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般想著, 腳下的步子不由加快,卻聽到後麵清詞“哎喲”了一聲,他下意識地回頭,見她坐在台階上,捂著左側腳踝, 神情痛苦。


    這一側腳踝是那次在宮中,她中了什麽香夢遲, 從窗上跳下去錯了一下,當時便青腫了一大片, 後來雖是好了, 但偶爾會隱隱作痛, 方才她走路的時候心不在焉想著事兒,踩空了一階,自己都聽到“哢嚓”一聲,這次必是妥妥地崴了腳了。


    便聽洛長歡返回責備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清詞本來就是怕疼的那一類人,洛長歡不安慰反而責備,加之腳踝處鑽心的痛,清詞的眼圈立時紅了,氣道:“不要你管!”


    說著便掙紮著要起身,洛長歡長歎了一聲,伸手將她抱了起來,一言不發朝著山下走去。


    清詞輕呼了一聲,見路邊行人都朝這裏看過來,急道:“你快把我放下來!”


    洛長歡笑了笑:“你覺得你能自己走?”


    清詞啞口無言,但又實在受不了路上各色人打趣的目光,雙頰越來越紅,索性將頭埋在洛長歡懷裏裝死,聽著他一下一下安穩有規律的心跳,才慢慢平靜下來。


    洛長歡垂頭看她,她與他相處,更多的時候是把他當成共事的同寅,談得來的朋友,輕鬆隨意,隻除了昨晚,她在他麵前都是言談自如的,但從他的角度,看見那玫瑰色的耳垂,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清甜的香氣,適才的鬱悶一掃而空,唇邊不可抑製地勾出一抹極耀眼的笑容。


    直到進了馬車,洛長歡才將她放了下來。


    清詞方才隻顧著羞澀,坐下後又覺出腳踝處的疼痛難忍,忍不住悶悶哼了一聲。


    洛長歡本來有所顧慮,吩咐車夫加快速度送她去醫館,但見她臉色煞白緊緊咬著唇,疼得眼中淚光閃爍,揚聲吩咐車夫慢下來,靠近她低頭道:“得罪了。”


    “不用......”清詞微弱道,腫痛的腳踝往裙角縮了縮,便是她已有心和洛長歡去接觸,也沒接受驟然變得這麽親密。


    洛長歡輕嗤道:“孟清詞,你什麽時候也這般迂腐了?” 說著他把她的左腳抬到膝上,褪下了她的鞋子和羅襪,又將她的裙子往上堆了堆,露出半截纖細精致又白到發光的小腿,高高腫起的青紫腳踝便格外觸目驚心。


    原本還要與他反駁的清詞忽然失了聲,洛長歡垂著頭,比她還濃密許多的睫毛閃了閃,目光停留在她的腳上。


    堪堪退去的暈紅又染上了雙頰。


    “不能耽擱了,要正骨。”洛長歡道。


    清詞一愣,洛長歡的手已落在她的小腿上,打著圈徐徐往腳踝按揉,他的手掌溫熱,雖是文人,手上亦有著薄薄的繭子,這樣按在她腿上,便是十分疼痛裏,也有酥酥癢癢的感覺,清詞又是羞惱又是尷尬,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卻被洛長歡攥緊道:“別動,忍著。”


    旋即他的手落在她紅腫的腳踝上,猛地一推,又聽到“哢嚓”一聲,清詞“啊”地大叫,淚刷地落了下來,整個人倚在車壁上,瞬間冷汗濕透了衣衫,洛長歡抬頭道:“好了,你動一下試試?”


    “可是,真的很痛......”清詞咬著唇,淚還掛在頰上,哽咽著道。她想,像自己這樣怕痛的人,若是在戰場上被敵人抓到,定是受不了嚴刑拷打的。


    含著淚光的心上人看起來可愛又可憐,洛長歡心生憐惜,卻板著張臉,故意嚇唬她:“必得動的,若不然,這條腿可就廢了。”


    若是平時,清詞自是能分辨,但她此刻痛得失了神智,老老實實按著洛長歡所說,咬著牙挪了下腳踝,雖還腫著,卻果然活動自如,也沒有方才那種痛到鑽心的柑橘了。


    她長長籲了口氣,詫異道:“這便好了?”


    “怎麽可能?”洛長歡拿帕子給她擦淚,語氣嫌棄:“總得塗上藥油,好好養上幾天。”


    清詞立刻想到現實的問題,從孤山下來是洛長歡將她抱進了馬車,難不成洛長歡再把她抱進蔣府?


    想到那情形,清詞頭大如鬥。


    她猶豫著開口道:“你把我送......送到繡坊,好嗎?”


    洛長歡眸色淡了淡,收起笑意,有些嚴肅地看著她。


    清詞忽然心虛,側頭看向車窗外搖晃的景色,聽洛長歡聲音已有了些冷意:“阿詞,在你心裏,你如何想我?”


    她如何想他?


    她也不知,他在旁人眼裏,隻除了身世上的瑕疵,近乎完美,而男子的出身說重要又沒有那麽重要,他的才華足以掩蓋這一切,而才子風流,也並不值得詬病,反而還傳成了佳話韻事。


    可他又是如此複雜,如此神秘。他風流卻不浪蕩,他看似多情實則冷淡,他師承何人,又從哪裏學到了這麽高妙的武功,她統統不知。


    見清詞說不出話來,洛長歡並不如以往那邊輕鬆放過,反而沉聲道:“我昨晚所言,皆是出於肺腑,並非醉酒之語。”


    “阿詞,”他不容她躲避,在這逼仄的空間裏,他伸手,輕柔地轉過她的臉,直視著她的眼睛:“我再問你一遍,心悅你,你可願與我在一起?”


    他的手在她的臉頰邊,肌膚相處是奇異又令她害怕的感受,無關情愛無關曖昧,她淩亂搖頭,艱難出聲道:“我不知......”


    她試著接受他,但從未想過長遠。她曾想,洛長歡這樣的男子,他的心不會停留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但在他認真執著的目光下,她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軟弱與卑劣,她反問自己,是否在借著他,走出上一段婚姻所予她的痛苦與不甘,是否在借著他,去忘記蕭珩?


    這樣的心思,於他而言,並不公平。


    “抱歉。”她訥訥出聲,馬車卻在這個時候停下,車夫在外麵道:“公子,到醫館了。”


    洛長歡定定看著她,忽然從車廂的抽屜裏取出一道帷帽,扣在了她頭上。


    清詞隻覺眼前一暗,又被洛長歡抱了下去。


    醫館的老大夫看了看,道雖然腫得厲害,但正骨及時,如今已無大礙,回去躺上十幾日,先別用力,又開了幾瓶消腫的藥油讓她記得塗抹,還說了使用的方法。


    這下子,一時半會兒回不到書院了,清詞哀怨地想。


    兩人回了馬車上,清詞如今腳上不痛了,頭開始痛,她實不想在這樣的情形下回蔣家,給人家添亂,便小心翼翼與洛長歡商量道:“勞煩您將我送到繡坊,好不好?”


    見洛長歡一張俊臉難辨情緒,她想了想,又道:“不然我去濯素園也可以。”


    洛長歡冷聲道:“繡坊地方不大,你那丫頭如今住在那裏,莫非你與她擠在一處?且繡坊人來人往,如何安心養傷?”


    “濯素園夏日住著尚可,冬日裏近水寒涼,你的身子怎受得住?且你長期未住,怎麽著也得打掃幾日,難不成現住現打掃?”


    還有一則未出口的原因,前次回杭州府,他才聽自己的姐姐說,濯素園被蕭珩買了下來,她既與那人和離,便不應再因這些身外之物扯上關係。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清詞氣惱道:“那你說怎麽辦!”


    說起來還是去蔣府最為穩妥,可怎麽解釋自己好端端地在院子裏,便崴了腳一事?


    她腦中又冒出一個想法,眼含希翼看向蕭珩:“那個......那個,你輕功不是極好嗎?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送回府裏?”


    洛長歡被她氣笑:“怎麽可能!青天化日,這是輕功不是隱身術。”


    “不然晚上?”


    “或者還從方才出去的那個角門進去?”她想著也覺不大可能,後院的角門素日裏,從外頭是叫不開的,蔣夫人治家頗嚴,她們今日從那走,還是洛長歡先把看門的婆子引開的。


    洛長歡闔上眼,拒絕與她溝通。


    清詞絞著細長的手指,心中忐忑,直到馬車停來,洛長歡將她又抱了出來,清詞看了看四周,這是一條安靜不聞人聲的巷子,黛瓦白牆是江南常見的富貴人家建築,卻並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這是哪裏?”


    洛長歡抱著她往裏走,隨口回道:“我的宅子。”


    這還不如回蔣府呢。


    清詞欲哭無淚,掙紮著道:“我不能住在這裏。”她根本就沒想過如何與洛長歡相處,再住在一處,更是一團亂麻不清不楚。


    洛長歡不與她論口舌,徑直進了一處風景清雅的院子,婢女迎上來問安,洛長歡淡聲吩咐準備膳食,才進了屋子,將她放在外間的坐榻上。


    清詞軟聲道:“洛兄,洛公子,你還是送我回蔣府好不好?知微找不見我,定會急哭的。”


    洛長歡忽然俯身,一張令無數女子心動的臉貼近了她,好看的眸子幽深到能把她吸進去,他呼出的氣息落在了她臉上,有些灼熱有些曖昧,清詞下意識地低頭,額前的發卻擦過他上下滾動的喉結,她忙往後仰,卻砰地撞到了牆上,後腦勺又是一陣痛。


    清詞“呀了一聲,杏眼因這一撞又汪出淚來,眼淚汪汪地看著洛長歡。


    自己今日是什麽運氣,她後悔腦子一熱隨洛長歡偷偷溜出來了,弄成眼下這個局麵——逐漸失控的局麵。


    簾子外,婢女恭聲道:“公子,都準備好了,可要送進去?”


    洛長歡慢條斯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後腦勺,似笑非笑,低低道:“怕什麽,我難道還能吃了你?”又徐徐直起身來,揚聲道:“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兩個婢女掀起簾子, 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洛長歡囑咐了幾句,不外是好好服侍姑娘之類的話,又拿出老大夫開的藥,先打開聞了聞, 便遠遠扔開:“這般刺鼻, 如何能用?”


    又道:“去我屋子裏拿配的玉遙膏來。”


    清詞:您還懂得醫理嗎?


    她趕緊道:“我用這個就很好。”不好聞就不好聞吧, 味道是其次,如今且講究不了那麽多了,能快快好起來, 擺脫這種尷尬的境地才是當務之急。


    一個婢女應聲而去,少頃, 拿著一個精致秀長的白玉瓶子回來。


    洛長歡緩聲交代用法:“一日三次,按時給姑娘敷上。”見婢女聽明白了, 又道:“服侍姑娘用飯罷,”袍袖一揮,轉身朝門口走去。


    清詞喚了他一聲,


    洛長歡回眸,揚眉一笑,風流蘊藉:“阿詞想我留下來,陪你?”最後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莫名地多了別的意味。


    清詞訕訕笑了笑:“你能把知微送過來嗎, 再替我向蔣夫人解釋一番?”她越說聲音越低,但又覺今日一事全是因他而起, 又有些理直氣壯起來。


    洛長歡笑意微斂,無可無不可地道了句:“好。”便轉身離開了。


    清詞這才放下心來, 又有些訝然:就這麽走了?


    兩個婢女將食盒裏的飯菜擺了出來, 清詞各色嚐了嚐, 雖然清淡,卻不失美味,甚合她的胃口,但這一番折騰,加上心頭滿滿的事,她無心飲食,隨便用了幾口便放下筷子,那兩個婢女憂慮地對視了一眼,上來服侍她淨手漱口。


    兩人禮數甚是周全,且雖對她難掩好奇,卻不多說一句,清詞忍不住問:“他真的走了?”


    婢女知道她問的是洛長歡,回道:“是,公子已然出門了。”


    想了想,又多說了句:“公子不常住在這裏。”她覷著眼前這麵容清麗書卷氣頗濃的年輕女子,有一句話沒敢說出口:公子此前從未帶女子進過自己的宅子,這還是頭一次。


    但這女子又梳著婦人發髻,難不成與公子已私定終身?想到從老姑太太那裏隱約聽來的傳聞,公子似有意於一平民女子,莫不成便是這個?但看這女子十指纖纖不沾陽春水,風姿氣度又覺不是那般出身。


    清詞的思路卻順著另一個方向飛馳而去,比如她第一次見洛長歡,是在西湖上豪華精致的畫舫上,哦,美人枕溫柔鄉,哪還顧得上回家呢?


    清詞自以為明白了。


    她今日出了一身一頭的汗,用了飯後便要沐浴,隻行動不便,隻得忍著不慣,請陌生的婢女幫忙。


    熱氣氤氳中,女子一身肌膚如無瑕美玉,泛著瑩潤的光澤,撫觸的質感更是柔膩滑嫩,婢女忍不住道:“姑娘真是一身好肌膚。”連她看了都心動,何況男子?


    清詞其實並不習慣沐浴時有人在旁服侍,素日裏知微和知宜也至多隻是遞個帕子衣裳,這兩人與她打小一起長大,自是不會刻意去誇她,聽這婢女讚她,她不由窘迫,含糊應了幾句,便起身出了浴桶。


    直到躺到床上,她仍有些疑惑,今兒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第二天早上,洛長歡人沒出現,倒是遣人將知微送了過來。知微見了她又哭又笑,道:“奴婢回院沒見著姑娘,慌得都不知該怎麽辦,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找。”


    還是洛夫人身旁的大丫鬟過來安撫她,道今日將她送過來服侍孟清詞,見到孟清詞,知微這顆懸著的心才完完全全放了下來,又見她腳踝腫著,關切問:“這是在哪兒摔的?”


    清詞心虛,咳了聲“無事,都快好了。”她有些歉疚:“都是我昨兒考慮得不妥當,出來也未和你說。“


    知微心思率直,見到她便安了心,她四周瞧了瞧,見那兩個陌生的婢女不在身旁,湊到孟清詞麵前,低低笑道:“這是洛公子的宅子嗎?”


    清詞見她目光閃爍,一腦門子的八卦,忍不住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下:“姑娘家,成日裏想些什麽呢?”


    知微嘟噥著揉額頭:“我這不是替你操心麽?”


    聽我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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