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有這個打算。”皇帝敲了敲桌子,麵容沉肅:“但你要去的話,便要去長留縣,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臣的身體還沒有那般弱不禁風。”常意為了讓他放心,故意回道。


    皇帝細細地觀察了一番她蒼白的臉,實在是這朱紅的裙子襯人更加羸弱。


    他想起以前,常意的身體似乎還沒有這般病弱,雖然因為先天不足、憂思過甚而有些瘦弱易病,但大體和常人還是沒什麽區別的。


    是那晚,她在冬日裏跳下護城河,在冷冽河水裏蹚了幾個時辰,救回了滿臉是血的唐靈。她一回來就發熱到神智不清,大病了幾個日夜,從此身體便不能再受涼吹風,可她決口不提這事,隻說自己身體從小就羸弱。


    皇帝蹙緊眉頭:“朕對不起你和靈兒。”


    常意側目:“皇上,人若是已經盡了力,便沒什麽對不起的,都是天意罷了。”


    即使時光倒轉到那時,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跳下護城河。


    天意讓她活下來,讓她遇見了先生和師娘....……堰村遇到了沈厭,她得到了短短生命中最彌足珍貴的東西,所以她並不怨懟、也不後悔。


    她燦然笑起來:“想來醫仙定能治好師娘,到時候讓圓子給她一個驚喜。”


    皇帝也被她的話說服了似的,一直緊繃的麵容也放鬆了下來,染上了點笑意說道:“你去長留縣,便讓沈厭護衛你吧,他能護你周全,有他在我也放心。”


    不等常意說話,他已經堵死了後路:“你若是留他一個人在京城,他指不定要把朕煩死。”


    他莞爾一笑:“這次回來後,朕便給你們倆賜婚。”


    第61章 其六十一


    常意掀開簾子, 朝陽越過山峰,璀璨的日光從雲層的縫隙裏斜斜地投射下來,原本細細的光柱落在山峰的背脊線上, 擴寬成一道奔流不息的光河。


    遠處是碧綠山巒,常意收回視線,看見坐在馬上的沈厭正偏頭望著她。


    兩片小小的光斑投在沈厭臉上, 讓他臉上的輪廓的界限顯得更加鮮明, 清晨的日光在他側臉的線條上跳舞。


    她笑起來:“沈大人,我餓了。”


    陽光被他擋了大半, 還有幾縷漏網之魚,照在她臉上,把她的笑意襯得格外清晰。沈厭看她的笑, 心頭鼓噪, 微微有些發燙, 胃莫名也有些燒起來。


    沈厭停下車, 讓她下來。


    常意走到旁邊,沈厭拉住韁繩, 輕輕打轉。


    常意站穩,看著沈厭, 眼睛裏映著日光,亮晶晶的,嘴角彎彎的, 像一隻小狐狸。


    沈厭發現, 在這種沒有其他人的地方, 她似乎放鬆下來,神情放鬆得多。


    她問:“怎麽了?”


    沈厭盯著她的眼睛,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將她拉近自己身邊。常意猝不及防,撞在他胸口,鼻尖碰到沈厭的胸膛,聽見沉重的咚咚聲響,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就見沈厭垂眸看著她。


    沈厭的目光在她額頭上掃過,低低地嗯了一聲,隨即鬆開她的手,說:“去吃東西吧。”


    她的目光很幹淨,隻有純粹的好奇。


    這讓沈厭有點不自在,但同時又鬆了口氣。


    他把馬牽到一旁,燒了些熱水,將行李裏的饢餅撕成極小的塊,泡在水裏的餅很快被熱水燒化,變成了類似有著顆粒的麵糊質感。


    常意坐在馬車的邊上,好奇地看了他的動作一眼,有些好笑於他的細致:“我又不是掉光了牙的老太太,連餅都啃不動了。”


    沈厭頭也不抬。


    常意看著新鮮,又覺得他可憐巴巴在這做飯的樣子好笑。


    皇帝是真一心想把他們倆撮合到一塊,連個侍衛婢女也沒有派,張辟要跟來伺候,還被皇帝身邊的太監隱晦地給勸回去了。


    皇帝倒是不怕她出什麽意外,這世上若有沈厭也護不住的人,其他人跟著也沒什麽用。


    隻是苦了沈厭,一路上既要當侍衛,又要當侍女,給她端茶倒水做飯......


    不過看他倒似乎沒什麽怨言。


    常意在這裏,沈厭不能離開太遠,隻能在旁邊的河裏撈了條魚,用小刀去了內髒,烤到焦黃。


    勉強做了一頓可以吃的飯,雖然賣相不太好,但他們倆都是貫能吃苦的人,在吃食上也不挑嘴,隨意得很,能填飽肚子足矣。


    沒多少調味料,但剛撈上來的魚,鮮美的味道居然意外的不錯。


    常意問他:“離長留縣還有多遠,這一地都是山地森林,久留怕是不好。”


    難怪皇上憂慮她路上身體會吃不消,這一路並不好走。夜宿山林,若是沒有沈厭在,可以說是危險重重。


    沈厭回道:“還有兩天。”


    常意歎了口氣:“兩天......”


    “嗯。”沈厭說:“不急。”


    常意也知道急不得,心裏默默掛記著唐靈的病情,起身繼續趕路。


    山間門空氣好,草木茂盛,周圍靜悄悄的,隻有偶爾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過了半天馬車行到了前麵,終於看到個有人煙的村子。


    將車停在隱蔽的地方,常意和沈厭下了馬車,順著土石鋪成的小路往前走,走了一陣,便看見村莊炊煙嫋嫋,看上去平靜祥和。


    沈厭輕嗅一下,蹙起了眉頭。


    他停下步伐,轉頭對常意說:“在我身後。”


    他把常意整個人都擋在身子後邊,即使發生了什麽,也傷不到他身後的人。


    常意無聲勾住了他的手,以免和他走散。他回握住她的手,小臂有些緊繃起來。


    村莊很安寧,一直走到村尾,沈厭都沒遇見任何阻攔,直到他看見村頭的院牆。


    那是一排簡陋的房屋,門窗緊閉,隻有籬笆牆遮蔽著。


    這應該是普通百姓的家宅,沈厭敲了幾次門,卻始終沒有人來應答。


    這有些反常,看這村子,應當有人長期生活,怎麽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無人回應的村落,寂靜得有些恐怖。


    常意始終皺著眉,心下不安。


    沈厭怕她冷,解下了外袍把她裹住,他身上的外袍是按身形做的,披在她身上,下擺就得落在地上,沈厭索性把她從頭到腳蓋住,隻留下個眼睛露出來。


    這座村莊的規模不算大,沈厭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拿弓箭射穿籬笆,和常意一道進去。


    這是一座破敗的院子,院裏雜物堆積,四壁爬滿了青苔和藤蔓。


    院中央躺著一具屍體,是個婦人。


    她死狀慘烈,身下的地上淌滿了血跡,脖子上插了一柄短刀,刀刃整個陷入頸骨,刀身浸染在血液裏。


    這婦人剛死不久,血還是新鮮的。


    沈厭皺眉,難怪他還未進來,就聞到了如此大的血腥味。


    明明還有炊煙人氣,卻隻有她這一具屍體,這個村子裏其他的人呢?


    ......難不成都和這婦人一樣,已經死了?


    這時候,他察覺到屋內傳來一絲異樣。沈厭立刻抽出腰間門的劍,慢慢推門進屋。


    他握緊常意的手,此時讓常意和他分開才是真正的危險,比起其他的,最重要的還是不讓常意受到一絲傷害。


    室內沒有點燈,窗戶也被紙糊了起來,黑暗如同一團濃墨,沈厭借助月色,隱約辨認出桌椅板凳,床榻,最後看見靠窗的桌上放著一盞油燈。


    油燈的底座已經碎裂,火焰在搖曳中閃爍,忽明忽暗。


    沈厭眯起眼,提高警惕。


    他屏住呼吸,摸索到油燈邊上,試圖將它點亮些。


    油燈的火焰倏然變大,照亮了屋內的景象,他們的麵前居然不是意料之中的土牆。


    那是一幅畫卷。


    畫上的景象十分熟悉,和他們剛剛一路來看見過的林子十分相似,不同的是上麵還坐落著些屋子,和人嬉鬧的景象。


    畫卷右下角印有尤寶全贈幾個小字。


    常意看了一會,說道:“尤寶全是現在長留縣的縣令,赴任不過五年,這畫年頭應該不長。”


    這一家人跟尤寶全應當有些關係,這村落和長留縣離得不遠,也倒說的過去。


    沈厭把畫卷掀開,畫卷和牆縫裏啪嗒一下掉出什麽東西。


    這裏頭居然夾著一封信。


    沈厭取出信紙,展開,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大人傳信與我說,鳥若落長留,盡全力捕之。”


    常意喃喃念了一遍信裏提到的話,隨即收斂起神色,冷靜地思考著這封信裏透露出來的信息。


    寫信的人很謹慎,並沒有留下姓名,所以她也不能就此斷定這信是否出自尤寶全之手。信裏的意思似乎是有個京城的大人物要他捕捉鳥雀,但他在信裏說自己含糊了過去,看態度並不想配合這位大人物。


    這隻是一封和朋友抱怨般的、說家常的信。


    常意斂下眼神,不知這長留縣有什麽名貴的鳥雀,要縣令親自來捕。


    這是衝著他們來的。


    常意很清楚,自己此時絕對不能慌亂,必須鎮定,否則容易暴露自己,引起對方的注意。


    片刻後,她將信折疊起來,揣入懷中,對沈厭說道:“我們被人盯上了。”


    準確的說,是她被人盯上了。


    長留縣並沒有什麽出名的鳥,這信中的鳥隻是暗語,結合這幾日的事,暗訪長留的隻有她一個人,這鳥指的就是她這個人。


    看樣子幕後之人是沒有和長留縣的縣令談妥,才打算從其他方麵下手。


    常意站在那個人的角度一想,從京城到這裏,按照一般人的速度至少得要五六天以上,但是沈厭和一般人不一樣,她也沒有帶婢女等閑雜人等拖延進程,因此三天不到就抵達了此地。


    若是他們兩三天過後再到這個村子,想必就是不一樣的景象了。


    到時候等著他們的,應該是被布置好的,偽裝成村民的殺手。


    沈厭冷下神情,眉間門戾氣多了一些,他這幾日皆和常意待在一起,少露出這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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