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歎氣:“希望他們逢凶化吉,赤帝生死不明,如果薑榆罔再出什麽好歹,那就亂套了。”


    瑤姬想到如今的局勢,也深深歎息。祝融帶著兵闖入白帝領域,按天界規矩講,這就是公然入侵,無異於宣戰。而祝融親眼看到薑榆罔和祝英被蓐收傷成那樣,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北方還在打仗,西天界和南天界又起爭端,這下天界是真的再無安寧之地。瑤姬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羲九歌能怎麽辦呢,和平時代她是東夷、華族兩族友好的象征,一旦開戰,以她一己之力,哪能左右大局走向?羲九歌想了想,說:“先去南天宮,無論如何,要確保薑榆罔沒事。”


    薑榆罔是唯一經曆過青宮事變還逃出來的人,隻有他能證明那日發生了什麽。如果薑榆罔願意出麵表態,揭露白帝和姬少虞,可以極大影響現在還在觀望的各大勢力。這樣一來,黎寒光就從勾結魔族變成正義之師,姬少虞也失去了作福作威的資格。


    羲九歌和瑤姬正在說話,忽然外麵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侍女急匆匆進門,行禮道:“明淨神女,大事不好,祝英將軍……恐怕不行了。”


    祝英睜開眼睛,麵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侍女看到她醒了,驚喜地要去叫祝融、薑榆罔來,被祝英攔住。


    哪怕不看鏡子,祝英也知道自己現在氣色很差。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剛才她突然醒來,感覺體內有了些力氣。


    祝英立刻想到回光返照。


    祝英為了激發戰鬥力動用禁術,消耗了太多真元,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她心裏並不悲傷,因為在她第一次見到那個憂鬱、清俊、貴氣的公子起,就已經下定決心,要為太子戰至最後一滴血。


    她得償所願,沒什麽可傷感的。但是死之前,她要解決一些麻煩。


    祝英問侍女:“我原來那身衣服呢?”


    侍女乖巧道:“將軍傷得太重,奴婢幫您脫下來了。將軍有什麽吩咐嗎?”


    祝英說:“拿過來。”


    侍女很快取回血跡斑斑的舊戰袍,祝英想要接過衣服,抬手卻不斷顫抖,連這點力氣都攢不出來。侍女見狀,小心翼翼問:“將軍要找什麽,奴婢可以幫您。”


    祝英實在控製不了行動,便放棄親力親為,對侍女說:“在護心甲後麵,靠近胸口那個地方,有一個夾層。對,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侍女依言取出東西,她本以為是什麽重要文書,沒想到卻是一方帕子。侍女看著手中簡單老舊,邊緣微微泛黃,唯獨邊角繡著桑葉的帕子,不解問:“將軍,這是什麽?”


    祝英望著帕子上的桑葉,微微陷入怔忪。


    其實最開始,祝英是按照大家閨秀的路子培養的。


    祝融夫妻許多年才得了這一個孩子,簡直奉若珍寶。夫妻兩人都是脾氣火爆、能打善戰的將軍,對待女兒卻百般小心,不忍心讓她吃苦。他們給祝英請來了最好的師父,教她琴棋書畫、詩書女紅,一心想讓女兒成為文官家那樣知書達理的小姐。


    但龍生龍鳳生鳳,就算祝融再用心,火神的女兒也不會變成溫柔如水的性子。祝英不耐煩沒完沒了的繡工課,跑出來偷玩,無意救了一個溺水的男子。


    她怕自己逃課的事被發現,把男子放在經常有人經過的海灘上,沒等男子醒就走了。第二天母親說太子昨日遇險,要帶著她去行宮探望。祝英跟著家人一同進宮,看到了大病未愈的太子殿下。


    她才知道,原來昨日救下的人是太子。


    後來祝英還跟隨父母見過薑榆罔幾次,但太子殿下似乎並不記得她,每次見她都以重臣家眷之禮對待,溫和但也漠然。


    是啊,這樣的貴女薑榆罔每日要見許多,他怎麽可能記得住一個相貌、才學樣樣平庸的女子呢?


    祝英突然不願意學琴棋書畫了,她拿起了父親的舊槍,開始自學家傳絕技。祝融看女兒實在不是個讀書的料子,便認命地歎了口氣,教祝英習武。


    事實證明,人還是要找對賽道,合適比努力重要多了。祝英很快展露出優秀的戰鬥天分,幾百年後她成了一位出色的戰士,選入太子身邊做侍衛。


    祝英的夢想終於成真,然而在她缺席的這幾百年,薑榆罔認識了西陵家的大小姐,並為之深深傾倒。


    最諷刺的是,薑榆罔對西陵桑生出好感,是誤以為當初救他的人是西陵桑。


    侍女輕輕喚了祝英一聲,手裏拿著帕子,十分困惑:“將軍,這似乎隻是一麵普通的帕子,您要拿它做什麽?”


    祝英回神,繡帕子、學詩書似乎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連同“桑桑”這個乳名,久的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如今她生命已到盡頭,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翻出來,隻會給生人徒增煩惱。不如,就讓它們徹底埋葬吧。


    祝英試圖凝聚法力,然而她如今虛弱的連火都放不出來。祝英頹然垂下手,說:“不是什麽重要東西,你把它和衣服一起燒了吧。”


    “燒了?”侍女訝異,她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質疑,她隨手將那方老舊的帕子扔到衣服堆裏,說,“遵命,奴婢今晚就燒。”


    “不。”祝英強硬要求道,“現在就拿出去燒!”


    小侍女被祝英的語氣嚇到,訥訥應了一句,趕緊抱著衣服堆往外走。她出門時,正好迎麵趕上薑榆罔。小侍女連忙退到一邊,躬身行禮。


    薑榆罔經過時,看到侍女手裏抱著一團衣服,便朝她多看了兩眼。侍女感受到太子的注視,心裏緊張,把衣服揉的更緊了,那方帕子被卷到衣服裏麵,隻露出一條白邊。


    薑榆罔覺得此女有些可疑,但他擔心祝英的情況,便沒有停下,快步走向裏麵。


    薑榆罔及侍從過去後,侍女才長長鬆了口氣。她發現衣服耷拉下來了,連忙整理好,嘴裏喃喃道:“哪裏有火盆呢?”


    薑榆罔第一個出現,隨後祝融、羲九歌、瑤姬都來了。祝英全身冰涼,臉上卻泛著紅暈,她看到羲九歌和薑榆罔,欣慰地說:“幸好,太子和神女沒事。”


    羲九歌心中難受,說不出話來。薑榆罔皺了皺眉,說:“不要說這些喪氣話,你隻管安心養病,我一定能找出救你的藥。”


    祝英偏頭咳了兩聲,忍著沙啞說道:“如今大戰在即,太子應好生安養,不可為我費心。以後我無法再保衛殿下了,西府中郎將刑耿驍勇善戰,機敏細心,適合護衛殿下。日後殿下出門務必帶著他,切不可以身犯險。”


    薑榆罔想嗬斥祝英不要自作主張,她會活得很久。可是他看著祝英白裏浮紅的麵容,實在發不出聲音。


    祝英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氣息有些喘,她緩了緩力氣,看向祝融,說:“父親,對不起,女兒不孝,不能給您和母親盡孝了。”


    祝融縱橫戰場多年,是出了名的鐵麵戰將,阪泉之戰時都沒落過淚,此刻卻忍不住熱淚滾滾:“阿英……”


    他其實想叫女兒的小名桑桑,但祝英長大後三令五申,不許叫她乳名,祝融怕惹女兒生氣,此後再也沒有在人前喚過這個名字。


    羲九歌看著這一幕心生不忍,瑤姬怕羲九歌牽動情緒,加速心傷,趕緊帶著她避開了。


    羲九歌出來後,緩了很久才從那種生離死別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她發現柱子後麵有火光,警惕地走過去,發現是一個小侍女在燒火。


    羲九歌驚訝,問:“你在做什麽?”


    侍女一抬頭看到是羲九歌,嚇了一跳,手裏的帕子鬆開,蕩蕩悠悠飄到火苗上。她連忙跪下行禮:“神女恕罪,奴婢奉祝英將軍之名,將舊衣服燒掉。”


    羲九歌奇怪:“燒舊衣服做什麽?”


    瑤姬從後麵跟上來,說:“興許是怕火神觸景生情吧。”


    那就更不該把東西燒掉了,這好歹是父母的念想。羲九歌正要讓侍女將火熄滅,忽然背後傳來呼喚聲:“明淨神女?”


    是薑榆罔身邊的侍從,羲九歌趕緊回去:“我在這裏。”


    她看到薑榆罔的臉色,已經明白裏麵發生了什麽。她動了動唇,最終隻能蒼白地安慰:“節哀順變。”


    薑榆罔連客套的力氣都沒有了,羲九歌怕薑榆罔再發病,趕緊讓侍從扶薑榆罔回去。


    一大群人簇擁著薑榆罔,侍衛發現不遠處竟然有個小侍女燒火盆,怕驚擾了薑榆罔,忙嗬斥道:“誰讓你在這裏燒東西的?嗆到了太子,你該當何罪?”


    小侍女一邊請罪,一邊趕緊抱著火盆跑遠。小侍女剛轉身不久,薑榆罔就在護衛的簇擁下經過。他掃到有人背著他跑,皺眉問:“那是何人?”


    剛才趕人的侍衛連忙解釋:“隻是一個打雜的小侍女,偷偷在這裏燒東西,被卑職趕走了。區區宮人而已,不值一提。”


    薑榆罔臉色還是沉著,說:“讓她轉過身來。”


    侍女僵硬地轉過身,一雙眼睛嚇得都不會眨了。侍衛想要將侍女押過來,被薑榆罔抬手止住:“算了,既然不是細作混入,就不要為難她了。但船上不許有明火,以後,不得讓她再燒東西。”


    侍衛抱拳應是,小侍女也趕緊謝恩。她雙手還端著火盆,手足無措的樣子狼狽極了,薑榆罔不想和一個小侍女為難,便沒有再停留,繼續朝前走了。


    浩浩蕩蕩的人群過去後,侍女才終於鬆了口氣。她低頭,看到那堆衣物燒的隻剩下一個帕子角,上麵的桑葉針腳嚴密,鮮豔如昨。她將帕子撥到火中心,嗔怪道:“都怪你,害我差點被治罪。”


    ·


    祝英死後,薑榆罔消沉了很久。但赤帝還生死未卜,整個南天界都等著他出主意,薑榆罔強行打起精神,寫了一份長長的敕書,蓋上赤帝太子官印,發往四海八荒。


    許多信件被攔截了,但依然有一些閃著明紅色圖騰的傳訊符衝破阻攔,送到各世家手中。


    在信中,薑榆罔詳細說明了那日他在青帝宮中看到的、遭遇的事情,為明淨神女羲九歌、黃帝太子黎寒光正名,並號召四海英豪,共同舉兵,營救被圍困的青、黃、赤、玄四帝。


    這一份敕書非同小可,立刻在天界激起千層浪。無論眾神仙信不信,五位天帝進入東天宮後確實再也沒有出來過,眾神不得不懷疑,五帝現在還活著嗎?


    各界明顯騷亂起來,大爭之世,能者居之,如果五帝真的出了什麽岔子,誰說他們就不能成為下一個天帝?


    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姬少虞這邊卻是焦頭爛額,糟糕透頂。


    薑榆罔的敕書發出來後,姬少虞立刻就怒斥這是無稽之談,定是薑榆罔和黎寒光勾結,意圖顛覆天界。然而他死不承認,卻架不住下方士兵相信。


    這陣風在軍營中越刮越大,最後,前線所有兵卒都知道姬少虞欺君滅祖,背叛了黃帝和玄帝。


    姬少虞人心大失,別說東天界、中天界的天兵天將,連玄宮的人都不追隨他了。許多人臨陣倒戈投向黎寒光,黎寒光乘勝攻擊,一日攻陷十座城池,成功和北方的魔族會師。


    姬少虞一路敗退,最後退回王都,可是,連玄宮裏的人也不肯聽他調遣。


    替姬少虞辦事沒名又沒利,他們為什麽要去前線送死?許多人陽奉陰違,一轉身就卷了玄宮裏的財寶跑路。


    玄後女祿在聽說魔界結界破裂後就惶惶不可終日,如今魔族兵臨城下,她徹底瘋了,整日神神叨叨念叨:“她回來了,她沒死,她又回來了!她的兒子來殺我了!”


    姬少虞被玄後鬧得不堪其擾,隻能讓仙娥將玄後關在宮殿裏。黃昏時分,他獨自登上城牆,看到外麵黑雲摧城,戰旗連綿,寫著“黎”字的旗幟高高掛起,在風中獵獵招展。


    姬少虞想,當年涿鹿大戰時,曾祖看到的景象也是這樣的吧。


    時隔多年,九黎族這個名字再次響徹九州,所有上過戰場的人,都無法忘卻九黎族衝鋒陷陣的姿態,回來後不知有多少人留下夢魘。


    難怪能將黃帝的軍隊打得九戰九敗,戰神之名名不虛傳。


    蚩尤死去多年,卻以另一種方式將陰影籠罩在眾神族頭上。


    姬少虞看著外麵烏雲一樣的軍隊,已提不起對戰之心。他的軍隊再驍勇,指揮再精妙,還能比過當年的黃帝嗎?曾祖都打不贏的怪物,姬少虞怎麽可能?


    姬少虞想到萬年前祖父獲勝是靠殺死了蚩尤,將蚩尤的頭顱高高懸掛在戰旗上,對麵軍心大亂,潰不成軍,這才在最後關頭扭轉了局勢。或許,姬少虞也可以效仿。


    隻要殺了黎寒光,外麵所謂聯軍立刻做鳥獸散。如果沒有黎寒光,魔族還有什麽理由踏足神族的地盤,羲九歌、薑榆罔還有什麽立場向著魔界?


    隻要殺了黎寒光。


    姬少虞眼中紅芒亮起,將眼珠完全浸成暗紅色。他需要力量,隻要他獲得強大的力量,反對他的人會全部投誠,離開他的人會主動回來,天下萬民無論,都將匍匐在他腳下稱臣,他會一統天界,從此權力、名譽、美人盡在掌中。如果還有東西敢礙他的眼,殺掉就好了。


    姬少虞抬眼,看向天際陰晦肅殺的落日,自然而然想起一個助力。


    真正掌握世間無上神通的奇跡——魔柱。


    第127章 負心郎


    落日熔金,暮雲如瀑。柯凡跪坐在靜室內,平靜等待自己的命運。


    吱呀一聲,名貴的木門被推開,陽光從身後灑落,又很快歸於沉寂。


    柯凡依然靜靜坐著,都沒有回頭看。背後傳來蓐收威嚴沉重的聲音:“柯氏,你可知錯?”


    從養女到兒媳,她在蓐家侍奉了幾十年,竟然連名字都不配有。柯凡垂下眼眸,平靜說:“不知我犯了何錯?”


    “勾結外人,欺騙蓐家,放跑了要犯,甚至臨到最後關頭,你都在替那些逃犯打掩護。這些年我蓐家對你不薄,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


    柯凡長呼一口氣,說:“我知道蓐家對我仁至義盡,也知道我配不上蓐鉞。但我的命是神女救下來的,但凡還有良心,就做不出恩將仇報的事。我無話可辯,任憑家主懲罰。”


    蓐鉞跟在蓐收身後,終於忍不住了,近乎哀求地說道:“阿凡,我知道你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但我們青梅竹馬,如今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你就不替我們的家想一想嗎?我們約定好的那些地方還沒有去,孩子的名字也沒有取好,你當真如此狠心,為了外人,什麽都不顧了嗎?”


    柯凡沉默了,她能對著蓐收不卑不亢,但麵對自己的夫君,她實在無法狠下心。柯凡不知不覺攥緊手指:“鉞哥……”


    蓐收不慌不忙踱到前方,說道:“你壞了陛下的大計,要不是蓐鉞為你求情,你哪還能安安穩穩坐在這裏?看在你是蓐家婦的份上,我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隻要你給神女寫信,請神女回西天界來,你之前的錯我們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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