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支煙,他抽得很慢。吸一口,停很久。


    煙絲自顧自寂寞地燃燒。


    直到又響起一聲驚雷,他抖了抖半長的煙灰,捧了幾本書,一瓶紅酒,沒有和宋焱那群人打招呼,就出去了。


    宋騫回到樓上。


    浴室的門開了。


    他以為會見到一個出浴美人薑臨晴,出來的卻是一個男人。


    男人隻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坦然自若:“你來了。”


    宋騫放下那些書和酒。見到掛包包的木架空無一物。他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女人?”


    “見過。”男人說,“走了吧。”


    宋騫掏出一支煙來,點燃以後,吸得急了。他給薑臨晴發去了語音邀請。


    她沒有接。


    他微信說:「抱歉,今天有些意外。你在哪裏?」


    足足兩分鍾,薑臨晴發來回複:「宋先生,我有事先離開了。」


    片刻之後,她決定告訴他:「你家有小偷。」


    小偷?宋騫轉過頭。


    男人去房間了。


    宋騫:「你路上小心,下次見。」


    男人已經換了衣服出來:“你怎麽沒和我打一聲招呼就過來了。”


    宋騫夾下煙,嘴裏飄出煙霧:“我哪知道你今晚要過來。”


    男人坐上沙發:“沒有傘,我被淋成落湯雞了,上來洗個澡。”


    宋騫:“宋焱那小子,帶了一群人來胡鬧,我就上你這兒了。”


    男人彎起燦爛的桃花眼:“我打擾了你的孤鶩計劃?”


    “你很煩。”宋騫丟掉剩下的半截煙。


    第9章 咖啡


    在大堂向外聽,嘩啦啦的水聲變成了滴滴滴。外麵被雨水罩起的路燈,慢慢衝破深沉的夜。


    雨小了,光就跟著亮起來。


    薑臨晴在包包裏找到一個折疊的購物袋。


    塑料的,可避水。


    她正要把袋子當傘使。


    “你還沒走?”一人突然問。


    不得不說,這聲音是刻入骨了。她幾乎跳起來。她沒有回頭,隻見她和他的身影,疊在紺青的玻璃上。


    大半個他,站在她的背後。


    她在前,她是躲的那一個。


    她很介意死亡的形式。輕如鴻毛重如泰山,是她自己的一道坎。


    她簽了遺體捐贈同意書。如果被他殺,可能涼透了才被發現。死亡隻是死亡,沒有意義。


    男人的調子一派悠閑:“我洗完澡了,你要不要上去?”


    玻璃外閃過一個沒有傘的人,走得特別急。


    薑臨晴鎮靜下來。這是公共場合,天花板就架著監控器。


    諒他不敢亂來。


    她當著他的麵,把塑料袋打開,橫在自己的頭頂,衝進了雨霧裏。


    *


    到家時,又是雷電交加。


    薑臨晴被淋濕半身,又洗了個澡。


    宋騫發來消息:「知道你上班忙,開會多,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晚安。」


    至於小偷怎樣了,他沒有說。


    薑臨晴也不提了:「謝謝宋先生,晚安。」


    宋騫的朋友圈十分荒涼。


    尤月舞卻是個活躍分子,日子多姿多彩。昨天去海島玩樂,今天到一個幽靜的休閑會館,發了大大的高清照。


    她卸了豔妝,卷發紮成馬尾辮,藍白衣裙不是學生校服,但氛圍極其相似。她甚至戴了眼鏡,斜靠沙發,捧起一本書,附上八個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從向蓓開始,到尤月舞,再到宋騫,這一個個人,全是循規蹈矩的反麵。


    薑臨晴連放縱都是束手束腳的。


    *


    之後的幾天,宋騫沒了音訊。


    他不出現,暴雨之夜仿佛一個荒誕的夢。


    但之後有更荒誕的,薑臨晴又遇到了那個男人。


    他居然是咖啡館的服務生。


    薑臨晴到這裏是為了工作。


    因為張藝嵐請假,薑臨晴接手了香水展的工作。


    香水品牌創始人名叫彭寅,脾氣古怪,講哲學、講深度,就是不談商業。方案文件夾從一排到十一,彭寅的意見也湊齊了長篇大論。


    薑臨晴和彭寅的電話交流很不順暢,她提出了麵談。


    時間地點是彭寅定的,在一家名叫“有光”的咖啡館。約的下午茶時間,三點半。


    薑臨晴三點就到了。她掃碼點了一杯熱拿鐵。


    服務生端過來,說:“你的熱拿鐵。”


    她險些嚇出聲,抬起頭,極力掩飾:“哦,放這裏吧。”


    服務生放下那一杯熱拿鐵,眼睛掠過她,唇邊的笑不懷好意:“這位顧客是不是常來?覺得在哪裏見過?”


    “沒來過,沒見過。”她冷淡。


    服務生還是笑:“認錯了。”


    三點半,一個戴圓框眼鏡的中年男人進來。


    乍看,他的衣服和時下流行區別不大。襯衫,格子外套。但布料和顏色像極了中世紀風格,而且是博物館陳列的,經過長年累月老化,沉悶的油畫。


    他徑直走到吧台,和那個服務生聊了起來。


    服務生半靠台麵,談笑自若。


    之後,中年男人打了個電話。


    響起的是薑臨晴的手機。


    中年男人正是彭寅。


    薑臨晴微笑,迎著他打量的目光。


    上班時間,她穿的是通勤裝。淡妝,白藍細條紋上衣,搭配卡其色長褲。不出挑,也不出錯。


    彭寅坐下了。


    薑臨晴禮貌地說:“彭先生你好。”


    彭寅的鼻子動了動:“香木、茉莉、柚皮,調成鮮明的花果氣。我猜的沒錯吧?你今天用的香水。”


    “彭先生果然厲害。”


    “你用香水。但是,你懂香水嗎?”彭寅生了一雙細長扁扁,柳葉般的銳利眼睛。


    獨立品牌,尤其是跟藝術沾邊的人,情懷不可少。清高,恃才傲物,視金錢如浮雲。


    “你的愛爾蘭咖啡。”又是那一個笑得壞壞的服務生。


    彭寅聞了聞咖啡香,發出長歎:“我果然喜歡你的手藝。”他的表情像是油畫裏被提白的透明色。但服務生一走,透明色就被塗上了灰底。


    薑臨晴堅持藝術和商業兼顧。


    “這要看你們能不能平衡二者的關係了。”彭寅臨走前,喝完了咖啡,又到吧台,和服務生聊幾句。


    薑臨晴的那杯拿鐵由熱變冷,她一口都沒喝。


    彭寅這樣苛刻的人都說可口,她花了錢,不嚐一嚐倒是虧了。


    服務生過來收拾台麵,目光掠過她的滿杯。他笑笑,收走了彭寅的空杯子。


    熱拿鐵失去溫度,失去了原來的口感。但為了不浪費,薑臨晴還是喝光了。


    她放下杯子,去了吧台:“結賬。”


    男人:“稍等,剛煮好的咖啡,要趁熱送到顧客的手裏。”


    這裏隻有一個服務生。店內顧客不多,一個足矣。


    但他送一杯咖啡去了很久。他將要轉身,又被顧客叫住。他和人聊天,甚至坐下來了。


    等他送完咖啡再回來,她說:“你給我一個收件地址吧,我把衣服寄回給你。”


    那天回去,她就把上衣褲子洗幹淨了。沒想到真的能遇上他。


    “別人穿過的,我不要了。”男人在笑,疏離,且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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