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這樣,聶先生也還是覺得這個學生對他而言不一般。


    ——在他的人生裏,再不會有另一個隻學習三個月就能考上童生的學生了。


    如今他要去縣學進修,聶先生也衷心希望他有一個好前程。


    聶先生惆悵完之後,抬眼看到自己兒子,總覺得有些不太一樣。


    聶恒見他看過來就笑了笑,聶先生心裏情緒正在起伏中,最後到底沒有多想。


    就是傍晚時,一個學生的家長找上門來,看在聶恒念書出眾的份上,家長也沒不講理,說是聶恒跟他兒子打了一架,雖然沒見輸贏,可兩小子同個私塾出來的,是不是有些什麽誤會?


    聶先生看一眼跟兒子打架的學生,是年後新來的,七八歲的年紀,一臉哭唧唧的,聶恒雖然十二,卻隻比人高了一個個頭。


    以前聶先生為何總不為兒子做主,實在是因為欺負兒子的,不少都是些小毛孩子,聶恒年紀比別人大,個頭還高些,居然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


    聶先生真是沒臉找人家家長。後頭張玉寒來了,他隻挑幾個年紀大點的刺頭收拾,這就把一眾小屁孩驚得不敢上前了。


    如今張玉寒離開私塾,聶恒還是那副乖巧溫順的好欺負小兔子模樣,也怪不得別人柿子挑軟的捏。


    別說,雖然被人找上門,聶先生看這樣不吃虧的兒子倒還挺順眼的,聶恒都做好了會被親爹教訓的準備,被他爹維護時還真是震驚了好一會兒。


    張玉寒回家時,羅美娘正在吃涼皮。


    今日鋪子裏客人不多,她這幾日總覺得飯菜口味淡,就想著回家做個新鮮吃食。


    春日裏天氣還有些冷,頭一鍋蒸好的涼皮不到兩刻鍾便涼透了,羅美娘切了些出來,放上蒜汁醬油醋、香菜黃瓜絲胡蘿卜絲、麵筋和花生醬,還有特製的辣子,頭一筷子進嘴,就享受得眯上眼睛。


    別看羅家做的是零食生意,可每日做的東西都是要換錢的,有時間有精力羅家人都願意幹活掙錢,一日三餐總是對付著來。羅美娘也是成親之後才有空在飯食上折騰,調好一碗涼皮之後,也沒等人回來就吃上了。


    張玉寒推開院門正趕上羅美娘吃得碗裏空底。


    她把桌椅移到院子裏,四方卓上還放了一杯茶,院子裏陽光金燦燦的,蜂蝶在菜地飛舞,一幅歲月靜好的靜謐場景。


    看到張玉寒進門,羅美娘還問了一句“這麽快就回來了?”她原先還想著縣令沒那麽好見,他和聶恒許是要等到午後才能把事辦完。


    見張玉寒搖搖頭似乎有些情緒,羅美娘也沒多問,今日的涼皮她蒸了不少,原想著中午送到鋪子裏讓羅德金他們也嚐個新鮮,這會兒先給男人切了一碗,還給他多下了一勺辣椒。


    他們兩口子都屬於那種不太能吃辣、但偏偏作死愛吃辣的,尤其是張玉寒,辣椒一吃多了就得流眼淚。


    她這是瞧著他心情似乎不好,才給的特殊待遇。


    無論發生什麽事,美食都是最能治愈心情的;說得更科學一點,大部分人的腦袋是單核生物,隻能同時處理一件事情,心情不好時,被吃喝吸引了注意力,就沒空想煩惱了。


    張玉寒吃第一口時頓了一下,接著就一連下了好幾筷子。


    這幾個月鋪子人手不夠,有時候就連他旬休回來,羅美娘都要去鋪子裏幫忙。


    他這人好養活,過年時媳婦見天兒給他做好吃的,他挺捧場;在聶家吃喝都尋常,他隨便對付兩口也能過去。


    可誰不喜歡吃好吃的?


    尤其是媳婦腦子裏總有些奇思妙想,看著挺尋常的食材在她手下總能變出一朵花兒來。張玉寒有時想著,就算他不是成親前就瞧上媳婦,成親後羅美娘有這一手也遲早能捉住他的心。


    張玉寒吃完第一碗後,就表示支持媳婦以後多做些好吃的,讓在飯食上別省銀子,以後他去縣學了,聽說每月大考小考、月考季考、年考科考,學裏都給發錢,以後家裏開銷他一人就能掙來。


    他這麽說,也是想著讓媳婦有個心理準備,以後他往家裏拿錢總要有個說法才是。


    羅美娘就笑:“那我就等你拿錢養家了。”


    張玉寒拍著胸脯說以後就看他了。


    兩刻鍾之後,院子裏都是一股涼皮的辣香味,羅美娘直等到他吃完,才問他早上的事辦得如何了。


    張玉寒說辦好了,羅美娘又問事情既然挺順利的,那他為啥瞧著不太高興。


    她問:“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


    羅美娘這會兒把可能的原因都猜了一遍,是被守門的衙役折騰了,還是鄭縣令真就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


    張玉寒問她怎麽看出來的,他回家前特地換了幅笑臉就是不想影響她的心情。


    “你是我男人,我能看不出來?”羅美娘把椅子拉近到他身邊,她對張玉寒如今的心思一猜一個準,基本上就沒有失敗的時候。


    張玉寒好一會兒才歎一口氣,想了想從頭解釋:“我身上的長工契約,早就在年後重新簽半工讀契約就解除了。”


    羅美娘點頭說她知道,張玉寒就繼續道,那時候聶先生說長工雖不算家奴,可以後有人要是想這個用來做文章,他們解釋來解釋去總得多費些口舌。


    別看張玉寒平日為人不著調,可誰是真心對他好,他向來門兒清。


    聶先生年紀一大把氣性也忒大,一不留神被他氣著,過後總要他去哄回來;聶娘子倒總是笑嗬嗬的,卻是個雙麵做派。


    他那嘴是挺能叭叭的,哄起人來也能放得下臉麵,可除了對媳婦和對他娘,張玉寒對別的女的都沒什麽耐心。就聶太太那樣的,張玉寒素來不愛往她麵前湊。


    聶先生確實也對他極好,張玉寒歎氣:“解除長工契的事是一件,半工讀契約也是一件。”


    另有就是鋪子的事。


    “鋪子跟聶先生有什麽關係?”前麵的事羅美娘能明白,這個她就不懂了。


    “縣裏經商是要交稅的。”而且收得還挺狠。村人在鎮上賣點東西,柴薪、魚肉、蔬果……被管事小吏逮住都得雁過拔毛一回。


    張玉寒一挑眉道:“生意真的這麽好做,那缺德帶冒煙的鄭老板就不會自己不開鋪子,冒風險去坑咱們鄉下人。”


    羅美娘被他這個形容逗得發笑,也想起來自家的零食鋪子自打開業起,除了一個小吏上門按規矩收了點市肆門攤稅和交易落地稅,基本沒有別的苛捐雜稅。


    這本身就是一個不太尋常的事。這世界上的事素來都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羅美娘在村裏十幾年,每年夏秋交稅時村長都要頭疼一回,就是因為不好打發那些下鄉敲詐的小吏。


    李氏和羅富貴那時不願意往鎮上湊也有這個原因,一個貪官汙吏就能弄得人傾家蕩產。


    張玉寒說,他那時敢想開鋪子做買賣,那是因為他有個關係在衙門三班六房裏,被敲竹杠的事多少能避免一些。


    可這幾個月一點都沒人勒索上門,就真的在他意料之外。想想看,他們兩家都隻是平民百姓,能有這種臉麵讓人不敢欺負上門?


    他腦子不笨,一下便想到當初他提起和鄭老板的糾葛時,聶先生說過會在王主薄麵前提一嘴的事。


    當然,聶先生也許也沒多做什麽,隻是順嘴提了一句這鋪子跟他有些關係。可不管真相如何,張玉寒道:“咱們鋪子一路確實挺順暢的。”


    男人說完之後,羅美娘聽著也覺得應該是這樣。


    張玉寒繼續說,因為惦記著這事,這回何若水那邊有門路見縣令,他從頭到尾都沒把聶恒落下。


    鄭縣令在北關縣這一畝三分地也算是大官了,他那會兒在宴席上瞧著前頭左三圈右三圈圍著縣太爺想套交情的人,總覺得無從下手,後來還是瞅著機會帶著聶恒擠了過去,並讓鄭縣令成功記得他就是當日被他破格提拔的好運童生。


    今日看到鄭縣令的手書裏他和聶恒的名字都在上頭,張玉寒心裏才鬆一口氣。


    張玉寒這麽說,羅美娘就跟他商量要不要備份禮送給聶先生。


    張玉寒說他已經送過了,就是心裏總覺得不得勁,回家路上腦子裏都是這個月在聶家私塾幹活出入的場景,聶家就是他讀書的起點,沒有聶先生願意讓他半工讀,他這會兒許還是聶家的一個長工。


    男人很少有這麽情緒低落的時候,羅美娘想了想,湊過去摸摸他的腦袋,說世上事,無非就是來來走走,聚聚散散,他要是覺得聶先生好,以後逢年過節他們就多跟聶家走動,他和聶恒關係也好,以後兩人一直維持下去就是。


    他要是真的覺得聶先生人好,那就應該盡量走到科舉的盡頭,這是每個老師對學生最大期許,也是學生對一個老師最好的報答。


    說完這句之後,羅美娘也覺得,張玉寒以後要是真的能有所成就,聶先生作為他的啟蒙老師,總會有所受益。不過這句話說的就遠了。


    張玉寒隻是對她笑了笑,又拉著她的手晃了晃。


    好在等羅美娘給鋪子裏送完涼皮回來後,之前還悶不吭聲攤開躺平在躺椅上的男人,自個就調整過來了,饒有興致地站在她晾麵糊用的木盆研究著,還問她這麽好吃的東西怎麽不拿去鋪裏賣。


    “要是今晚大哥大嫂都說不錯,等過幾日再加上去。”羅美娘想想還覺得挺可行的。


    她上輩子吃過的東西太多,做零食時也是想起一樣就做一樣。前些日子給何若水送零食大禮包時,她臨時湊了不同種口味的餅幹,這才堪堪湊滿了一個五層食盒。


    覺得自己給她提了個好建議,張玉寒還挺高興的,笑得花兒一樣燦爛。


    羅美娘也露出一個笑容,她有時候覺得張玉寒的性子像鄉下常見的狗尾草。


    名字不好聽,平日也總是舒展著沒枝沒葉的身軀,風一吹就懶洋洋地四處飄,可韌勁卻很強,隻要沒被人連根拔起,你就沒有看到這種草真的被踩壞的時候,隻要給它一點點空間,它就會自己調整過來,蓬勃向上,野性十足。


    作者有話說:


    五一這幾天因為有點事,更新每天還是一更,不是在早上九點,就是晚上九點,看我什麽時候寫完,大家麽麽噠,我假期會盡量多寫點的!!


    第二十六章 (改錯字)


    及至晚上羅德金高氏和張紅果回來,張玉寒已經又恢複成平時那副憊懶模樣。


    對羅美娘說想給鋪子增加一個花樣,三人都沒什麽意見。


    尤其是高氏,立刻就道:“中午我們吃飯時,進鋪子的客人瞧見了都問我們吃什麽,說是這邊都沒見過這個……這個涼皮好不好做?好做咱們待會就做上,明日一早就拿去鋪裏賣。”


    做零食生意就得經常有新把戲,總是那幾樣別人就該吃膩了。鋪子裏的幾樣零食買了三個月,這些日子客人眼看都比之前少,高氏心裏都開始著急了。


    高氏能把閨女放村裏自己出來的人,就不怕辛苦也不怕累,就怕付出了沒收獲。


    就是她自己想不出新點子,也不好催羅美娘。


    羅美娘想想道:“等我做一回,你在旁邊看看。”


    做涼皮的秘訣就是洗麵,把揉好的麵團下水揉搓,蒸涼皮用的就是洗出來的麵漿水,洗過水的涼皮也比沒洗過的口感要好。


    而且揉搓後剩下的麵筋,蒸好後能拌涼皮一塊吃,還能單獨做一道涼拌麵筋。晚上他們吃的就是這個。


    涼皮做法也比辣條容易多了,她大哥每年入夏都苦夏,過兩個月再做辣條就太辛苦了,入夏後辣條也肯定不太好賣,正好是時候換個主打品種。


    既然大家都覺得還行,這個事情就定下來了,羅德金又關心了幾句張玉寒進縣學的事,得知一切順利也沒啥好說的。


    這個妹夫如今要走的路,已經超出他以往所有的見識。羅德金甚至覺得,整個村裏就連最德高望重的村長也沒法給他什麽建議。


    他也就隻能嘴上關心幾句罷了。


    鋪子的事情張玉寒插不上嘴,就聽著媳婦和人商量,回屋之後才不滿道:“紅果那妮子也太會拍馬屁了。”


    下午媳婦怕他心情不好,一直圍著他繞來繞去的,張玉寒嘴上沒說,心裏高興得很,誰知妹妹回家,才幾句話把他媳婦的注意力都搶走了。


    羅美娘有些無語:“大哥嫂子不也說話了,怎麽盡說紅果了?”


    現在家裏幾人誰不說張紅果是個好姑娘,她幹活利索,性子也不差,就是愛美了些,每月存下的二十文基本上都要拿去買絹花,前些日子還跟羅美娘打聽要怎麽繡花。


    許是她當時在唐氏跟前說過不讓她去灶下的話,張紅果跟她請教時模樣瞧著還挺怕她拒絕。


    鄉下姑娘都會做些女紅,但都隻是些縫縫補補,刺繡屬於高端技能,村子裏會的人家都是藏著捂著,羅美娘雖然也會幾手,卻不是李氏教的,是上輩子她看網上做娃娃視頻,手癢跟著學會的。就那麽幾招,李氏納悶的時候她還找借口說是偷看了別人做繡活。


    後麵她一句都沒推脫,小姑娘突然就嘴甜得沒邊了。


    其實羅美娘能讓小姑子過來縣裏,就沒存著要防備她的心思,住在同個院子裏,防能防得了誰?她會那麽說也是不想讓黃氏以後在小姑子身上做文章。


    “嫂子說的都是正經話,就紅果一直叭叭不停,姑娘家還是要多注意點,眼力見也要練習練習。”


    在鋪前做生意那能少得了眼力見啊,剛才眾人話說完都要進屋了,妹妹嘴裏還是叭叭個不停。他都瞅她好幾眼了。這要換個不大度的,就得拿話噴她。


    “那還不是像你。”羅美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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