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所以你的親事隻能我這個哥哥替你打算。”


    臘八節過了之後,轉眼就算過年。


    除夕的時候,一直在青城觀休養問道的宋國公孟顯終於回來了。


    但他即便回來,也並不常在府中出現,多呆在其外院書房明清院內,僅在除夕家宴的時候出現。


    孟家的除夕家宴擺在春熙院,除了孟家本家的人之外,還有宋國公府其他三服之內較為親近的幾大房族親。


    春熙院位於宋國公府內院中軸線中間位置,是一個“用”字型的大院落,專門用作大型宴請的場所。


    它正麵有五間大正房,正廳是一個大花廳,東西稍、次間均做宴客的花廳用,左右各兩間廂房是給女眷準備的用作換衣小憩的地方,廂房兩旁的兩間鹿頂耳房是廚房。庭院除了四角各擺一個養著睡蓮金魚的大水缸,中間未植花栽木,而是青磚鋪就的大平地,宴請時常用來當鬥茶、射箭、看百戲的場所。


    春熙院後樓有個二十多餘房間的大跨所,用作大宴後需要留宿的女眷的住所。比如,來年孟季廷成親或孟燕嫻出閣時,那些從外地趕來參加喜宴的親眷若是留宿,此處便是被安排給女眷的住所,男眷則會被安排在外院。


    孟季廷是家宴最重要的東道主,他從酉時便準備出發過去了。淞耘院位於宋國公府內院的東邊,與春熙院隔著一個水榭和水廊,兩院之間倒是不遠。


    他本是打算帶青槿一道去,青槿卻笑著對他道:“爺,您帶紅袖姐姐一道去罷,我想和哥哥一起吃飯。”


    孟季廷皺了皺眉,臉上有些不高興。


    青槿扯著他的衣袖,輕輕的搖了搖:“爺……”


    孟季廷道:“早去早回,你得回來跟我一起守歲。”


    青槿高興的屈了屈膝:“謝謝爺。”


    青鬆住在宋國公府的西南邊。從外院西南牆邊一個角門出去,在毗鄰宋國公府的位置,專蓋了一片“口”字型的院落,裏麵住了府裏的一些重要管事和其家眷。青鬆就住在第二個院落東側的兩間房。


    青槿到的時候,青鬆已經做好了飯菜擺在了桌子上。見穿著鬥篷的青槿的臉仍是被吹得紅彤彤的,連忙將她拉進了屋裏:“快進來!”然後將屋裏的炭盆挪到桌子旁邊來,又問:“冷不冷?”


    青槿放下手裏的食盒,一邊將裏麵裝菜的碟子往外放一邊笑著回道:“不冷呢。”


    見他一直盯著她擺菜的動作,便和他解釋道:“世子爺賞的。”說著還從食盒拿出一壺酒,晃了晃:“還有一壺梨花白。”


    上麵都是青槿愛吃的菜,青鬆並未說什麽,道:“吃飯吧。”


    青槿去找了兩個酒杯出來,給青鬆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點,拿起酒杯遞給青鬆:“哥哥,來,我們喝一杯,新的一年,祝我們都有好運氣,以後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


    青鬆放下筷子,接過酒杯:“你什麽時候學會的喝酒?”


    青槿道:“我隻喝一點兒。”說完和兄長碰了一下杯。


    等吃完了年夜飯,青槿準備起身去收拾碗筷,青鬆將她扯到一邊:“我來吧,你去燒點水沏點茶。”


    青鬆日子過得粗糙,這裏並沒有點茶的工具,青槿於是幹脆將茶葉放到了茶盞裏,加了點橘皮,加沸水直接泡著喝。


    青鬆洗完碗後,將袖子撩下來,和青槿一起坐到榻上,然後從身上拿出一個荷包,遞給她:“給你的壓歲錢。”


    青槿道:“我都多大了,哪還能收壓歲錢。”


    “沒嫁人便還是小孩子。”


    青槿將荷包拆開看了看,裏麵是兩個銀錠,每個大約有三兩重,打成元寶的模樣,還有一枚銅錢——時人喜歡在荷包裏多放一枚銅錢,意為“平安”之意。


    青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過了一會,又認真看著青槿道:“……槿兒,你翻過年就十六歲了,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紀。父親和母親不在了,所以你的親事隻能我這個哥哥替你打算。”


    “……我這一年替你相看了一戶人家,是個讀書人,比你大三歲,翻過年十九。那人家中雙親健在,下邊有個妹妹,父母親都是和善的老實人,也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親戚。家中在金水橋邊有兩間旺鋪,家裏不是大富大貴,但算得上殷實,吃穿總是不愁的。他此時雖還未考取功名,但我看他讀書也上進努力,以後考個秀才總還是成的……他說他曾見過你,也很心悅於你。從前我想再看一看他的人品,所以不曾和你說過。如果你願意,過段時間我想讓你先見見他,等到合適的機會我求府裏放你出去嫁人。”


    青槿小口小口的喝著茶盞裏的茶,並不曾說話。


    *** ***


    青槿回到淞耘院的時候,藍屏和紫棋並院裏其他幾個小丫鬟正在屋裏湊一處兒說話,屋裏暖融融的,桌子上擺著瓜果點心和茶水。


    紫棋手裏抱著嬌嬌,十分熱衷於八卦,俏咪咪的對其餘人道:“……你們說怪不怪,自國公爺回來他就一直住在外院,既不曾回歸鶴院歇過,也沒人看到過他去找過國公夫人。國公夫人也一樣,從未提起過國公爺,就好像沒這個人一樣。明明是兩夫妻,這相處總透著生疏和怪異……”


    藍屏瞪了她一眼:“你這個嘴巴沒把門的,你就仗著紅袖姐姐不在沒人管你,你連主子的的閑話都敢編排,萬一傳出去,看主子打不打你板子。”


    紫棋吐了吐舌頭:“這裏又沒有外人,我也就在自家院子裏私下說一下。”說著又對其他人警告道:“你們可不許說出去啊,不然我被罰了就拉你們一起挨打。”


    嬌嬌是最先發現青槿回來的,搖著短尾巴高興的吠了一聲,然後從紫棋身上跳下來撲倒了青槿懷裏。


    小東西到了淞耘院不過半個多月,身體就已經胖了一圈。明明院裏的其他人也經常照顧它,但它對青槿卻比對別人更加親近,仿佛認定了青槿才是它的主人……當然,除了將它領回來的孟季廷之外。


    青槿脫了鬥篷,抱著它走到他們中間坐下,問道:“你們都在聊什麽。”


    比起嚴肅和規矩嚴厲的紅袖,紫棋更不怕青槿一些,無所顧忌的接著剛剛的話題說起來。


    有同樣熱衷於八卦和吃瓜的小丫鬟,跟她們道:“……我聽府裏年長的嬤嬤們說,以前國公夫人娘家有位被繼母不容的族妹來投靠國公夫人,國公夫人好心將她留下小住,結果這表小姐一來二去的不知怎的跟國公爺好上了,國公夫人那時正懷著大小姐,發現後怒急攻心之下導致難產,差點死在產房上。再後來,那位表小姐莫名其妙就得了心絞痛死了,國公爺懷疑是國公夫人幹的,兩人就開始有了嫌隙……哦,我聽說二小姐的姨娘就長得有點像那位表小姐。再後來,大少爺戰死沙場,國公爺也在戰場上瘸了一條腿。有一次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吵起架,國公夫人就說國公爺瘸了腿都是他的報應,還罵都是國公爺連累才害了她的大兒……國公爺怒急之下為此病了一場,之後就住到青城觀上去了,等閑並不回府……”


    青槿見她們越說越離譜,連國公府裏的陰私都說上了,連忙阻止她們道:“你們快別說了,規矩都忘了。”


    第十五章


    “爺,歲歲平安。”


    孟季廷是在將近亥時才回來的。


    他將青槿叫到書房,扔給她一個荷包。荷包裏麵裝了十幾粒金豆子,外加一枚銅錢。


    青槿看到紅袖捧了一匣子的荷包出去,大概是給院子裏其他人發的。


    外麵下了雪,孟季廷讓人開了一扇窗戶,書房裏多加了一個炭盆,然後拉著青槿坐到榻上陪他下棋。


    青槿的棋藝是孟季廷一手教出來的,跟別人比還算不錯,但暫未青出於藍的出師,跟孟季廷比起來還差得遠。


    大約是怕虐她太過讓她失去興趣,每一局裏,他總能讓她覺得自己有贏的機會,然後繞了幾圈最終輸得一敗塗地。


    十幾局過後,青槿有些泄氣的扔了手上的棋子:“不下了,你這是故意遛我。”


    孟季廷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自己學藝不精,怎能怪得了別人。我早和你說過,你下棋最大的毛病就是瞻前不顧後,容易在後路上給人留下破綻。”


    青槿奉承了他一把:“我自然不能跟爺比,但我跟別人下卻總是贏的時候多的。”


    “小馬屁精。”


    “不如我們叫上紅袖姐姐她們,我們一起推牌九吧?”


    “既然不想下棋,那便陪我寫字吧。”


    “那我還是陪爺下棋吧。”


    到了子時正,窗外響起鞭炮聲,國公府裏,還有遠處的金水橋邊、皇宮裏都放起了煙花。


    孟季廷走到窗邊,將窗戶開得大了一些,正好可以看到五彩斑斕的煙花從空中綻放開,又繽紛的從周圍散開落下。


    “新的一年了。”


    青槿站在他旁邊,對他說了句吉祥話:“爺,歲歲平安。”


    孟季廷伸手將她拉到窗前,一起看窗外的煙花綻放。


    第二日是春節,依舊是家宴。不過今日的家宴就隻有國公府內的家人,沒有其他族人。依舊擺在春熙院。


    青槿這日才看到了將近一年未見的宋國公。


    他進來時拄著拐杖,看得出來不良於行,但他並不要別人攙扶,堅持自己一步一步的走。


    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蓄了須,穿一身道衣,目光少了年輕時候的銳利,變得越來越溫和。他保養得不算好,跟保養得宜的宋國公夫人比起來像是差了十歲。


    孟季廷和他長得並不像,孟季廷還是長得更像宋國公夫人一些。聽說已經早亡的孟家大爺長得和宋國公更像一些。


    和紫棋說的一樣,他進來後和宋國公夫人沒有任何交流,兩個人像是個陌生人一樣。席間唯一交流的一句話,便是宋國公夫人皺著眉頭對他道:“二月初四是季廷成親的日子,你總該回來接受新媳婦的拜見。世子成婚,你這個當爹的既不關心也不操心,也不知道白讓外麵的人看了多少笑話。”


    宋國公喝著碗裏的湯不說話。


    席上的氣氛因為他們兩人的冷淡而顯得有些肅穆,丫鬟仆婦們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布菜的小丫鬟每一次上前都戰戰兢兢。


    這時,孟二夫人身後奶娘抱著的不足兩歲的孟毓淳突然啼哭了起來,嗚哇嗚哇的成了席中唯一的聲音。


    宋國公皺了皺眉,問道:“這丫頭是怎麽回事?她姨娘呢?”


    孟二爺連忙解釋道:“她姨娘因惹母親不快讓母親禁足了,淳丫頭最近都是羅氏照顧的。”說著不知道是覺得尋到了機會給柳姨娘求情還是怎麽的,臉上哀戚道:“淳丫頭這孩子可憐,離了她姨娘,這兩個月睡也睡不好,一直啼哭。柳氏這個人行事是脫跳了些,也不懂規矩,但心是好的,她現在也知道錯了,母親,能不能讓她出來,我以後一定好好管束她……”


    孟二夫人看著黑了臉的宋國公夫人,心裏嫌棄的“嗬”了一聲,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她這個夫君腦子是沒長全還是怎麽的,一段話說出來就像是罵了兩個人,既指責了她這個嫡母沒照顧好那丫頭,又責怪了宋國公夫人將柳姨娘禁足。


    她要不是知道這個丈夫就真的是個蠢貨,她差點以為他故意在陰陽怪氣。


    孟季廷冷冷的剜了孟二爺一眼,孟二爺怵得再不敢往下說了。


    孟大夫人盧氏隻管幫女兒夾菜,仿佛席上的事情都跟她沒關,孟燕嫻則是小心的左右看了一下,拿著筷子不敢動。


    孟季廷皺著眉,對哄著孟毓淳的奶娘道:“將她抱下去吧,單獨喂她吃點東西。”然後拿了筷子重新夾菜,其他人看他動筷才敢跟著重新動筷。


    孟季廷又對宋國公說話道:“過了年,我看父親別回青城觀去了,你要是想求神問道,在府裏給你劈個院落改成道觀。山上什麽都沒有,萬一生病了,連個尋醫問藥的人都沒有。”


    宋國公道:“我自來清淨慣了,我在山上輕鬆自在。”


    *** ***


    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有大朝會,孟季廷和宋國公夫人都要進宮,一個要在外朝朝見天子,一個要到內廷覲見皇後和內宮命婦。


    大年初一到大年初四均無事情發生,及至大年初五那日,皇宮裏發生一起不大不小的插曲。


    符皇後膝下的大公主以要給孟昭儀肚子裏的弟弟送禮物為由突然衝跑上來,孟昭儀身邊的宮女青櫻見狀將她攔下,結果大公主倒在地上額頭磕破了皮,符皇後以青櫻想要殘害大公主為由將她發落到了皇城司獄,連孟昭儀向陛下求情也無用。


    青槿聽到消息後,焦急的幾夜都睡不好覺,皇城司獄是關押皇宮裏犯錯的內侍宮人及後妃的地方,由一群禁軍掌管,裏麵有多恐怖她是知道的。


    孟季廷對青槿道:“放心吧,我已經關照過皇城司,不會對你姐姐動用大刑。”


    且皇帝如今隻是想逼迫青櫻低頭,也未必舍得讓皇城司動刑。


    皇帝想要一個女人,既不想強取豪奪想讓人自己願意,又顧忌著她是宋國公府出來跟在孟昭儀身邊的宮女,直接豪取會掃了宋國公府的臉麵,便借著皇後的手想讓青櫻和孟昭儀都屈服。


    但孟季廷的話卻並不能讓青槿放下心來:“不會動用大刑,卻會動用小刑是不是?”


    皇城司獄的小刑,怕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你難道不相信我,你姐姐在裏麵或會受幾天委屈,但並不會有性命之憂。”


    青槿憂心忡忡的好幾日,直至青櫻被關進司獄後的第五日,皇帝身邊盛寵正隆的崔美人……哦,短短不足兩月,崔才人已經升級為崔美人了。她以大公主並無大礙,且新年不宜見血為由向皇帝求情,皇帝才將青櫻從皇城司獄裏放了出來。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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