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皎皎若有所思的地躺回軟塌上, 又問著:“那陛下從前可格外寵愛哪個妃嬪過?”


    淩霄思襯了番, 說著:“陛下常進後宮, 妃嬪們恩寵更迭,不少人都有過風光的時刻。但也不過是多侍寢幾回,陛下的賞賜多些,若說是特別相待的,以奴婢拙見,這三年內不曾有過。”


    蘇皎皎嗯了聲,有些疲倦地合了眸:“我知道了。”


    她之所以會關心陛下的過去,除卻陛下救她的瞬間令她心中五味陳雜外,更多的是因為今日陛下的狀態實在有些反常。


    在蘇皎皎的眼裏,陛下一向是個在政事上極有手段和想法,在後宮卻十分薄情隨心的人。


    他會寵愛很多人,但皆如同逢場作戲,不得長久。


    在很多時候,甚至稱得上是不近人情和漠然。


    每每同陛下相處時,蘇皎皎都是用盡了渾身解數,才堪堪做到陛下如今對她的不厭倦和小有恩寵。


    可今日,他竟能對江才人手下留情。


    要知道江才人失寵已久,說不定陛下連她叫什麽都忘記了,絕不可能是因為她的緣故才得以活命。


    那是什麽事情的存在能這樣劇烈地攪動陛下的心神,能叫他這樣一個薄情的帝王都觸動了心弦?


    蘇皎皎有種預感,若她能找出真相再對症下藥,說不定,她就能在陛下心中真真正正地留下一道印記。


    這樣的一道印記,會成為她活命的根本,恩寵不衰的來源。


    可惜經年已久,那一絲蹤跡難尋,隻得徐徐圖之了。


    這七天內,陛下罕見的沒有傳任何妃嬪侍寢。


    前往避暑山莊的名額在前一日定下了,一共十人之數。


    除卻蘇皎皎自己,另有皇後、王淑妃、宓妃、溫貴嬪、鍾美人、蕭才人、雲寶林和朱少使,還有一位小產後一直身子不適的姝嬪。


    說來也怪,這個姝嬪在這一批新妃入宮前,雖不比宓妃寵眷優渥,但也算小有恩寵。隻是自打小產後便一直告病,閉門不出,便是向皇後請安時也一直沒有見過。


    按著陛下的性子,姝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來避暑山莊的,她悄無聲息的,竟做了件大事。


    蘇皎皎帶著淩霄和魚瀅往前宣政殿的方向走時正討論起這個姝嬪,蘇皎皎淡笑著說著:“瞧見了嗎,宮裏的女人,沒一個簡單的。”


    淩霄跟在一側低聲說著:“姝嬪生得美貌,說不定是想通了也未可知。宮裏子嗣一向少,陛下對姝嬪的滑胎應是有些憐惜的。”


    蘇皎皎點點頭,微微抬頭看向宣政殿的方向。


    今天日光明燦,碧空如洗,天格外的高遠。


    自宣政殿的方向,鼓聲漸重,莊肅雄渾,一聲一聲震得人心中微顫,在這朱紅宮牆中,越發顯得渺小。


    宣政殿下九十九層白玉階,龍氣威儀。偌大的廣場中,護送聖駕的軍隊整齊劃一地守在兩側,自中間空出車馬,一路蔓延到後宮與宣政殿把手的凱澤門。


    車馬的順序是按著地位排列,蘇皎皎的馬車就在姝嬪後頭。


    她這回前去避暑山莊,留下了魚靄和淩雲值守披香殿,以防有人在她們離去時做什麽手腳。淩雲穩重,魚靄可靠,有她們在,蘇皎皎並不是很擔心。


    越過凱澤門,蘇皎皎便進到了宣政殿前,她微微掀眸看過去,一片氣勢恢宏,叫她有些恍惚。


    此時陛下已經同諸位大臣退朝,正是文武百官恭送陛下一行前往避暑山莊的時候,百官站在皆站在廣場的正中靜候。


    蘇皎皎眉梢微凝,瞧見了一個她有些陌生,卻絕不可能忘記的身影。


    她的親生父親——蘇敞。


    自打父親位至尚書,又入宮這三年,蘇皎皎也有好久好久沒見過父親了。


    她怔怔地看了會兒,不成想,蘇敞也遙遙向這邊看了一眼,將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蘇皎皎心中一顫,頓時酸澀複雜,難以言表。


    對這個父親,蘇皎皎的情緒一直很複雜。


    她既怨他,又不怨他,既崇敬他經世之才,幼年疼愛,又恨他狠心無情,隻理朝政。


    蘇皎皎早慧,幼時的記憶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時候父親雖是京官,卻不像現在這樣忙得不進家門,與她母親琴瑟和鳴,帶她也極為耐心,日子也算過的美滿。


    可惜後來,父親在朝中一路高升,母親又在懷第二胎的時候難產,一屍兩命,她的日子才算是從雲端跌了下來。


    他對她不聞不問,後院事宜皆交給先帝賜婚的繼母,一心隻撲在政事上。


    可是他官做的越來越大,父女倆的感情越發疏離,蘇皎皎也過得愈發謹慎小心。


    直到三年前,她將要被繼母送入宮選秀的時候,才終於同父親說了最多的一次話。


    “皎皎是我嫡女,且如今尚未及笄。你身為她嫡母,如何狠下心要將她送入宮!若非我今日回府,你還要瞞我要什麽時候!”


    “家主誤會!我正是為皎皎著想才做此決定。入宮有什麽不好?皎皎聰慧貌美,在宮中定是前途一片光明,若將來封妃,在朝中於家主也是一大助力,何況這名單已經遞了上去,若是此時反悔,陛下要怎麽想蘇家!”


    “我為朝廷立下的功勞豈止數件!我這就去找陛下……”


    蘇皎皎含著淚進了內屋,半大的少女靈動感嬌憨,揉著眼啜泣道:“父親別為我難做,也許母親真的是為了皎皎著想,皎皎願意去。”


    這一別,便是三年。


    蘇皎皎垂下眸嗤笑了聲,也不知他如今和繼母的關係修複了沒有。


    蘇府沒了她,繼母再也見不到她這個眼中釘,也不知道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如今不論前朝後宮都知道蘇敞大人的嫡長女是陛下身前的紅人,是寵妃,她心裏該是什麽滋味?


    算起來,她的兩個妹妹再過兩年也要及笄了,可尋到稱心如意的郎君了嗎?


    最初蘇皎皎甘心入宮,就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


    她要證明給對她不聞不問的父親看,要證明給待她刻薄的繼母和那群看不起她的弟妹們看,她蘇皎皎才是天之驕女,是蘇敞最聰明,最有能力的女兒。


    哪怕是在這龍潭虎穴的深宮裏,她一樣能踏出一條血路,走到人人都無法企及的位置上去。


    隻有站的足夠高,她才能讓天下人仰望。


    蘇皎皎挺直了脊梁,纖細的脖頸之上是攝人心魄的美麗容貌。她發髻一絲不苟,珠翠華貴,於臣民眼前不疾不徐地走向馬車。


    蘇敞靜靜地看著她漸行漸遠,恍然想起了那日太極前殿,陛下同他說的話。


    “蘇卿,前朝重臣之中,唯你同朕心意相通。不為己,不為財,隻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這一點,許多人不如你。”


    “如今朕要革新,重定科考,各世家原本各自為營,互相牽製。誰知朕這一手抬舉寒門威懾了他們,如今頗有些唇亡齒寒,竟有私下結黨之舉,要聯合上奏施壓,叫朕寒心。”


    “但時代的洪流終將席卷,若想選拔出真正的可用之才,寒門入仕朕誌在必得。蘇卿,許多事朕不便出麵,還需你在其中費心周旋,待革新落定之後,朕重重有賞。”


    蘇敞拱手躬身,緩聲道:“啟稟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請。”


    “講。”


    事關後宮之事,蘇敞自知敏感,腰彎得更低了些,言辭懇切:“憐貴儀自十二三歲那年入宮,如今已三載矣。她自幼臣管束極少,心中有愧,如今臣與憐貴儀皆入陛下的眼,此福澤深厚,臣不敢忘本。陛下所願便是臣之所願,為陛下赴湯蹈火甘之如飴。”


    他頓了頓,步入正題:“隻憐貴儀,是臣與先妻獨女,臣愧對她們母女。隻盼著陛下能稍稍寬待憐貴儀,若她犯了錯,能念在臣為江山社稷奔走數載,饒她一命。”


    蘇敞的嗓音有難言的苦悶和遺憾:“臣身為人父,隻為憐貴儀做過這一件事,還請陛下——”


    “恩準。”


    蘇敞雙膝跪地,朝陛下行大禮,再不起身。


    半晌,沈淮輕笑一聲,親自將人扶起,說道:“憐貴儀溫和純善,頗得朕心,你生了個好女兒。”


    他抬眼看著蘇敞,於其對視數秒,這才緩緩說著:“蘇卿一片苦心,朕準。”


    思緒回攏,憐貴儀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馬車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蘇敞背手站於百官之前,心中五味雜陳。


    時辰已到,長號吹滿九聲,龍鼓鈍響,陛下一行駛出長安。


    從長安到避暑山莊約莫七日路程。


    這一路上景色頗好,叫她們這些原來不常出門的貴女,入了宮以後更不得自由的妃嬪們新鮮的很。


    個個挑了簾子往外看。


    馬車的依仗也是按著位份來的,蘇皎皎的馬車雖比不得前麵那些奢華名貴,卻也樣樣俱全,淡雅精致。


    蘇皎皎拿著一柄圓扇倚在窗前往外看,早些時日因蘇敞而沉悶的心情也明朗了些許。


    馬車正行進時,前麵姝嬪的馬車突然停了,從中被扶下來一個雪腮明眸的貌美佳人,雖生的明豔,神色卻十分冷淡。


    蘇皎皎向外看去,隻聽魚瀅說:“小主,這便是姝嬪。”


    她點點頭,能在宓妃的風頭下還小有恩寵的人,果然是有些姿色在身上的。


    蘇皎皎正欲闔眸小睡,誰知姝嬪竟向她這方向走來了,在前帶路的侍衛拱手說道:“憐貴儀小主,姝嬪小主的馬車出了些問題,如今隻能與您同乘一輛了,出行許多東西也不好臨時添改,還請您見諒。”


    話音一落,姝嬪身側的宮女便上車轅挑了簾子,柔聲道:“小主,仔細些。”


    姝嬪的馬車出了問題,蘇皎皎作為她的下一位,自然而然就成了備選。


    往前是溫貴嬪,一宮的主位,自然吃罪不得。


    這倒黴事便落到了蘇皎皎頭上。


    這馬車兩三人乘坐尚且寬敞,可再進來一個姝嬪,登時便顯得擁擠了。蘇皎皎心中不適,不著痕跡地往車壁貼了貼,麵上很是柔和知禮:“姝嬪姐姐。”


    姝嬪坐定以後,抬頭掃了蘇皎皎一眼,淡聲道:“你們都出去。”


    這話,是對馬車上她們的侍女說的。


    蘇皎皎微不可查地蹙了眉,卻沒製止。


    姝嬪位份更高,蘇皎皎也不可能撕破臉皮,何況,她在外人麵前一貫柔弱。


    她怯聲問:“姝嬪姐姐這是……”


    嬌弱嗓音被淹沒在外麵狂奔的馬蹄聲裏。


    馬車行進聲音大,何況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白日裏,聲音幾乎不怎麽停歇。隻要是離得稍稍遠些,她們二人的聲音就不可能被人聽到。


    姝嬪定定看著她,仍壓低了聲音:“憐貴儀,不用偽裝了。”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性格。”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有狗男人猜猜這個姝嬪是怎麽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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