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容鈺相識太久,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並非鐵石心腸之人,做不到說放下就放下。不過,每心痛一次,我就能放下一點,痛得越深,才越清醒。


    早晚有一天,我可以釋然麵對他。


    我讓人打開箱子,拿起一塊平安符,「這是臣女在殿下外出治水前,爬了幾千階石梯,去廟裏為殿下求來的平安符。」


    太子看著我。


    我隨手把平安符往山崖下一拋,「沒用了,丟了吧,誰撿到,就算是誰的平安喜樂。」


    太子眸間掠過驚詫。


    繼續拿起一塊金絲手帕,我,「這是殿下秋獵時,拔得頭籌,非要臣女為您擦汗,還把臣女的帕子昧下了。」


    我剪掉了手帕上繡的一簇標誌身份的薑花,鬆了手,任山風吹過,把輕薄的絲帕吹向天空,打了個旋兒,又往下飄落,墜到了濤濤江水裏。


    「好歹是金絲繡的,順流而下,給山外的村民撿到,還可以賣幾個銀錢,買些肉改善夥食。」


    我從箱子裏翻出來一遝紙,看清上麵的字,笑了,「我幼時學字,學的第一個字,便是『鈺』字,是殿下你親手教我的。這麽多年了,這些廢紙你還留著呢。」


    我把一遝紙撕成碎片,隨手一撒,雪白的紙屑紛紛揚揚,隨風而去。


    ……


    一箱沒用的,被寶珠挑出來的,典當不了又送不出去的舊物,我一樣一樣,全都扔下了山崖。


    最後,我拈起一縷頭發,覺得有些多了,心疼自己的頭發,又放下了一些,拿著剪刀剪了下來。


    許是我今天出人意料的舉動太多,又許是一件又一件舊物帶出來的往事,讓他有了幾分動容,太子看著我,神色複雜。


    我與他對視,「殿下,是您說的,從不後悔。日後,你若是後悔了,也別來找我。」


    「孤不會。」他答。


    我淺笑,笑著笑著又沒了心情,麵無表情地放開手,那一縷青絲,飄來飄去,落進了江水裏


    我將手中剪子也隨手一扔,遠遠看到剪刀砸進水中,水花翻滾下,一點浪都沒激起來。


    我站在高崖之上,遙望山外青山,如幾抹塵煙。


    長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第11章


    他一直看著我動作,末了,無奈歎道:「薑姑娘,脾氣鬧完了麽?」


    我平靜如水,「臣女並非鬧脾氣。」


    我提著裙擺上馬車,聲音飄散在冷風裏,「我就當,我的太子哥哥從沒回來,他就死在這裏,從沒被找回來過。」


    這般大逆不道的話,身為謹言慎行的薑家人,我是不會說出口的。


    可我剛被退了婚,太子對我於心有愧,皇宮裏那兩位同樣,這反而是我為數不多的,可以任性的時候。


    所以太子隻是蒼白了臉,有些難堪,卻並沒說什麽,回程時自己牽了匹馬,不與我同乘一車。


    我不再看他,想著寶珠那邊,應該已經弄好了。


    果然,回了城,寶珠迎上來,目光亮晶晶地向我邀功,「小姐,奴婢已經把剩下的東西典當了,去錢莊換了幾籮筐銅板。」


    這種做買賣的事,寶珠是真的很開心。


    她是商賈之女,送來當我的貼身丫鬟,幫我管賬,一門心思鑽錢眼子裏。出城時,那些可以賣掉的物什,另分了一隊車,由寶珠帶去換成了銅板,這麽短的時間,她也把事情辦得極為妥帖。


    我誇了她幾句,寶珠笑得看不見眼縫。


    我捏著個玉佩在手中轉啊轉,淡聲吩咐:「把銅板散給街邊的乞丐和百姓吧。」


    寶珠得了吩咐,卻沒老老實實去散銅板,而是不知從哪搞來個銅鑼,「乓啷乓啷」一頓敲,吸引了街上人的目光,漸漸地圍上來一群人。


    寶珠大喊:「我家小姐人逢喜事,散財讓大家夥兒沾沾喜氣!」


    第12章


    我手一頓,看向外麵的人群。


    那頭太子也看過去。


    寶珠指揮著家丁把銅板灑水一樣沿街撒過去,一邊高喊著:「慶祝我家小姐不久之後及笄!」


    撒一波銅板,眾人紛紛擠上去接,一邊跟著說吉祥話。


    「慶祝我家小姐一日比一日美!」


    再撒半框銅板,附近的居民聽到風聲,也趕來接銅板,人越來越多。我的馬車與太子被圍在中央,走不脫。


    寶珠每撒一次,編一個亂七八糟的理由,中間摻了一句「慶祝我家小姐恢複自由之身,滿朝美男任我家小姐挑選!」這般離經叛道的話,也沒有人注意到,但成功「不經意」透露出了我的身份。


    得了銀錢的百姓紛紛讚揚薑家女兒心腸好。


    來時看到薑家的馬車,還有人指指點點,此時看到薑家的馬車,眾人口風轉了向兒,說薑家的女兒,嫁入誰家是誰家的福氣,是皇家錯失了良媳。


    口風轉了,在我預料之中,但我沒想到,寶珠這樣大膽,當街說我恢複自由身什麽的。


    我目光轉向太子,他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被人群擠到了邊上,侍衛們艱難地攔著擠來的人。


    他應當也是聽到了那一句,似是心情不太好。


    我笑了。


    算了,隨寶珠鬧騰去吧。


    反正,我本來也打算任性一把。


    不經意一瞥,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曲櫻。


    她在人群的邊緣,好像不清楚前邊發生了什麽,不過有錢撒到了她跟前,她也跟著周圍的人一起去撿。


    待到事了人散去,太子也發現了她,上前把她拉起來,臉色難得地,有些黑,「你怎麽在這?」


    我也下了馬車上前。


    曲櫻看到我們,有些尷尬,手裏捏著幾枚銅板,不知道手該往哪放,「我,我來找你。」


    太子讓她把銅板丟了,曲櫻燙手似的把那幾枚丟得老遠。


    我溫柔的語氣,「曲姑娘不必在意那幾文錢,我這裏有更貴重的東西,要轉交給你。」


    我向她伸出手,掌心,放著一枚龍紋玉佩,乳白的玉透著幾縷煙霧般的紫,雕刻精細,盤龍栩栩如生。


    「這是,我與殿下當年的訂親信物。」


    第13章


    我與容鈺訂親時,他特意請來最好的玉匠,親自去尋來一塊罕見的煙絲紫玉,還畫了樣,讓雕成一對龍鳳佩,卡在一起可以合成一整塊,看不出一絲痕跡,巧奪天工之作。


    我戴龍佩,他戴鳳佩。


    他的鳳佩,很久沒有戴過了。


    我把龍紋玉佩遞給曲櫻,她卻遲疑著,遲遲不敢接,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往太子身上掃,希望他能指點她如何反應。


    太子接過我手中玉佩,看著它,有些疑惑,許是不知道竟然還有訂親信物。


    曲櫻眼巴巴地看著漂亮的玉佩,「我,我可以看看嗎?」


    太子隨手把玉佩給了她。


    「另一半玉佩,孤,許是掉在河裏了,改天送還給薑姑娘。」


    我,「不用了,本就是你找人雕的玉佩,你自己拿著就好。」


    正想離開,那邊曲櫻不知摸到個什麽小機關,一整塊龍紋玉佩,忽然碎成了滿手碎玉。


    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晶瑩乳白的碎玉散落一地,發出細微又清脆的聲響。


    曲櫻登時眼淚就掉下來,六神無主,「我不是故意的。」


    寶珠陰陽怪氣,「是啊,你隻是忽然力大無窮而已。」


    我頭疼地讓寶珠閉嘴,有些無奈,「這是,應當動到了玉佩裏的機關。」


    當初容鈺把玉佩交給我時,挑著眉含笑說此佩天下無雙,最厲害的玉匠雕刻而成,裏麵有複雜精巧的小機關,若是換一個人戴,它可不依的。


    我當時以為隻是玩笑話,沒想到竟真有玉匠能雕出這樣的玉佩。


    不過這塊玉佩已經不屬於我了,碎了便碎了,我也不太在意。當初給我玉佩的人,自己都忘記了這玉。


    我不經意地看了眼他。


    太子怔怔地盯著滿地的碎玉,似是有些恍惚,又似是不知道為什麽一陣心慌,半晌,揉著眉心,輕歎。


    「碎了便碎了吧。」


    第14章


    秋去冬來,銀裝素裹。


    我沒了未來太子妃的頭銜,身上擔子忽然輕了好多,難得悶在府中,過了幾個月安閑自在的日子。不過娘親總覺得我是太過傷心,勸我出去走走透透氣。


    她從一堆請帖裏麵挑出來一個格外精致華貴的,「貴妃娘娘籌辦了一場賞梅宴,在京郊的十裏梅岸,淮月,這一場你可不能再推掉了。貴妃可是特意給你下了請帖的。」


    我拈過隨請帖一同送來的一枝紅梅,幽幽梅香攀附在重瓣之間。


    貴妃地位僅次於皇後,育有大皇子,比太子大幾歲,得封晟王。


    容鈺從小立儲,獨得聖寵,一直把底下其他皇兄皇弟摁得死死的,貴妃和大皇子一係向來老實。如今太子失憶,京城裏又傳太子拋棄舊人,德行有虧,有心人怕是察覺出鑽空子翻身的好時機了。


    我與太子退婚後,薑家也不再是太子一派,我爹手底下的學生、下屬們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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