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玉賭氣停手道:“姑娘不愛惜自己,我也是白效力。”


    葉舒雲笑,她道:“這話怎麽說的,我要是不愛惜自己,怎麽還會偷偷把你給我的兩塊棉花墊子藏在膝下?”


    說著,葉舒雲從身後拿出兩塊棉花墊子在秀玉眼前晃了一晃,秀玉眼底有笑意一點一點往外冒,麵上卻不露笑。


    葉舒雲又道:“再者而言,這事誰也沒強拉我出頭,是我自己往裏頭跳的,怨不得誰。”


    秀玉不解道:“可姑娘圖什麽啊?這麽做對姑娘有什麽好處?”


    好處?葉舒雲低頭淺笑,這是她的賭局,輸或是贏還需孟雲澤開了骰盅,她才知道。至於秀玉所言好處,隻有她贏了才能塵埃落定。


    秀玉見她不言語,又自言自語道:“姑娘近來變得秀玉都不認識了,換了從前姑娘怎麽敢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葉舒雲眼前一晃,她麵無表情:“因為我怕。”


    秀玉立馬問她:“怕什麽?”


    從前在宮裏,她本意坦誠相待,可人心隔肚皮,她的坦誠在別人看來是傻氣,於是一而再,再而三利用她,暗地裏給她下絆子。在那兒人心藏人心,誰都不敢暴露自己,那樣的日子她過怕了。


    她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哪還能讓自己重蹈覆轍?


    葉舒雲忽然笑起來:“自然是怕錯過好姻緣。”


    午後葉舒雲臥在窗戶邊上躺椅上看書,不覺睡了過去,婆子們見她睡在風口底下,怕她被風吹著,悄悄進來替她關上窗戶,把書收起來放在一邊。


    彼時秀玉正好進來,婆子便抱怨說:“不管別人怎麽勸都不聽,總這麽在風口底下睡如何使得?現下歲數小是不怕,等來日歲數長上去,哪有不頭疼的。”


    秀玉聽了兩句,抱來一塊毯子蓋在葉舒雲身上。


    婆子嘟囔了兩句便出去了,秀玉替葉舒雲掖好被角也跟了出去。


    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她還小,葉定安和她搶雲片糕,她搶不過葉定安,急得直跺腳:“的的不許吃,你不能吃,這是阿娘給我的。”


    葉定安不理她,仗著個子比她高就把雲片糕高高舉起,當著她的麵一片接一片,得意洋洋地往嘴裏送。


    葉舒雲被氣得說不上話,踮起腳尖就去搶,嚶嚶嗚嗚叫喚了兩聲道:“的的……”


    葉舒雲被氣醒,猛地睜開眼,心砰砰直跳。


    正巧葉定安在廊外聽見葉舒雲叫他,推開窗戶,探頭進來。


    葉定安趴在窗沿上問她:“這麽喜歡我這個哥哥?做夢都忘不了我?”


    葉舒雲還沒從剛才那個夢的打擊裏回過神,突然看見這個罪魁禍首,她氣不打一處來,向他招了招手道:“你進來。”


    葉定安有事要托葉舒雲幫忙,所以葉舒雲一招手,他麻溜進了葉舒雲的屋子。葉定安才近葉舒雲的身,葉舒雲便已伸了手在他身上捶了一下,力道不大,但足以解氣。


    葉定安無緣無故被葉舒雲捶了這麽一下,很是費解,他問道:“妖怪!作甚!”


    葉舒雲本來還有點不高興,經葉定安這麽一逗,沒忍住笑了起來。


    婆子在外頭瞧見兄妹兩個打鬧,怕他們鬧別扭,便勸道:“哥兒和姑娘如今都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打打鬧鬧了。”


    葉定安回頭笑道:“沒有的事。”


    婆子聽見葉定安這麽說才放心退下,吩咐秀玉端茶進去,偏又不知道秀玉這丫頭去了哪兒,隻能自己去端了茶進去。


    葉定安低頭問葉舒雲:“好端端的,我又怎麽招你惹你了?一進來就揮拳頭。”


    葉舒雲這才從剛才那個夢的打擊裏回過神,細想之下,不覺嘲笑起自己來。她可真是孩子氣,這麽大一個人了,還為一點吃的東西和葉定安鬧脾氣,且還是為夢中的事和葉定安置氣。她看向葉定安,她絕不能把實情告訴他,憑葉定安的脾氣,他一定會笑話她。


    無事不登三寶殿,葉定安必是有事要求她,葉舒雲問他:“什麽事……”


    一語未了,秀玉火急火燎跑了進來,氣喘籲籲打斷葉舒雲道:“姑娘,侯爺上門提親來了!”


    第二十四章


    適才秀玉去老爺和夫人房裏找人說話, 不想撲了空,回來的路上她偶然聽見老爺夫人房裏的灑掃丫頭說孟雲澤來提親了。她一得了這個消息就往回趕,一路上她又看見不少丫頭小廝都去了前廳。


    論門第, 即便是當年老爺還在戶部當值之時, 葉府也夠不上孟府那樣的高門,何況如今老爺被貶謫, 那更是連孟府的門檻都夠不上。所以府中人一聽說孟雲澤來提親, 個個都覺得稀奇,忙不迭跑去前廳看個究竟。


    秀玉一心隻想著趕緊將此事告知葉舒雲,顧不上和那些人閑話,隻急著往回趕。


    秀玉急急刹住腳, 隔著一道門說:“姑娘,孟侯提親來……”


    秀玉一轉過門,看見葉定安也在, 硬生生又把話咽了回去。葉定安不喜歡孟雲澤,更不喜歡孟雲澤再和姑娘有牽扯,這她是知道的,所以葉定安一個眼神掃過來,她就閉了嘴。可她的話雖然沒說完,但關鍵訊息, 他們都已經聽見,說不說完, 其實沒差別。


    葉舒雲忙下了躺椅, 穿上繡鞋就要走。葉定安伸手拉住她,不許她去。


    葉舒雲回頭看他:“你做什麽?”


    葉定安淡然道:“不許去。”


    葉舒雲不服氣, 憤然問他:“憑什麽?”


    葉定安不知怎地, 竟也生了氣, 沒好氣道:“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葉舒雲,你不是孩子了,凡事就不能替父親母親想一想?”


    因她的事,這幾日葉家不知背後被人傳了多少閑話,造了多少謠。


    外頭的婆子聽見裏麵忽然吵鬧起來,唯恐兄妹二人在她眼皮底下鬧起來,到時不好像老爺夫人交代。


    婆子行至門外朝裏頭張望了一眼道:“哥兒輕聲些,別嚇著姑娘了。姑娘有不對的,哥兒好好說,姑娘會聽的。”


    趁葉舒雲晃神的功夫,葉定安迅速鬆開手跑出去帶上門,又吩咐婆子不許開門。


    葉舒雲急急忙忙趕過去,還是遲了一步。


    葉定安在門外揚聲道:“你先待著,一會兒我就放你出去。”


    葉舒雲拍門道:“現在就放我出去。”


    門關得急,秀玉來不及跑出去,便和葉舒雲一同被困在屋子裏不得出。秀玉進退皆不宜,隻能呆愣愣站在一旁看著。


    葉定安不理她,大搖大擺往回走。葉舒雲見叫不住他,一眼看過去,注意到那扇半掩著的窗,心生一計,趕忙走過去翻窗出去,秀玉攔都攔不住。


    葉定安走出去幾步遠才突然想起來那扇窗還沒關上,急轉身返回來,正巧看見葉舒雲從窗戶跳下來,背對他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從來像現在這樣這麽迫切地想見到他,仿佛隻有他在的地方才有能照亮她的光,隻有他在的地方才有她的將來。


    這並不是幻象,也不是她矯情,而是她最好的自救法子。


    葉定安匆匆忙忙追上去的,他真的不明白葉舒雲到底著了什麽魔,這麽些年,他頭一次見到她這麽不管不顧又固執得讓人討厭的模樣。


    葉舒雲一路跑向前廳,這一路,她心跳得厲害,像是要衝出嗓子眼似的,她頭一次感受到沒頂的開心和期待,她仿佛看見未來的日子閃著耀眼的光,在她腳下的這條長廊裏一點一點地鋪展開,她心裏那點微弱的不安漸漸被光芒所覆,隱匿在光的背麵。


    她到時,廳中空無一人,隻有一個丫頭在裏麵收拾東西。


    葉舒雲問她:“他們呢?”


    丫頭向外瞟了一眼答說:“老爺夫人送侯爺出去了。”


    葉舒雲緊張道:“出去了?阿爹阿娘如何說的?”


    丫頭老實答道:“老爺夫人沒答應。姑娘……”


    葉舒雲頓覺胸口一緊,失望鋪天蓋地而來,眼中所有的光頃刻失了原有的亮度。不等人說出一句整話,葉舒雲已經向葉府大門跑奔去。


    秀玉和葉定安都沒有趕上她。


    葉舒雲趕到門前,隻看到孟雲澤駕馬遠去的背影。她看過無數次他的背影,從前即便她隻能看到他的一個背影,她也覺得高興,可現在她看著他的背影,她一點也不高興,甚至有點厭煩這樣遠遠地看著他的背影。


    葉舒雲猛地回憶起當年她入宮時的畫麵,心下駭然,不等多想就準備衝上去。葉定安及時出現,死死拽住葉舒雲的手。


    葉定安質問她:“你到底是中了什麽邪?跟我回去。”


    一語驚醒夢中人,葉舒雲回過神,之前的事已經讓葉府陷入尷尬之地,此刻父親已經拒絕孟雲澤的提親,她若這麽貿貿然衝過去,又置父母顏麵於何地?


    葉舒雲抽回手踅身往府中走。她沒回自己屋,而是直奔父親母親住的院落。


    葉有成拿著花鏟在院中整理花草,他抬眼看見葉舒雲,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隻掃了她一眼便繼續忙活手上的東西。


    葉有成低著頭,似是無意又似是有意道:“咱們葉家小門小戶,與侯府更是猶如霄壤之別,咱們高攀不上,更何況侯門似海,也不是咱們應付得了的。方才侯爺來我是這個意思,現在我也還是這個意思。”


    葉舒雲緩緩走來,鄭重道:“阿爹,我想嫁。”


    葉舒雲長了這麽大,這似乎還是葉有成頭一次看到她如此堅定,明明白白地要些什麽。


    葉有成這才抬起頭看著葉舒雲:“你可想清楚了?”


    葉舒雲直勾勾盯著葉有成,像是怕自己目光稍有閃爍就會被誤會她心有猶豫,並非真心。葉舒雲道:“是,想清楚了。”


    葉有成眸光微動,眼中迅速閃過一點複雜情緒,像是不悅,像是無奈,又像是妥協。葉舒雲看不懂,也來不及細想。


    葉有成道:“我知道了。”


    葉舒雲從院子出來,迎麵遇上葉定安。


    葉定安陰沉著臉,冷聲問她:“他把你,把咱們葉家害得還不夠嗎?你自己出去聽聽,看看,外頭的人現在都是怎麽傳你!怎麽傳的葉家!”


    她知道外頭的人都說她寡廉鮮恥,為攀高枝心不擇手段,實非善類。


    葉定安越說越激動:“他到底給你下了什麽迷藥?怎麽就非他不可?論門第,杭啟遠比他適合咱們葉家,又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彼此都清楚對方的脾氣秉性,你放著杭啟不選,為什麽非選他?”


    為什麽非選孟雲澤?


    他是她在心裏暗暗期待了一輩子的人!她為什麽不能選?


    想起過往,葉舒雲眼眶有些溫熱,她淡淡看了葉定安一眼,反問他:“那你為什麽非林姐姐不可?”


    葉定安沒有經曆過愛而不得的苦,也沒有受過一個人孤零零地看盡日升月落的寂寞,更沒有體會過沒人在意自己是喜是悲,是歡是苦的孤寂和落寞。


    那些年,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她的悲歡,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麽。


    這一問,葉定安便覺得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他辯白道:“這不一樣!”


    葉舒雲平靜道:“哪裏不一樣?”


    “我……”葉定安急急開口,但隻吐了一個字便又閉嘴不說話。


    納征那日,侯府送來的聘禮把葉府塞得滿滿當當的,就連外頭院子的空地也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占了。


    孟雲澤穿了一身紫色長衫,外罩一件淺紫紗衣,束金玉帶,半披發,清朗俊逸,目光朗朗。他的目光掃過來,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了一沉,其後又迅速升起,歡喜也跟著躍上心頭。


    葉有成原本在和孟雲澤說話,他看孟雲澤隻盯著一個地方看,於是也順著葉舒雲的目光看去,結果卻瞧見葉舒雲就站在離他們幾步遠的月洞門前。


    葉有成第一次見孟雲澤是他提親那日,他的話不多,更沒有說天花亂墜的漂亮話,那日他隻說道:“晚輩孟氏雲澤,求娶令愛。晚輩保證有生之年定當竭盡全力照顧她,為她遮風擋雨,不讓她受委屈,懇請您應允。”


    可葉有成看得出來,孟雲澤求娶舒雲隻是為了堵住外頭的悠悠眾口,不讓她無法立身,正是因為如此,他無法應允。


    如果讓二人為情勢所迫,勉強成親,即便來日二人能做到舉案齊眉,心底終歸難保會有所不甘,可圓圓說她想。到這一步,無論是他自己的私心還是旁的什麽都不重要了,兒女的幸福到底要靠自己爭取。


    葉有成道:“你們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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