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皎皎同魚靄一起將內侍省送來的彩紙裁剪好,再糊上幾層紙貼嚴密,將要上色作畫的時候,她卻執筆停了會兒。


    魚靄顯然有些興奮,說著:“小主,咱們將風箏做成一隻七彩的鸞鳥可好?放起來展翅欲飛的,陛下想不注意到都難!”


    魚瀅皺了皺眉,無奈道:“小主如今清冷柔弱的個性,豈能畫這樣豔俗的東西,你瞎出什麽餿注意呢。”


    見自己的點子被毫不猶豫的駁回,魚靄撇撇嘴,嘟囔道,“是了是了,你法子多,你倒是給小主出一個。”


    魚瀅想了想,眼睛微亮:“小主同陛下前兩次見都是在梨林,不如您畫一樹梨花上去,定能讓陛下想起您。”


    蘇皎皎聞言,倒沒說什麽。


    隻是動筆蘸了水綠色的顏料,將風箏的主體均勻地塗成水綠色。而後蘸鵝黃,在風箏上側畫上一輪皎皎彎月。


    魚瀅盯著風箏看了半晌,企圖看出裏頭的玄機,誰知越看越眼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說著:“小主,這是不是和乳娘留給您的帕子長得一個模樣?”


    蘇皎皎淡淡地笑,不作答。


    她說的沒錯。


    這風箏的模樣與她在瀛洲島遺失的那方帕子長的一般無二。


    不論顏色、圖案,都是一致的。


    旁人也許隻知道這是被陛下收走的信物,但蘇皎皎清楚,這是她給陛下留下的心錨。


    早在第一次侍寢的時候,龍床之上,香汗淋漓。她便看到了陛下放於枕下的那方,屬於自己的帕子。


    當初蘇皎皎軟著聲兒向陛下請求,能否將乳母留給自己的帕子還給她。可陛下卻壞心眼,將她雙手束縛高過頭頂,答案理所應當的是不還。


    當時的陛下隻說了一句話,叫蘇皎皎分外記憶深刻。


    他定定地盯著她,放肆地瞧,麵上是恣意的笑:“朕撿著的東西,豈是你說還就還的?”


    此後蘇皎皎又明裏暗裏提示了幾回,可陛下要麽裝作沒瞧見,要麽就屈指輕輕彈她的額。


    總之是不給。


    但,蘇皎皎並不是真想要回帕子。


    這是她給陛下種的因。


    如今這風箏,便是要收的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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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皎月升


    複寵前夕


    端午前三日。


    魚瀅從外頭將徹底晾幹的風箏收回來,手腳麻利地穿骨架,綁上風箏線。將要進屋將風箏拿給小主的時候,恰好看見淩霄從內室走出來,急匆匆地往外去。


    她知是日子到了,疾步進內室,眸子發亮,笑著說:“小主,是不是時機到了?”


    蘇皎皎淡笑著點點頭,看向殿外的方向,緩聲:“是了,就是今日。”


    大後天就是端午。


    按著往常宮中的規矩,天微亮時陛下和皇後會一同前往京郊天吉山上拜神祭祖,叩拜,敬蒲酒。


    帝後回宮後,太液池上的賽龍舟便會開幕,決出前三甲,陛下親賜恩典。等到晚間,九州清晏會舉辦大型國宴,除皇室中人,還有四品以上的朝官共聚一堂,慶祝此節。


    每每這一日,後宮中皆守備森嚴,值守的禦前侍衛會將宮道開辟出來,以防外臣和後妃接觸。


    而賽龍舟和國宴這樣的場所,隻有主位妃嬪才能前往。


    蘇皎皎不過是美人位,這樣的熱鬧是與她無緣的。


    之所以選在這一日,一是因為後妃們這幾日都會陸陸續續地在宮中放紙鳶,動機合理,二是因為每年端午當日陛下都是歇在皇後那裏,保不齊皇後會利用那日勞苦功勞的優勢來提拔別的妃嬪。


    她既然要重新將陛下的目光拉回來,自然宜早不宜晚。


    主仆幾人拿好東西站起來往外走,臨了,蘇皎皎又問了句:“去向皇後銷假的時候可還順利?”


    魚瀅點點頭:“去的時候皇後娘娘正因為端午國宴的時忙得焦頭爛額,聽聞您要銷假,很快就答應叫奴婢走了。”


    這宮中三派,皇後的心腹大患始終是王淑妃。宓妃雖也有孕,但孩子尚未出生不知男女,不比王淑妃同她不睦已久,又懷有大皇子那般令人忌憚。


    若是宓妃一黨羽翼漸豐能同王淑妃分庭抗禮,不論是誰得寵,隻要不過分,皇後隻會坐觀山虎鬥。


    何況上次姬良使一事,皇後雖也想拉蘇皎皎下水,但蘇皎皎便是風頭再盛,也隻得寵了兩三天便熄了下去。如今鍾美人和蕭才人都是後起之秀,蘇皎皎當初曇花一現的威脅顯然可以忽略不計。


    畢竟沉寂了大半個月,誰知陛下還能不能想起她。皇後最了解陛下的薄情,這假銷的,也就格外容易些。


    禦花園內。


    將至初夏,臨近正午的天兒帶了絲暑氣,禦花園內精致非凡,花團錦簇。妃嬪和宮人們熙熙攘攘,配合著放飛紙鳶。


    蘇皎皎遠遠地瞧一眼,其中,抱著和她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端午盛事,放紙鳶乃是再合適不過的由頭。不少人做了各式各樣精巧華麗的紙鳶,顏色鮮豔,在空中格外惹眼。


    說白了,哪兒有這麽多人愛放紙鳶,還巴巴地跑到禦花園來放。還不是因為禦花園離陛下最近,容易被看到,不容易落人口舌罷了。


    蘇皎皎撐著一把淡青色的遮陽傘,施施然從禦花園的一側門口走進。


    剛一進去,便見眼前涼亭內跪著一個淡粉色宮裙的女子,再往上一瞧,身前還站著一位。


    站著的那位眉眼淩厲,滿臉怒容。


    原是朱充衣和蕭才人起了爭執。


    朱充衣跪在地上,臉頰發紅腫得老高,一看就是被人狠狠地打了臉。她生的小巧,模樣清麗,含淚哭的模樣看起來好不可憐。


    見狀,蘇皎皎足尖一頓,停在了原地。


    魚瀅低聲問:“小主,咱們不走了嗎?”


    “不急,”蘇皎皎淡聲,“看戲。”


    今日的禦花園往來皆是人,她們在亭中的一舉一動格外惹眼,不過一會兒功夫,就不知多少人往這頭看。


    早在絳雲殿第一次見蕭才人的時候就知她心高氣傲,愚鈍愚蠢,如今一見更是坐實了。


    宮中妃嬪,唯有主位以上才可懲戒低位宮妃,若是私下動手,便是觸犯宮規。


    今日蕭才人仗著自己小有薄寵便不將比她位低的朱充衣放在眼裏,甚至將她罰跪,本就是犯了大忌。她這樣的行徑無疑於是打所有主位娘娘的臉,若被有心人傳出去,僭越之名定然會坐實。


    涼亭內,朱充衣哭得抽抽搭搭,委屈極了。


    蕭才人見她柔弱可欺的模樣氣焰更是囂張,微抬了下巴,冷嗤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有什麽好哭的?!真是小家子氣!若不是你弄壞本主的紙鳶,本主何至於動這麽大的氣!”


    朱充衣紅著眼睛搖頭,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滾落,哽咽道:“妾不是故意的……風箏線隻是在空中不小心纏在了一起,妾是無心的……”


    “無心的?”蕭才人眉頭一皺,更惱了,“不論有心無心,本主的紙鳶是不是被你弄壞的!如今馬上要端午了,本主怎來得及再錯一個!都是你壞本主的事!”


    近來陛下臨幸較多的就是鍾美人和蕭才人,但不論是初封的位份和陛下的寵愛,鍾美人都始終穩穩地壓她一頭。


    明明二人容貌家世相當,可她卻一直屈居人下,這叫心氣高的她如何能忍!尤其是這宮中還有一個憐美人,家世比她還差了一截,地位卻比鍾美人還高上半級,更是令她每每想起便心中窩火。


    幸好憐美人告假已久,她暫時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這才想要利用這端午盛事來爭寵。


    誰知跟她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她的紙鳶更是剛放就被朱充衣的纏住。


    蕭才人心裏著急,使勁拽了幾下,誰知紙鳶接口的線便斷了,紙鳶直直墜地,骨架被摔的歪七扭八,再不能用了。


    這是她拿來搏寵的東西,卻被這麽個低微的賤胚子攪黃了,叫她如何不氣!


    麵對蕭才人的質問,朱充衣除了哭,一時也無話可說。


    可她實在委屈,分明是一陣風刮來惹的禍,她卻要為此受這樣大的屈辱。


    端午佳節,禦花園又這樣多的人,她們分明是同一批入宮受訓的妃嬪,蕭才人卻如此跋扈,竟一絲顏麵都不留。


    紙鳶在空中會絞在一起,若她能控製,她也不願和蕭才人有任何的牽扯。


    隻恨自己位份不高,人微言輕,家世又是遠遠不及的,隻能硬生生將這份屈辱咽進肚子裏。


    看著自家主子受氣,朱充衣的貼身侍女翠梅實在是忍不住了,開了口:“蕭小主,就算是小主有錯,可已經向您賠禮道歉了,何以這般呢?何況您本就並非主位娘娘,按著宮規根本沒有罰小主跪的權利……”


    話沒說完,隻聽“啪!”一聲,翠梅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耳光,登時出現了五指鮮明的紅手印。


    蕭才人的貼身侍女蘭若不屑地看著她,目露譏笑:“你算什麽東西,豈配說教小主?還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算幾斤幾兩!”


    看戲看到這,蘇皎皎才終於動了。


    她蓮步輕移,佯作驚訝地樣子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朱充衣,眉尖微蹙,瞧著很是擔憂:“這是……朱充衣?好端端的,怎麽跪在這?”


    說罷,蘇皎皎神色如常地看了蕭才人一眼,不再說話。


    蘇皎皎是正六品美人,蕭才人是從六品才人。


    雖隻差一級,但後宮等級森嚴,一級便可定尊卑,因而蕭才人無論如何也得向蘇皎皎行禮問安。


    蕭才人囂張跋扈,隨意處罰低階宮妃,那副猖狂的模樣真叫人看了不悅,可如今,她還囂張的起來嗎?


    果然,蕭才人看見蘇皎皎後氣焰不再,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她盯著蘇皎皎看了半晌,一直站得筆直,難以心甘情願地向她行禮。在蕭才人看來,蘇皎皎不過是一個家世不如她,又隻能靠著宓妃表姐才能上位的棋子罷了,根本不配叫她屈膝行禮。


    可現實卻血淋淋的,無論她怎麽心不甘情不願,都無法改變蘇皎皎比她地位更尊貴的事實。


    蘇皎皎也不催促,隻是用柔弱溫和的神色看向她,靜靜地等。


    蕭才人緊緊咬著牙同她對視,但不知為何,這憐美人神色分明柔弱不帶一絲攻擊性,甚至稱得上是溫和過了頭,卻無端叫她心裏打鼓,莫名地有些忌憚。


    身側的貼身侍女蘭心不露痕跡地看了蕭才人一眼,幅度極小地搖搖頭。蕭才人明白她的意思是不宜和憐美人結怨,這才僵硬地屈膝,行禮道:“妾……給憐美人請安。”


    往常向蘇皎皎行禮請安的人不在少數,但都沒有今日蕭才人的請安叫她心裏來的舒爽。


    叫一個看不慣自己的人不得不卑躬屈膝,這才叫有趣呐——


    蘇皎皎綻開明媚的笑,直叫百花失色,嗓音婉轉:“蕭才人不必多禮。”


    她轉向地上仍跪著的朱充衣,不著痕跡地賣她一個人情,溫柔道:“朱充衣也起來吧。”


    朱充衣淚眼朦朧地看向蘇皎皎,心中感激萬分,被翠梅扶著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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