苦地放聲大哭著。


    眼淚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夏笛低頭看著哭泣的玄梔林,她的麵孔上漸漸出現了一片憐憫的顏色,默默地伸出手來,輕輕地放在了玄梔林的發頂。


    第二天,小雨還是淅淅瀝瀝地下著。


    星颯高燒不退整整一夜,但在第二天清晨好轉起來,而且傷口也沒有出現發炎的現象,他終於可以安靜地睡過去。


    玄梔林坐在病床前,默默地守候他。


    即便在睡夢中,星颯還是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牢牢的,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撐點,沒有這雙手的交握,他就無法進入安穩的夢境之中。


    玄梔林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即便手指已經麻掉也依然一動不動。


    心早已經被撕成了兩半。


    一半是觸手可及卻虛弱不堪的星颯,而另一半則是那個亡命天涯、至今為止吉凶不明的文晴川。


    相比於近在咫尺的星颯,文晴川的處境卻更是讓她焦灼不安。


    望著昏睡的星颯,感受著她手心裏依然滾燙的溫度,玄梔林的眼眶忽然一陣脹痛,被痛苦糾纏的心再一次抽搐著疼痛。


    “梔林……”


    他在迷迷糊糊之間發出聲音,玄梔林忙抬起頭來,擦幹眼淚,上前低聲問道:“你醒了嗎?要喝水嗎?”


    他恍若未聞她的聲音,依然閉著眼睛,麵容雪白,竟是在呢呢喃喃地說著夢話。


    “……等我好起來的……時候,我們……去看……緬梔花……去神社……看緬梔花……隻有我們兩個人……”


    玄梔林的身體僵住,眼中的眼淚一顆顆落下……


    病房的門忽然被輕輕地推開,玄梔林輕輕地側過頭,她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長褂的醫生正背轉著她關門。


    應該是醫生檢查的時間了。


    玄梔林轉過頭,看了看還在睡夢中的星颯,伸出一隻手輕輕地幫他掖了掖被角,而此時,那名醫生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


    “要檢查嗎?”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低聲說道,“王子殿下才剛剛睡著,最好不要吵醒他。”


    然而。


    “梔林小姐……”身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安靜淡然,“您誤會了,我不是這裏的醫生。”


    玄梔林怔然,側起頭來看清了他的麵目,身體忽然一震,眼眸中充滿了震驚的顏色。


    站在她身邊的人是——


    傑生!


    文晴川的貼身侍衛傑生!


    “梔林小姐不需要太驚訝,”傑生低聲說,小心謹慎,“是文少爺讓我來找你的,他怕你會因為擔心他而胡思亂想。”


    玄梔林睜大眼睛看著他,手情不自禁地發抖,“那麽,他……他真的被囚禁了……”


    “醫院比較亂,有些事情不好說,”傑生的目光落在了玄梔林緊張的麵容上,謹慎地說道,“如果可以,可否請梔林小姐跟我走一趟,我可以讓您見到文少爺。”


    可以見到他?!!


    電光火石間,玄梔林的心飛快地跳動起來了,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他……是不是在國內?”


    “時間緊急,馬上就會有人來,還是請梔林小姐馬上和我走吧,”傑生擔心地朝四周看了看,“文少爺現在的狀況非常不好,他很需要馬上見到您,您也應該清楚,他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


    “我去。”


    幾乎毫不猶豫地,玄梔林從病床前站起來想要和傑生離開,然而,就在她站起來的那一刻,她的手卻被另一股力道牽引,讓她瞬間寸步難行。


    玄梔林顫抖著低下頭去,她看到星颯的手還僅僅地握住她的手不放,很用力很用力。


    星颯還在昏昏沉沉地熟睡著,蒼白的肌膚近乎於透明,消瘦的麵容上呆著孩子氣的倔強和固執。


    再睡夢中,他也沒有讓她離開的打算。


    “梔林小姐……”傑生緊張地催促一時發呆的她。


    玄梔林呆呆地看著那隻牢牢握住自己手腕的手,那隻手蒼白消瘦,甚至帶著高燒剛剛退下去的餘熱。


    在這個時候,她竟要棄他而去。


    “梔林小姐……”傑生看出了玄梔林的猶豫,忍不住再一次痛心地催促她,“快走吧,會有人來照顧王子殿下的,文少爺還在等著您。”


    玄梔林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傑生索性做到底,不顧玄梔林蒼白的臉色,伸出手指按下了床頭紅色的緊急按鈕,馬上就會有醫生趕過來,他的處境更加危險了。


    “梔林小姐,馬上跟我走。”


    已經沒有猶豫的餘地。


    玄梔林咬咬牙,顧不得從臉上簌簌滾落的眼淚,低下頭去用自己另一隻手把星颯的手掰開。


    然而。


    她越是用力去掰,他卻喔得越緊,仿佛是在故意與她較勁一樣。


    掰不開!


    玄梔林忽然明白了什麽,她呆呆地抬起頭,看著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星颯,看著他蒼白的麵孔上那努力隱藏的傷痛。


    她的心一沉,更多的眼淚從白皙的麵容上瘋狂地滾下來。


    那些眼淚,仿佛灼熱的火種,一顆顆地從她的麵孔上落下來,一顆顆地落在與他交握的手上,落在他消瘦的手背上。


    一顆顆……滾燙的淚珠,仿佛在他的手背上凝聚成了火焰,焚燒著他的感情。讓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隻去看一眼……”


    玄梔林流淚看著他的睡容,聲音哽咽,“我保證,隻要看他一眼我就會安心,我會馬上回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和他有任何交集,求你……”


    他竟然依然倔強地不肯放手。


    “馬上就要來人了……”傑生更加地緊張起來。


    已經沒有時間了。


    玄梔林痛下決心,咬緊嘴唇,低下頭去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掰開他的手,她很用力,用力得讓他無法逃避這種疼痛。


    他的手頹然鬆開,仿佛他的力氣都已經用盡了。


    玄梔林的身體僵住,怔怔地看著星颯仍然緊閉的雙眸,任憑淚水瘋狂地衝洗著自己的麵孔。


    “梔林小姐,我們快走吧。”


    傑生沒有看出這短瞬間的風起雲湧,而是在他們的手鬆開的一刹那抓住了梔林的手臂,拉著她朝外快步走著。


    梔林任憑傑生拉著自己,她仍然呆呆地轉頭看著孤獨地躺在床上的星颯,淚水迷蒙了她的視線……


    那張病床離她越來越遠。


    星颯靜靜地躺在那裏,他仍然緊閉著眼睛,孤獨得恍若一個轉瞬間失去一切的孩子,不需要用言語去表達那種傷心與失望。


    他雪白如金紙的麵容早已經清楚地說明………他所有的傷心和絕望……


    黑色的轎車在馬路上飛快地行駛著,濺起了路麵上的一片片水花。


    車窗外,雨似乎大了起來,劈裏啪啦地敲打著車窗,車窗外的一切景物,早已經模糊的看不清楚了,過了好久,黑色的轎車開了很久很久,幾乎開出城外,最後在一個小小的庭院前停住了。


    傑生最先下車,他撐著傘走到車後座,拉開車門,等待著玄梔林走下車來,玄梔林在走下車來的時候腳下忽然一滑,幾乎跌倒,被傑生眼疾手快地扶住。


    “梔林小姐,請小心。”


    玄梔林站在傘下,呆呆地看著眼前這處幽靜的小小庭院,長長的石階延伸到一處古色古香的房子處,石階的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朵盆栽。


    這裏,就像是一處逍遙世外的閑散住處。


    心越跳越快。


    玄梔林捏緊了手指,她忽然從傑生的傘下跑開,跑上了那條長長的石階,她抿緊嘴唇跑得飛快,很快地跑進了那棟古色古香的房子裏。


    房子裏很安靜。


    古色的旋轉樓梯連接的二層,一個白色的房門虛掩著,淡淡的,有淡淡的緬梔花香從那裏飄出來。


    玄梔林的鼻子忽然一陣酸澀。


    她快步跑上樓去,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那扇白色的房門,放門被推開的刹那間,更加濃厚的緬梔花香撲麵而來。


    空蕩蕩的房間裏,並沒有什麽擺設,隻有一張桌子,桌子上的花瓶裏插著大束的緬梔花,而桌旁,是一張白色的精致的搖椅。


    一個瘦高的人坐在椅子上,他背對著玄梔林,背脊依然挺直淡定,短發黑如墨玉,他隻是那樣地坐著,就能帶給玄梔林恍如隔世的溫暖回憶。


    玄梔林的眼淚,簌簌落下。


    仿佛是聽到了身後的響動,文晴川沉默地轉過頭來,在看到玄梔林的刹那間,深邃的眼眸中,那恍若凝聚的光芒竟然顫抖起來。


    在這一輩子最黑暗的時間裏,他差一點以為這一生都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恍若在夢中,他低低地念出那個在他心底縈繞的名字,“玄梔林……”


    玄梔林站在門口不動,她看著他,淚水滴落唇角,“是王太後……放你出來了嗎?”


    “當然不是。”


    他微笑,笑容中帶著淡淡的苦澀,“她還關不住我,我根本就沒有上去丹麥的飛機,所有的一切,都是假消息,王太後心知肚明,卻還是裝作一切都在她的控製之中,不過是想要讓市政廳的人臣服而已。”


    玄梔林驚愕地看著文晴川。


    “我現在不能露麵,”文晴川默默地看著她,“王太後早已經暗中四處通緝我,我暫時還沒有和海軍總部取得聯係,現在的處境……有些危險。”


    玄梔林驚怔,“那你為什麽要找我?你知不知道我身邊有多少眼線?你這樣輕舉妄動不是在玩火自焚嗎?”


    “有一件事情……”


    文晴川淡淡地苦笑,麵容上卻有著傷痛的顏色,他凝望著玄梔林,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讓我不得不找你,就算是下一秒我就會被抓起來,我也把你找來……問個清楚。”


    “……?”玄梔林呆呆地看著他。


    他緩緩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舉到玄梔林的麵前,然後在玄梔林的眼前,靜靜地鬆開了手指——


    仿佛有一道光芒從他的手心裏迸射而出。


    一枚珍貴琥珀靜靜地躺在文晴川的手心裏,晶瑩剔透的琥珀,琥珀裏麵是純白的花瓣,那是最美麗的緬梔花瓣。


    玄梔林身體一顫,一顆很大的眼淚已然順著眼角滴落。


    緬梔琥珀!


    三年前,他送給她的,一千年的承諾!


    寂靜的房間。


    風從小小的窗外吹進來,吹落緬梔花脆弱的花瓣,稍不留意,就在桌麵上落下厚厚的一層。


    文晴川和玄梔林默然對視著。


    空氣仿佛凝固了,竟然有一種即將窒息的痛苦感覺。


    玄梔林最先移開視線,她擦掉眼角的淚水,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下來,“你沒事情那我就放心了,你要好好地保護自己,我……回去了。”


    “為什麽要讓方翼把它還給我?”


    文晴川根本不管她故意躲閃的目光,仍然定定地看著她,傷痛目光猶如刀子一般淩遲著她。


    “玄梔林,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把它還給我意味著什麽?”


    “還給你就是還給你了,這還需要什麽原因呢。”已經無從躲避,玄梔林垂下眼睫毛,不敢看他,硬撐著吧話說出來。


    “我現在想要認認真真地當王妃,想要好好地做星颯的妻子,我不想朝三暮四,不想變成王室的恥辱。”


    “不要用這樣的話來敷衍我。”


    文晴川的目光依然不變,讓顫抖的玄梔林無可遁形,“我知道這些都不是原因,是王太後威脅你了?還是……你被星颯感動了?”


    被星颯感動……


    這是最有可能也是最讓他害怕的原因!


    “隨便你怎麽想。”


    她轉過頭,努力讓自己的麵容平靜下來,“我是王室的主人,就要處處為王室著想,我也是……”


    “那你把我抓走吧!”


    文晴川忽然淡笑,將兩隻手送到了玄梔林麵前,“放心,我不會逃,你把我帶到王太後的麵前,這樣就可以顯示你的忠誠,說不定王室頒給你徽章。”


    “不要說這麽幼稚的話。”玄梔林推開了他的手,轉過頭去扶住了房門,唇角露出苦澀的笑容。


    “其實……我這樣做不是很好嗎?我可以報答星颯對我的救命之恩,我還可以保護你呢,隻要我留在星颯的身邊,王太後就不會對你……”


    “玄梔林——”


    文晴川猛地抓住了玄梔林的肩頭,微用力將她轉過來,目光瞬間犀利起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對不對?!你以為停留在星颯的身邊就可以保護我,你以為這樣做王太後就可以放過我,你以為星颯……”


    “星颯會聽從我說的每一句話。”


    玄梔林終於抬起頭來看他,眼眸中的光芒輕顫,蒙著一層迷離的水光。


    “我好好地留在他身邊,既可以保護你,又可以報答他對我的救命之恩,難道這樣不好嗎?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然後呢……”


    文晴川竟然淡淡地笑了笑,眼神一片沉重的黯然。


    “然後我文晴川就能夠在你的蔭庇下,苟且偷生,看著你和星颯在一起一生一世!最後我在憤懣中鬱鬱而終,不得好死。”


    他如此麵色坦然地詛咒自己。


    如同被蠍子蟄了一口,玄梔林退了一步,瞪大眼睛看著文晴川傷痛的笑容,“你這是在懲罰你自己還是在懲罰我!”


    “你這樣做,還不如直接拿把刀子把我給殺了,這樣甚至能讓我好過一些。”文晴川默默地微笑,笑容中帶著沉甸甸的苦澀,“玄梔林,你是在什麽時候變得這樣一廂情願的?你是在什麽時候這樣自作聰明的?”


    “從星颯差一點為我而死那一刻開始……”


    靜寂的房間裏,玄梔林凝神看著他。


    眼珠漆黑漆黑,朦朦朧朧帶著一層薄薄的水光,“我就明白了,在你和他之間,我注定要對不起一個,我不能再讓星颯……”


    “所以你就選擇對不起我?”


    “不,我選擇對不起的是他!”


    文晴川的身體僵住,他握緊了手中的琥珀石,怔怔地看著玄梔林。


    玄梔林輕輕地閉了閉眼,眼淚已經如同晶瑩的珠子緩緩地流了下來,“如果你拚了命去保護一個女孩子,可是這個女孩子卻隻是被感動而已,甚至她選擇留在你的身邊隻是為了保護另外的人,而你送到這個女孩麵前的卻是你注定得不到回報的全部感情……”


    文晴川僵怔。”這樣的星颯……是不是更可憐?”


    “就在現在,他發著高燒在病床上昏迷的時候,我卻掙脫了他的手來這裏見你,這樣的我,是應該遭到報應的,我欠他的,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所以呢?”


    文晴川默然看著玄梔林的淚眸,他忽然轉過身,背對著玄梔林,看著玻璃桌上的那瓶緬梔花束,眼神暗痛。


    “在我和星颯之間,你最終還是選擇了他是嗎?”


    他的話很輕很輕,帶著令人窒息的絕望,就像是桌麵上的哪一層緬梔花瓣,經風一吹,就在瞬間散了。


    玄梔林沉默地低下頭,聲音也很低,那樣的聲音,就好像是心完全空了,隻剩下麻木的一潭死水了。


    “是,我決定選擇他。”


    啪——


    琥珀石從他的手中掉落,落在木質地板上,他卻渾然不覺,仿佛身體就在那一刻,死去了。


    文晴川的眼眸完全的黯了,再沒有任何光芒,一如窗外陰暗的天空,沉甸甸的痛苦讓他再也看不到希望。


    那個他最愛的女孩子,那個他用自己全部生命去珍視的女孩子,那個從很小的時候就跟在他的身後,小七哥小七哥喊個不停,一定要當他新娘子的女孩子——


    就是說出那幾個字的瞬間,離他而去了。


    總以為她會是他這一輩子的幸福。


    然而,這樣的幸福卻總是與他——


    擦肩而過,咫尺天涯!


    良久。


    文晴川抬起頭來,背對著玄梔林,看著窗外冰冷的雨水,沉痛沙啞的聲音好似磨砂生生地磨過咽喉。


    “你的決定……還能……改變嗎?”


    玄梔林輕閉上眼睛,眼淚無聲滾落,“你……走吧!”


    “我們一起走,我們可以隱姓埋名,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無論是什麽地方,隻要是……”


    “我拜托你,你快一點走吧!”


    “玄梔林”


    文晴川終於頹然無力,他望著窗外,臉上出現了苦澀的笑容,然而這一抹笑容還沒有消失,一地溫熱的眼淚已然無聲地從他的眼眶中滑落。


    “你好狠的心……好狠……你……竟然真的……?”


    他再也沒說下去。


    玄梔林緩緩地走上去,從地麵上撿起那枚緬梔琥柏,晶瑩剔透的琥柏,仿佛一滴傷心的眼淚。


    玄梔林忽然微微地笑笑。


    他們竟然用一千年前的一顆眼淚許下了承諾,而這樣的承諾,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傷心,注定了有緣無份。


    “小七哥,你離開這個王國,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地生活。”


    玄梔林白皙的麵容上依稀是如水的微笑,他拉起文晴川的手,將緬梔琥柏輕輕地放在了文晴川的手心裏,靜靜地看著他英氣的側臉。


    “你看,從小到大,無論我發生什麽樣的事情,你都堅定地站在我這一邊,都會無謂地保護我,這一次,就讓我為你努力一回,相信我,星颯一定會善待我的。”


    “……”


    “到一個平安寧靜的地方,找到一個更適合你的女孩子。”玄梔林輕柔地笑著,鬆開了他的手,“隻要你能平安無事,我就能夠……放心地……生活下去。”


    她那樣輕柔緩慢說出來的話,卻仿佛一顆顆地釘子,硬生生地穿過他的心髒,將他無情地釘死。


    甚至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砰——


    房間的門忽然被推開,瞬間地打碎了房間裏令人窒息的僵局。


    傑生站在門邊,氣喘籲籲地看著文晴川,眼眸中帶著些微微的慌張,“文大人,我看到了王太後的車朝這邊駛來了。”


    玄梔林驚怔,她慌忙轉過頭去看文晴川,聲音在一刹那顫抖,“王太後來了,你快走——!”


    “要馬上從後門離開!”


    傑生已經打開了門,轉頭看文晴川,“我已經同海軍總部取得了聯係,現在艦隊就在海上等著少爺,請少爺馬上跟我走。”


    事態緊急,不容多想。


    然而。


    文晴川卻紋絲不動,依然沉默地站在房間的中央。


    “文少爺——”


    傑生吃驚地看著文晴川,“文少爺您還在猶豫什麽?!您一旦被王太後抓住,就很難有翻身的機會了。”


    玄梔林的手臂忽然被文晴川抓住。


    她吃驚的抬頭看他,卻清楚地看到了他沉黯的眼眸,“玄梔林,你要跟我一起走。”


    晶瑩剔透的眼淚瞬間湧出了玄梔林的眼眶,順著她白皙的麵容如小溪般瘋狂地滑落下來……


    他終於要帶她走了。


    三年前,她哭倒在他的書房門口,請他帶她走,他沒有答應!


    三年前的那個婚禮前夜,他終於說要帶她走。


    她相信他,等待著他……


    然而他卻騙了她,扔下她一個人離開。


    三年後,哪怕再早幾個月,他如果願意帶她走,她也許會點頭,都會不顧一切地隨他而去。


    然而。


    他卻讓她等到了今天,她終於等到了——


    他要帶她走!


    卻……


    已經晚了……


    “對不起……”


    玄梔林從他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放任自己的眼淚落下,聲音哽咽無奈,“我向星颯保證過,我會回去。”


    仿佛是刹那間斷了線的風箏,文晴川身體輕輕地一顫,他所有的力氣都在瞬間消失了,隻能呆呆地看著玄梔林。


    “你要回去?”


    她點頭,眼眸輕透。


    “我答應過他,我要回去,然後……這一輩子,我都會好好地……守著他,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愛他。”


    微風吹來。


    桌麵上插在花瓶裏的緬梔花落了一層層的花瓣,花瓣孤零零地飄落,落在光可鑒人的玻璃桌上。


    花瓣淩亂,一如兩顆淩亂的心,無處可逃,無處可避。


    王太後的降臨,永遠都是氣勢十足。


    宮廷侍衛已經將這座宛如世外桃源的小樓包圍,每一個角落都謹慎地布防,樓梯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查總管的聲音依稀傳來。


    “王太後陛下,小心腳下。”


    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具有壓力,知道房門打開,王太後挨著頭走進去,看著被侍衛看管起來的玄梔林,目光倏地變得如針一般冷硬。


    玄梔林沉默地坐在桌前,那一瓶美麗的緬梔花束依然燦爛地綻放著。


    王太後淡然開口,“文晴川去了什麽地方?”


    玄梔林從桌麵站起來,看著麵容威嚴的王太後,她的眼眸安靜的沒有任何波瀾,輕輕地低下頭去。


    “他已經走了。”


    眼前忽然一片陰影劈頭狠狠地蓋下來。


    啪——


    玄梔林被王太後地一巴掌打的一個踉蹌,身體不由自主地朝著桌麵在栽倒下去,她的頭撞到那個插著緬梔花束的花瓶,隻聽得稀裏嘩啦一聲。


    花瓶落地,摔成碎片。


    那些脆弱的緬梔花早已摔得淩亂可憐,白色的花瓣被花瓶的碎片割傷,金色的花心列成兩片,仿佛是心血的傷口。


    房間裏,知道王太後動了真怒,侍衛都垂首恭立,連大氣都不敢出。


    玄梔林伏在桌麵上,看著地麵上的緬梔花碎葉。她的眼底升騰起一片濕潤的白霧,眼淚穿過那層霧氣,一滴滴地落下。


    她輕輕地直起身來。


    白皙的麵容上,一道道紅色的瘀痕緩緩地凸出來,她卻碰都不去碰一下,隻是默默地蹲下身來,伸出手指去觸摸那些混在花瓶碎片裏的緬梔花瓣。


    那些花啊!


    表麵上那麽脆弱,骨子裏卻又那麽倔強,它們綻放在高高的樹上,好像很高貴的樣子,然而被風一吹,花瓣就會稀稀落落地飄落,恍若初雪,但即便風一吹就會落入塵埃,他們還是無怨無悔地綻放著,沒有畏懼。


    清澈的眼淚順著玄梔林的麵頰落下,劃過她臉上青紫的傷口,很痛很痛……


    王太後淡漠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回響著,從容卻又絕情,“告訴張尚儀,王妃玄梔林不守王室規矩,私會文晴川,辱沒王室聲譽,即日起關入靜思殿,不許任何人探視,待事情查明,按王室條例論處!”


    王太後陛下向來鐵令如山!


    查總管的臉上露出了哀傷的神情,他看了看臉上帶著傷痕的玄梔林,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下頭去回答。


    “是,王太後陛下。”


    下午時分。


    窗外,小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幾縷陽光突破雲層,灑向了大地。


    王太後皇家的車隊在勤政路的街道上飛快地行駛著,因為王宮和市政廳都在這條路上,所以這條路向來都是安靜的。


    道路的兩旁,種滿了星釋王國的國花緬梔花樹,雨後初霽,微風輕拂,一時之間,落英繽紛,緬梔花瓣隨風飛揚。


    玄梔林呆呆地坐在車內,麵頰上還有青紫的瘀痕,然而她的眼眸中卻是一片空洞的茫然。


    查總管抬頭看了看前方王太後乘坐的金色房車,沉吟了半晌,終於回過頭來看著後座的玄梔林輕聲說道:


    “王妃殿下,想想還有誰能救你,快點用手機去通知吧。”


    他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


    玄梔林沒有接查總管的電話,她的嘴唇輕動,“謝謝您,查總管。”


    “這一次,王太後陛下不會輕易放過您的。”查總管似乎想要說什麽,但還是沒有說出口,選擇了別的說法。


    “還是告訴王太後陛下文晴川去了什麽地方吧,您這樣袒護文晴川,恐怕隻會招來更大的禍端。”


    玄梔林輕輕地笑了笑,還帶著傷痕的麵孔上露出的那抹輕柔笑容是那麽疲憊不堪,令人心痛。


    “查總管,就讓王太後陛下處罰我好了。”


    “難道你就連死都不怕嗎?!”


    查總管似乎不能忍受,中還是把那句話說出來,“當年王子殿下的母親可就是被王太後陛下親自下令處死的,您如果就這樣回到宮中,恐怕……”


    他沒有說下去,臉上露出了傷痛的顏色。


    “查總管,也許……”


    玄梔林沉默地看著車窗外,看著那些飛舞的緬梔花瓣,看著那些突破雲層的陽光,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地飄散在車廂內。


    “明天的這個時侯,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星釋王國的王妃暴病而卒,王太後心痛落淚的消息呢。”


    查總管吃驚地看著玄梔林。


    “從我用星颯威脅王太後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王太後陛下不會放過我的,那既然是這樣……如果能用我的生命去保護他,讓他平安無事,就算是死……又有什麽關係呢?”


    一切都無所謂了。


    在淡淡的陽光中,玄梔林的表情很安靜很安靜。


    她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去迎接那些不可回避的一切。


    緬梔花飛舞的馬路上。


    陽光終於開始溫暖起來,路麵上的雨水很快就消失不見了,空氣變得清新自然,帶著緬梔花最純美的香氣。


    王室的車隊飛快地行駛而過,馬上就要到王宮了,在這裏,就可以搖搖地看見市政廳乳白色的羅馬柱了。


    就在玄梔林以為什麽都要結束的時候,轎車忽然一個猛刹車,竟然停下來,慣性的力量讓玄梔林的身體向前傾去,又很快撞回到位置上。


    “怎麽回事?”查總管疑惑地出聲,條件反射地轉頭看後座的玄梔林,“王妃殿下,您沒事吧?”


    他的聲音頓住。


    恍若在刹那間的撞擊中,她的靈魂依然出殼,亦或者是,在那一瞬間,她脆弱的感情全部碎成了一片片,隻剩下了麻木的空洞。


    玄梔林呆呆地看著車前的擋風玻璃,兩行清澈的眼淚從她的眼窩中無聲地滾落下來,輕輕地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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