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姬羲元的口吻近乎冷漠:“我終究是你閔太尉的女兒,將來好運登基了少不了閔氏的好處。抓緊越王才是要緊的,從龍之功啊。反正是姬氏的事情,閔氏為什麽要為了必贏的局麵,參與到渾水中去,不如中立。阿耶,你裝了十三年,還記得誰才是你的孩子嗎?”


    一般的男人受到這種質疑,要麽惱羞成怒,要麽心虛無言。閔清洙不同,他收起剛才外露的情緒,用全新地目光注視姬羲元,像是欣慰像是讚歎。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阿幺成長的速度著實驚人。就像女帝曾說的,阿幺很有天賦,尤其是在洞察人心方麵。


    閔清洙的回答比比姬羲元的問題更冷酷:“我是男人,不會產子。無法親自生育你,你又憑什麽說自己一定是我的孩子;我也是臣子,侍奉皇帝。陛下說我是誰的父親,我的孩子就是誰。所以,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礙於先帝的命令,閔清洙從未插手過孩子的教育,這還是他頭一次教導姬羲元:“宮外的人,用不同的門牆分割內外,後院中受信任的人生下的孩子被認可,而內門外奴婢娼妓的孩子是不被承認的。而宮裏,一切都由陛下決定,在陛下表態之前,作為耶耶,我要提醒你不要做無用之功。”


    “當然,你也沒說錯,我確實沒打算參合進你與月奴之間的爭執。如果你想從我這裏獲取閔氏的支持,那就拿出讓我心動的利益,或者威脅。”


    “那好吧,阿耶說服我了。”姬羲元不喜歡任何人在自己麵前表露這種遊刃有餘的表情,縱使是生父。於是她從左手邊的盒子裏拿出一塊手帕,上頭是一首情詩,落款處是閔清洙的私印。


    她甚至沒動用柳娘的路子,是從閔清洙那裏尋摸出來的。


    “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向阿耶開價了?”


    無論如何,皇帝的男人在外亂搞,就算皇帝本人不在意,輿論也會變得很糟糕。關乎皇室顏麵,以及柳娘的性命。風月事永遠是弱者吃虧。


    比起前不久刻意的表演,閔清洙鄭重其事地確認無誤後道:“你打理宮務這幾年沒白幹啊,連這玩意都翻出來了。”


    “阿耶能自由出入我的丹陽閣,我的人去阿耶的住處拿個東西不是很正常嗎?”姬羲元戳住手帕上的酸詩,不叫他抽走毀屍滅跡,“我也很驚訝呢,阿耶原來也是會寫詩的。就是酸得很。”


    閔清洙:“……”


    輪到姬羲元優哉遊哉:“阿耶可得快點想好,這值個什麽價,我可是很急的。阿娘與你可沒有妻夫之情,君臣之義也不包括幫臣子堵住言官的嘴吧?”


    閔清洙見不得孩子得意,潑冷水道:“你也知道我是你阿耶,鬧開來大不了魚死網破,你能得什麽好處?”


    “嗬,”姬羲元冷笑一聲,微微抬起高貴的下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阿娘說我阿耶是誰就是誰,反正我肯定是阿娘的女兒,大不了換個溫柔可親的耶耶。”


    在女兒麵前敗下陣來的閔清洙,答應為姬羲元在閔氏北邊的駐軍內安插一個人。姬羲元提出的人選讓閔清洙意想不到,為的是閔明月。


    閔明月是閔家人,閔氏還能讓她失了前程不成?


    閔清洙好心勸姬羲元換個人。


    姬羲元翻白眼:“明月為了從軍都求到姑丈那兒去了,閔氏這一輩郎君十來個,要是能輪得到她出頭,輔國公與閔老將軍也不必和離了,閔家姑母現在不該相夫教子,而是戰場拚殺去了。”


    孩子養得太有主見也不好,閔清洙就常常被堵的說不出話來,摸了摸鼻子認下此事。再三保證會看顧閔明月,讓她做獨當一麵的將領。


    閔清洙走後,姬羲元坐在廳內望夕陽西下,滿身孤寂。


    她未走到頂點,就已經感受到親人離去,不後悔,也會難過。


    夏竹端著糕餅與蜜水進來,支起小桌安放食水。姬羲元淨手用餐,甜蜜的滋味磨平心中的鬱氣,一杯蜜水也喝的幹淨。


    “都是太尉的錯,害得我們家殿下餓了半晌。”夏竹為姬羲元抱不平,“太尉說話也太過了,哪有對女兒無情到了這樣的地步的阿耶。孩子繼承父母的所有物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太尉竟還與殿下談條件。”


    姬羲元用濕布巾擦手,茶水漱口,算是了結一餐。對於夏竹的抱怨與關心,她全盤接受,姬羲元粲然一笑:“雖然和我預料的不一樣,但目的依然達成了。這就夠了。夏竹阿姊不用擔心我。”


    姬羲元的計劃是用聞葉在閔清洙與越王父子間下蠱,促使閔氏站在她這一邊。沒想到閔清洙棋高一著,早已知道真相,如果不是姬羲元的一陣剖析引出閔清洙的真話,險些就被閔清洙糊弄過去。


    總的來說,今天的收獲不菲。閔清洙的話既肯定了越王的生父另有其人,又表明了不會參與姊弟相爭、忠心陛下的態度。但有閔明月在,閔氏遲早是姬羲元的人。


    至於越王,她原先也不敢完全確定越王的生父不是閔清洙。現在得了真消息,之後隻要假消息做得好,哪怕聞葉是個太監,他都可以是越王的生父。


    *


    隨著《黃帝係》的出版,既然三皇五帝之一的黃帝是女人,當今皇帝受命於天、女主天下的似乎也是極為正常且合理的事了。至少,證據齊全的《黃帝係》被推翻之前,無人敢反駁。


    與此同時,新任的越王頻繁邀請一個琴師入府奏樂,兩人麵容相似的流言傳播開來。


    生辰宴後回十王宅,越王向老宮人們問十三年前的舊事,得知聞葉極可能是因閔太尉善妒而逐出宮的男寵——這一真相。一旦心底有了疑竇,往後的事情,越查越心驚肉跳。


    越王年紀尚小,對手底下的人掌控不足,難免有風聲漏出去。一時間,關於《黃帝係》和《竹書紀年》的爭論也被這一道流言暫時壓下了。


    良賤不婚是寫入大周律法的鐵律。若非越王是皇子、睡樂人生子的是皇帝,但凡換個普通宗室,光這一點就足夠被彈劾到削爵貶斥為庶人。


    楊子青礙於流言,為難地求上公主府,希望能為聞葉尋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姬羲元善良地接待了他,並且表示國子監還缺少教授琴的助教。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一下,謝祭酒一年妻孝滿官複原職時,順帶將學生越王帶入國子監讀書。


    兩人都相信這些時日聞葉與越王建立了良好的關係,未來的時光裏越王一定會關照聞助教。


    三日內,姬羲元成功將聞葉送入國子監。楊子青就帶著感激涕零的聞助教上門拜謝,姬羲元扶起他時說:“老師高超的琴技本來就有資格收徒授課,我不過是提供了微不足道的機會罷了。”又一步三回頭的將人送出門。


    事後,旁觀的姬嫻:“……真好忽悠啊。”


    姬羲元攤手:“要不是他天真,當年未必能活著走出太極宮。傻人有傻福吧。”


    越王要如何麵對國子監同窗的尷尬視線,不在姬羲元的考慮範圍內。但聞助教脆弱的身體,姬羲元考慮到了。她拎著紅纓槍在國子監內走了一圈,提醒刺頭們,不要步上先人收塵。


    上次挑釁姬羲元的,一個是周明萱等人成為和親媵侍,遠在千裏之外。另一個李文東慘死,全家搬回祖籍老宅吃自己。


    這一圈,效果很好。聞助教再沒受到半點委屈,偶爾言語上的諷刺,他也聽得半懂不懂,造成不了傷害。連帶著越王受到的議論也少了很多,王公子弟們終於想起,這少年有一個吃人的長姊。


    為此,謝祭酒還特地攜謝川登門道謝。


    謝川同意跟著父親來拜訪,主要是因為孝期即將過去,兩人的婚事提上日程。一方麵,作為入贅公主府的一方,謝家沒資格上門請期。另一方麵,姬羲元還是道士,欽天監的官員不敢貿然叨擾長善公主清修。


    兩個原因加在一起,導致姬羲元快忘記自己也是有婚約在身的人。


    姬羲元反思:謝川是個不錯的郎君,她應該對謝川好一些,至少記住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畢竟不需要他的時候,謝川是真的能和死了一樣的不擾人啊。


    為表自己對這門婚事以及謝川的重視,姬羲元當場拍板讓冬花去宮裏告知皇帝一聲,再請禮部和欽天監的人來測算、定期。


    為了等欽天監和禮部的人趕到,姬羲元留謝祭酒與謝川在公主府吃了一頓便飯。分桌而食,兩人用的是素餐配湯,姬羲元跟前的是滿桌佳肴。


    姬羲元致歉:“人言道:主隨客便。按理說我該與謝公同樣飯菜,但這是早上就定好的菜色,我忘記與廚房交代了。失禮於人,還請二位見諒。”


    謝祭酒對此拙劣的借口懷有疑惑:“我兒守孝便也罷了。為何我跟前的也是素餐?總不能是殿下家中隻做了一人份量。”


    姬羲元直白道:“按照夫死從子的禮節,如果丈夫死時有孩子的話,妻子應當跟從孩子守孝三年。因為妻子和丈夫是一體的,我認為在有孩子的情況下妻子死後,丈夫也應該守孝三年。謝祭酒的兒子即將成為我的駙馬,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會死的比他早,但還是希望謝祭酒能以身作則,教會你的兒子這一點。”


    “咳咳…咳。”一旁飲茶的謝川嗆到喉嚨,捂嘴咳個不停。兩側的侍男和侍女同時遞送布巾,謝川下意識接過侍男手中的,擦了擦嘴。


    謝祭酒顧不上嗆水的兒子,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我學禮法這麽多年,從未聽說過這樣的無稽之談。”


    姬羲元關切地等謝川緩過氣,吩咐侍從帶謝川下去更衣,然後回道:“那謝祭酒今天聽見了。還請謝祭酒及時彌補自己的過錯,從今日起將落下的一年孝期補回來,我想即使是聖人也會看見你的悔過,並加以褒獎的。”


    作者有話說:皇帝稱陛下。皇後、太後、太子,被尊稱殿下。


    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在文中說清楚,解釋一下:女帝和太尉的關係在(他們倆的)後期更偏向於合作夥伴。


    閔清洙是深藏不露的戲精,但並不知道柳娘背後有人,也不清楚老太後和趙氏的存在。


    就像閔清洙自己說的,姬羲元的生父是誰並不重要,隻有女帝知道。作者我也不曉得(主要是沒設定,大家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理解)。


    入v萬字,今天還有一章。如果寫的完的話,下章婚禮。


    第81章 平康坊


    一頓飯,姬羲元吃得香甜,謝祭酒食不下咽。


    她的冷待就是為了告訴謝祭酒,不要再抱有姊友弟恭的幻想。而謝祭酒也切實地接收到了這一信號,不再妄圖開口教姬羲元一些什麽。


    姬羲元終歸不是姬姝,不會給他留顏麵,甚至連他兒子的顏麵也不留情。


    禮部與司天台的官吏趕到長善公主府,敏銳地察覺到謝祭酒和姬羲元之間略帶劍拔弩張的氛圍。打頭的司天台少監與二人見禮,“許久未見謝祭酒了,又是好事將近。”


    謝祭酒擺手道:“兒女事就是債啊,勞累宋侍郎跟著奔忙一場。”捂著額頭不想多話的模樣。


    哦,少監懂了,吵架吵輸了。


    少監讓侍從將預先挑出來的良辰吉日遞到姬羲元麵前,他笑道:“殿下也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了,這上頭都是下半年的好日子,殿下先選一選。要是沒看得上的,某再回去讓人測算來年的吉日。”


    守孝三年是虛指,實際上是二十七個月。清河郡主是兩年前的八月沒的,謝川到今年的十一月上旬才算出孝。因此,少監給的紙張上隻有冬月和臘月的吉日。


    冬月多一些,初二、初四、初八、初十、十一、十四、十八、二十六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而臘月隻兩天,十八、三十。


    臘月三十要過年,整個月都要為年宴準備。宮中事務本就繁忙,姬羲元無意增添壓力,遂劃去這臘月裏的兩日。越王是四月生的,姬羲元一直認為四不吉利,冬月初四與十四也劃去。


    顧及謝川的感受,沒有讓人一出孝期就成婚的說法,姬羲元又讓人排除冬月初的日子。


    少監無所不應。


    挑三揀四半天功夫,姬羲元好似終於想起自己對麵還有未來駙馬和他的父親,擺出商量的姿態:“冬月裏十一、十八與二十六都是好日子,不知表兄有沒有偏好,或者謝家哪天更方便?”


    謝川無視父親鐵青的臉色,含笑回答:“殿下為貴,臣等為輕,自然是依從殿下的時間來。還請殿下決定就是了。”


    “那我就放心了。”姬羲元轉頭告訴少監:“剩下三個日子等我入宮求見陛下回來再告訴你,做女兒的要成婚的,得由母親決定時間才好。”


    少監領命退下。謝祭酒與謝川隨之告辭。


    送人出門的同時,姬羲元登上馬車往宮中去。姊妹兩人今晚要同去神龍殿陪皇帝婦夫用晚膳。


    姬嫻早早地等候在神龍殿外,遙遙望見身影便衝上來抱住姬羲元的胳膊,“阿姊怎麽才來。”


    自姬姝遠遊,姬羲元總掛念獨居宮中的姬嫻,難得見到她非常開懷:“謝家來人了,耽擱了一小會兒。”


    兩人彼此簇擁著往裏走,姬姝嘴上不停:“怪不得呢,今天回宮時琳琅告訴我看見冬花了。是長姊要定下成婚的日子了吧。”


    姬羲元大方承認:“過了今年生日我就十八歲了,再不成婚恭王叔翁怕是要懷疑我悔婚了。謝川下個月及冠,你若有興致,我帶你去看。”


    孝期內的及冠禮不會大辦,隻親朋好友相聚,謝川換兩件衣服,簡單說兩句場麵話。姬羲元不想與謝家的親眷攀扯太多,帶上姬姝去湊熱鬧倒是很合適。


    “阿姊要去麽?”姬姝左手捂嘴,假做吃驚,“我還以為人人都知道謝祭酒支持越王,快要與長善公主割席了。沒想到阿姊還願意給謝家這麽大的臉麵。”


    怪模怪樣的惹人笑,姬羲元給麵子的笑出聲:“瞧瞧你那樣,從哪裏學來的?不會又是吳小郎帶你去了哪個不該去的地方吧?”


    吳小郎與姬姝一般大,都是十四歲。真說兩人有男女之情,是胡扯。


    兩人相處時的愜意勁頭著實叫人羨慕,四處瘋玩、歡暢愉快。


    “我和他又去了一趟平康坊,這次還住了一晚上。沒換衣衫,就穿平時的樣子大搖大擺去的,嚇得那些文人墨客掉頭就跑。樂人舞者陪我聊了一晚上,我夢裏都是芳香的。”姬嫻得意地要翹起尾巴,“第二日走時,把吳小郎剛領的俸祿全都送出去了,漂亮姊姊們還請我再去呢。”


    平康坊的花銷可不低,吳小郎的虛職俸祿是付不起的,肯定是安國公府填了窟窿。次數多了,即使安國公府的人沒有意見,那些被趕走的人不敢找姬嫻的麻煩,也要尋安國公府的晦氣。


    姬羲元教妹妹:“那你可得注意了,裏頭花銷不小。下次先到我那兒和夏竹說一聲,讓她派個人去平康坊提前清場、結賬。免得哪一日撞上個禦史家的郎君,惹得他家大人向陛下告安國公的狀。”


    “我下次就獨自去,不帶旁人了。”姬嫻有自己的想法。


    要是平康坊這類地方能被取締就好了。


    可這件事太難辦了。時下官員狎妓成風,男人們領俸祿、放各種假,還能用錢財購買另一個無辜女子的尊嚴。


    姬嫻不傻,她知道平康坊背後的主家笑臉迎接她,實則背後怪她壞事。一個人再出身高貴、灑下的銀錢再多,也比不上他們通過操控那些貌美小娘子賺的錢。


    誰敢大肆收當朝公主的錢?


    要是能讓整個平康坊歸我就好了。姬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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