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靠近門邊, 換上習以為常的乖巧神色, 打開門——


    一身黑色睡衣的薄越明就站在門外, 手裏還端著他熟悉的溫牛奶, 另外一隻手還提著小袋子。


    裴意的視線從牛奶挪回到薄越明的臉上,不確定,“二哥?”


    凱叔呢?


    怎麽換成薄越明親自送牛奶了。


    “凱叔剛剛敲了半天門都沒反應,我讓他先回去了。”薄越明順著眼前不清晰的景象輪廓,穩妥將手中的牛奶遞了過去,“你的睡前牛奶,喝了。”


    他下午已經去醫院檢查過了,說來也巧——


    舒有成的那一棒子砸傷了他的肩膀和後頸,也波及到了後腦勺,但好在沒有傷到要害,反倒誤打誤撞地“促進”了眼睛的恢複情況。


    薄越明這一會兒的眼睛視野不再是光圈斑駁堆積,而是已經能看見物體的模糊的大致輪廓了,就像是最高度的近視,偶爾用盡全力去瞄準也能看清些。


    但醫生還是提議——


    越是在這種複明的關鍵期,他越不能急著去緊盯著事物不放,免得用眼過度反傷害了眼。


    裴意不知道薄越明心中所想,隻是聽話地接過了溫牛奶,假裝特別喜歡地喝了半杯。


    薄越明聽見他的咕嚕嚕,唇側綻開一絲弧度,“剛剛是在洗澡?”


    說著,他的視線無意識地往下一瞥,又瞬間不確定地凝住了視線。


    裴意沒能注意到薄越明頃刻間的眼色變化,理直氣壯地應道,“嗯!”


    “……”


    薄越明又追問,“換回睡衣了?”


    裴意望著自己啥都沒換的浴袍猶豫了兩秒。


    很快地,那點心虛伴隨著‘薄越明還看不見’的事實徹底消散,將裝傻進行到底,“嗯!小、小熊!凱叔、給的。”


    “嗯”


    薄越明微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壓製住心中的那點詫異,現在的他是還看得模糊不清楚,但不代表什麽都看不見——


    至少,他能夠區分出是睡褲,還是在燈光下白得發亮的細長雙腿。


    裴意自以為敷衍得當,默默將留了半杯牛奶不再喝,“二哥?”


    薄越明聽懂他的潛台詞,提出要求,“幫我上個藥,我肩膀還有後頸上還腫著。”


    “……”


    裴意愣了兩秒,提醒,“凱叔?”


    這種事情,薄越明第一反應不都應該找凱叔幫忙嗎?他還記得自己上回突然闖進浴室、提出要幫忙上藥時,對方還不肯呢。


    薄越明收著小袋子的指尖微緊,遞了過去,“凱叔今天累了,你來。”


    對方的傷畢竟是保護自己才受的,裴意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他將消腫藥物拿到手的那一刻,忽地想起了什麽,頓時又不樂意地哼哼。


    “我不會。”


    “……”


    薄越明卡殼,反應慢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裴意的意思,上回在薄老先生的生日宴上,黎於安的手指輕微受傷,他當著晏岑等人的麵說了兩句——


    “裴意這樣處理不好。”


    “你不會,處理了也得換人包紮。”


    沒想到小貓居然這麽記仇,就這麽兩句話還能拿到現在哼唧唧。


    薄越明忍住那點無奈笑意,“你會,是我上次說錯話了。”


    “嗯。”


    這還差不多。


    裴意一誇就順毛,牽住薄越明的手腕,“走。”


    薄越明原本想要和裴意明說自己的視力可見程度,但感受到腕上細膩的接觸後,忽然間就不想明說了。


    他裝成依舊視力受阻的模樣,慢悠悠地跟著裴意往小客廳的沙發上靠。


    兩人坐在小沙發上。


    裴意自顧自地打開藥袋,然後就聽見薄越明提醒,“凱叔說有個噴霧,是紅白色的,你幫我噴一下,然後再貼藥膏。”


    說完,他就幹脆而利落地解開了上身睡衣的扣子。


    裴意自然明白上藥的步驟,正拿著噴霧暗戳戳地研究料量呢,結果一抬眼才發覺薄越明已經露出了他的後背。


    上回在浴室太匆忙,站在門口的裴意又沒時間看得那麽細致。


    如今近距離盯著看,他才發現,薄越明以往藏在衣服下的肌肉線條遠比他想象中得還要優越流暢,但又不顯得誇張。


    裴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內心卻在暗戳戳地發酸。


    人比人,氣死人。


    注視的目光太過直白而熱烈,仿佛能將後背燙出一道洞。


    感知到這一切的薄越明莫名其妙地溢出些許緊張,嗓音隱約發緊,“裴意,噴霧,能找到嗎?”


    裴意無意識地攢動了一下喉結,回過神。


    袋子裏總共也就三四樣消腫藥物,裴意晃了晃噴霧的鐵罐子,看見薄越明還在泛紅發腫的右肩和後頸,早已經壓下去的戾氣又翻湧起了餘浪——


    舒有成那個臭不要臉的東西!


    早知道下午就應該把他的肋骨都踹斷!好讓他和陳玉音進醫院並排做病友!


    想到這兒,裴意又記起今晚在餐桌上舒婉和裴願對於眼下這套別墅的考慮。


    說實話,不僅是母女兩人,就連裴意自個兒都沒意識到,那套別墅的所有人會是薄越明。


    “二哥。”


    裴意挑簡單的詞匯去表達,“謝謝,房子,我們不要。”


    原本舒婉和裴願想著“花錢租房”,隻要她們的經濟允許承擔得起,而別墅房東也樂意以這個價格出租,那雙方彼此就能心安理得。


    她們今天才知道,這套房子幕後主人還是薄越明。


    對方之所以願意“外租”那定是看在裴意的麵子上,再加上兩人的“聯姻”關係,那這套房子就不能用簡單的“租賃關係”來定義了。


    何況,舒婉和裴願也算看明白了——住得太好,隻會招來黃鼠狼的覬覦。


    薄越明一愣,“為什麽?”


    裴意搖了搖頭,隻說,“媽媽說,不好。”


    薄越明沉默了一會兒,算是透過裴意的隻言片語明白了舒婉的想法。


    早在凱叔幫著母女搬進那套別墅前,舒婉和裴願就再三追問過“租金”價格是否屬實,甚至於連二樓的主臥、書房都未曾打開動用過,想來是不願意貪便宜的人。


    今晚接裴意回家時,凱叔也曾暗中告訴過他——母女已經將別墅收拾得煥然一新,是半點雜味都沒了。


    薄越明對這事自有分寸,“那套別墅我一直閑置著,可以住人,我沒有不樂意。”


    裴意依舊搖頭,發出一聲否認的氣音。


    除了舒婉母女的考慮,裴意也有自己的一套考慮,眼下的他“裝瘋賣傻”已經得到薄越明足夠多的照顧了。


    而原主的親人現在隻是他的親人,並不屬於對方需要負責的一部分,他自己會努力賺錢去讓舒婉和裴願過上好日子。


    另外說句沒什麽良心的話,要是母女長期住著薄越明的房子,那他將來還怎麽跑路啊?


    不方便,絕對不方便!


    薄越明不知道裴意的內心想法,沒想著強人所難,他摸了摸自己還在作痛的肩膀部位,指路,“來,這兒,往這邊噴。”


    話題一翻而過。


    裴意乖乖照做,消腫噴霧均勻地散在紅腫的皮膚上,帶來冰冰涼涼的觸感。


    薄越明正打算自己伸手揉搓發熱,沒想到記掛著傷口的裴意搶先了一步——


    天生溫熱的掌心和指尖接觸到藥液,輕輕按壓就在背上形成了冰火兩重天的奇異觸感,隨著揉搓手法的逐漸加重,熱意開始滲透進皮膚。


    原本的那點藥物刺激,幾乎不值一提。


    薄越明不著痕跡地收回自己的手,呼吸緊了又緊。


    他默默感受著背上傳來的力道,又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突然意識到一種之前被自己忽略的可能性。


    隻不過,眼睛還沒完全好全,他暫時沒辦法論證這件猜測。


    裴意看似隨便又認真地揉壓了好一會兒,確定藥效的熱意漸升後,才繼續佯裝一知半解,“……好了。”


    薄越明重新伸手,更為簡略地示意,“袋子裏有藥貼,再貼上去。”


    裴意又拿出對應的藥品,撕開最外圍的防塵塑料袋,慢悠悠地貼在了紅腫部位。


    弄完後還怕貼得不牢,他下意識地拿指腹用力壓了壓藥貼的邊緣。


    指腹沿著藥貼最外圍,就像是小貓在用爪子撩撥,一下又一下的,酥麻感伴隨著熱意不受控製地遊離起來。


    薄越明後背一僵,猛地回身拉扯住那無意作亂的手,“裴意,夠了!”


    裴意毫無防備地往前一傾,兩人的鼻尖輕蹭而過。


    短暫的,像是有了片刻擁吻的錯覺。


    “……”


    “……”


    薄越明望著近在咫尺卻的模糊麵容,眼底泛起難以遏製的波瀾。


    裴意跌進他深邃的眸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兩人剛剛的意外接觸,“二、二哥?”


    薄越明捕捉住他聲線裏有別於以往的慌張,像是為了作證內心的猜測,他順著微薄的呼吸觸感又往前探進了半寸,“嗯?”


    鼻尖似有若無地又蹭了蹭,如同接吻前的親密試探。


    裴意驟然一下掙脫出他的手腕禁錮,又飛速意識到自己過大的動作幅度,連忙找補,“我、我困了。”


    薄越明攥了一下空落落的手心,似乎明白了什麽,卻又假裝什麽都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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