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知道宮中勾心鬥角互相傾軋一事,但既是後宮,爭風吃醋本就難免。他懶得管,也顧不及,何況皇後一向做的不錯。


    誰知今日他不過是起了興致來看望蘇皎皎,都能遇見這檔子見不得台麵的事。正如蘇皎皎所說,天子腳下尚且有人投毒,這是藐視皇室尊嚴,更是不將他放在眼裏!


    沈淮深吸一口氣,冷聲道:“蔡山。”


    “去查,這段時日都誰進出過披香殿,所有宮人,給朕一一盤問!”


    蘇皎皎伸手輕輕勾著陛下的衣襟,顫聲說著:“陛下……方才太醫說,這枕中毒針的毒性輕微是因放置的時間久了,又是在妾從前用過的枕頭裏,會不會是從在在雲華宮的時候就……”


    她沒說完話,眼淚便更加洶湧,靠在他懷中柔弱極了,不再說下去。


    沈淮知她說的有理,隻冷淡地瞥了底下的人一眼,即刻去辦。


    在他懷裏,蘇皎皎微微合上了眸,隻讓清淚從眸中滑落。


    她從來沒想過,那個窩囊又隻會欺軟怕硬的江才人也會有膽敢謀害她的一天。


    如今披香殿中,能靠近她床榻的人隻有四人,魚瀅、魚靄和曼夏、淩霄,都算她的心腹。其餘人是靠不得床的,何況是將毒針藏在她的枕頭裏。


    再一個,毒針藏在舊枕頭裏,太醫又說了存放已久,如此明確的指向,也就隻有當初和她同住一宮的江才人了。


    江才人不滿她得寵,厭惡她至極,除了她不會有旁人。


    蘇皎皎原本就想找個機會處理掉這個欺負了她三年的江才人,既然她這回主動撞上來,那便隻能怪她自己作繭自縛了!


    陛下調查披香殿和雲華宮的宮人一事很快便傳遍了各宮。


    玉堂宮內。


    王淑妃正端著碗,一勺一勺地給大皇子沈南舟喂飯。


    天氣熱,沈南舟不肯好好吃,吃一口吐一口,吐幾次就要哭,王淑妃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喚著身側的芝桐:“芝桐,皇兒近日都不好飯,本宮懷疑他是不是身子骨虛,還是撞了邪祟,你快去請安太醫來瞧瞧!”


    芝桐抬眸看一眼大皇子,屈膝勸著:“娘娘莫急,大皇子年歲尚小,如今這天兒熱,您尚且胃口不好,又遑論是孩童呢?”


    她擺擺手,說著:“去太醫署請安太醫來。”


    “您別急,稍等等太醫便過來了。”


    王淑妃又嚐試著喂一口,沈南舟這回是喝都不喝了,小小的手一巴掌拍掉瓷勺,“啪嗒”一聲碎在地上,張嘴口開始哭。


    “啊母妃……嗚哇……”


    “舟兒,到底怎麽了這是?”王淑妃著急,連忙將他身上撒的飯擦掉,將他抱起來進了裏屋,溫聲哄著:“不哭不哭,舟兒乖,不哭,母妃在這呢。”


    王淑妃極看重這個兒子,這是她唯一的孩子,又是皇長子,從小對他寄予厚望,疼愛非常。


    不論衣食住行,樣樣都是最好的,連身邊的乳娘和宮女都全是用的王氏心腹,為的就是保證他的安全和成長。


    沈南舟每每不舒服,王淑妃便緊張的吃不下睡不著,日夜守著她的寶貝兒子。


    今年夏熱得格外早,王淑妃自己也知道天熱胃口不好是常態,孩童愛哭也是常態,可她還是不放心,總要請太醫看一看,聽到皇兒無事,她才能安心。


    不出很久,玉堂宮去請太醫的宮女回來複命,怯聲回稟:“娘娘,太醫署的安太醫被陛下叫到關雎宮去了,奴婢沒法子,隻能先請劉太醫過來。”


    王淑妃猛地回頭看她,睜大了眼睛:“什麽?”


    “關雎宮?憐貴儀有什麽毛病用得上太醫署的安太醫!”王淑妃本就心急火燎,誰知這時節,她向來信任的安太醫竟去了別處,這怎麽不叫她惱火!


    區區一個貴儀,也配和她的皇兒搶人!


    王淑妃強壓下火氣,暫且先讓太醫為沈南舟診脈。


    不出一會兒,太醫拱手說道:“回淑妃娘娘的話,大皇子隻是天熱心燥,食欲匱乏,加之尚且年幼,多動盜汗,隻需喂些清粥小食,在宮內歇兩天便好,不必過於憂心。”


    他回頭看了眼中正在床上安睡的大皇子,又提了句:“今年天熱得快,皇子又年幼,進出玉堂宮冷熱交替易著涼,殿內例冰需減量,出行也得防著中暑。”


    王淑妃聽聞大皇子沒事,懸著心終是落下了大半,疲累地坐回主位上,支額說道:“本宮知道了。”


    帶芝桐親自送走太醫,王淑妃才閉上眼倦倦道:“既然太醫已經開了口,便替舟兒向太傅告假,這幾日便不去國子監了,左右舟兒年幼,如今也是剛去了兩個月,想來太傅也不會責怪。”


    芝桐朝殿內擺擺手,柔聲道:“娘娘寬寬心,大皇子定會無礙的。”


    入了夏後人心煩悶,加之敏婕妤降位和沈南舟總是哭鬧,王淑妃每日都心情躁鬱,十分不適。


    尤其今日披香殿內,陛下為她將安太醫請了過去更是讓她怒從中來。


    憐貴儀,她當初在春日宴倒是真小瞧了她,以為她果真是表麵那般怯弱不堪,難成大器!


    她安插在披香殿內的落落極為隱蔽,就連敏婕妤也不知道,誰知竟被敏婕妤責罰神不知鬼不覺地死了,還能賴到敏婕妤的頭上。


    敏婕妤是不聰明,性格又刻薄。但她卻絕非蠢笨,又豈會如此明目張膽地殺了一個宮女,還偏偏是她的眼線。


    這世界上怎麽便有這麽巧的事!


    她花了大心思才捧出一個雲寶林,誰知不過一日便失了寵,又叫敏婕妤降位禁足。


    王淑妃冷冷睜眼,雕花的鎏金寇甲在木桌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好一個憐貴儀,竟有這樣的能耐,讓她兩頭落了空!


    王淑妃勾起一抹未達眼底的冷笑。


    這樣一個手段精妙的寵妃在手下,也不知她的主子宓妃知不知道,若是知道她都是裝的,可還能睡得好覺!


    傍晚,披香殿內。


    日漸西沉,天地染上一層朦朧的墨藍。


    無人的宮道上燈火通明,四個個禦前帶刀侍衛並著六個太監押送著三個哭哭啼啼的宮女,一路高喊著冤枉被押進了披香殿。


    主位之上,沈淮冷淡地掀眸看過去,門口被拖著押進來的三個宮女頓時誠惶誠恐,不住地向他磕頭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奴婢是無辜的!不是奴婢做的,求陛下饒命——!”


    蔡山從人群之後出來,躬身沉聲:“啟稟陛下,這三個宮女是雲華宮寒香殿內,江才人的宮人。今日去盤問審查時,這三人神色有異,當場便被審訊嬤嬤揪了出來。一通審訊後,這三人互相指認,咬死對方不鬆口,倒是能確定一件事。”


    “毒針一事的幕後主使正是江才人——”


    沈淮眸光極黑,在燈光下更是深沉不見底的冰寒,看得人心中發顫。他盯著三人看了瞬,冷聲道:“江氏在何處。”


    蔡山未說話,讓出位置,身後的兩名侍衛才將正在不停撕扭身子的江才人摁在地上。


    她原本還在破口大罵,一扭頭看到是陛下,當場怔住,“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哭道:“陛下!妾身是冤枉的!陛下——!”


    眼見事情敗露,她們可不願為了江才人送命,為了求一線生機,跪在一旁中間的宮女立刻抬起頭,哭著說道:“陛下英明!若非江才人強迫,奴婢怎敢害人,還請陛下看在奴婢並非自願的份上饒恕奴婢,奴婢願做牛做馬侍奉陛下,還望陛下大恩大德饒命奴婢一條賤命吧!”


    殿內喧嚷成一片,吵得人頭疼。


    沈淮神色淡漠地動了下食指,那宮女身後的禦前侍衛立刻幹脆利落地起刀,隻見雪光一閃,宮女脖子上頓時出現一條血痕,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


    江才人眼見如此,便知自己如今殘害宮妃的罪名是逃不脫了,她目光呆滯地看著宮女的屍體,突然尖叫一聲,如同丟了三魂七魄般不住地搖頭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她怔怔轉頭,又看到陛下,跪著蹭到沈淮腳下去,突然淚如雨下:“陛下,陛下!還請您看到妾侍奉您多年,又為您沒過一個孩子的份上饒了妾吧,陛下!”


    沈淮覺得厭惡,抬腳將她蹬得老遠,眉頭微皺,嗓音淡漠至極:“你殘害宮妃罪無可恕,朕,不會容你。”


    江才人被蹬得身子後仰重重倒在地上,一頭發髻散亂如乞,儀態全無。她似受了巨大的打擊,神色時清明時糊塗,口中不住地小聲念叨著,又不甘心地爬起身再次要過來,卻被身後的侍衛及時攔住,隔開了一道可望不可即的天塹。


    她眼中的希望灰敗下去,跪在地上喃喃:“陛下怎麽會對我如此狠心呢……陛下……陛下曾經那麽喜歡我……我還懷過陛下的孩子……怎麽可能……”


    她呆滯地看向陛下,往下,便看到了靠在陛下懷中的蘇皎皎。


    在瞧見蘇皎皎時,江才人的目光突然癲狂起來,她原本靜止不動的身子突然往前猛撲過去,同時拔出了頭上的發簪要紮穿蘇皎皎的臉,打了個侍衛措手不及:“蘇皎皎!賤人!賤人——!”


    電光火石之間,江才人動作被人牢牢製住,她緊握的銀簪盡頭,是陛下嗒嗒淌血的左手。


    眼見龍體受損,蔡山大驚:“還將她拖下去,竟敢損傷龍體!”


    左右兩個侍衛立刻出手鉗製住江才人的胳膊,死死將她摁住。聽候發落。


    事態來得太快,蘇皎皎根本沒想過陛下會替她擋這一回,看著從空中滴下的血跡,心中大震。她仰頭看向陛下,卻見他神色漠然,似乎受傷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她立刻抽出手帕將陛下的手包住,如珠般的眼淚滾落下來,嗓音發顫:“陛下……您受傷了……”


    沈淮也不動,任由蘇皎皎為自己簡易地包紮,盯著江才人的眸色淡沉,不知在想什麽。


    半晌,隻聽陛下說道:“江才人殘害宮妃,於朕不敬,貶為庶人,發入冷宮。”


    江才人的身影被人越拖越遠,宮中冷寂地可怕。


    蘇皎皎擔憂地看向陛下,就見他神色空冷地往殿外看去,目光像是透過濃鬱的夜色看到了別的地方。


    不出片刻,沈淮將蘇皎皎放於床上,起身淡聲吩咐了句:“侍候憐貴儀好好休息。”


    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披香殿,隱沒在夜色裏。


    蘇皎皎怔怔看向宮門,一時有些怔忪。


    江才人殘害妃嬪,對陛下大不敬這樣的罪過竟然隻是貶為庶人,發配冷宮而並非處死,為何?


    方才陛下又為何會出現那樣的眼神。


    就好像,他越過層層時間,看到了另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更啦更啦!大家不要養肥我啊555,愛你們!不是白月光不是白月光,太醫的話都是我胡寫的,大家不要當真!


    第27章 遙相望


    “別裝了。”


    陛下走後許久, 蘇皎皎才從方才的那場癲狂的鬧劇中走出。


    她看向殿門,輕聲問道:“淩霄,你跟在陛下身邊這麽長時日, 對陛下可有什麽了解?”


    淩霄正同其餘幾人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內殿,聞言, 抬頭說道:“小主指的是哪方麵的了解?”


    “陛下心思難測,奴婢也隻是憑著自己的眼裏猜測陛下可能會有的喜好, 也不知幫不幫得上小主。”


    蘇皎皎垂眸:“我是問,陛下的過去。”


    蘇皎皎知道陛下被立為太子前並不是皇後的兒子, 而是宮中另一個妃嬪的孩子。那妃嬪身故後,先帝便將唯一的皇子放到了太後——也就是當初的皇後膝下撫養, 認皇後為母後。


    陛下登基後, 皇後又順理成章地成為太後。


    她在想,陛下看到狀若癲狂的江才人時究竟想起了誰,才能叫他在如此重罪之下對她網開一麵。


    會是那位現在連名姓都不允許提起的,陛下生母嗎?


    淩霄搖搖頭, 溫聲說著:“奴婢雖從前在禦前侍奉, 後期又被指去了永壽宮,但奴婢滿打滿算進宮也不過幾年, 陛下私事和宮闈秘事, 宮中極為忌諱,奴婢便不得而知了。”


    “也許…宮中的那些老嬤嬤們會知道一二, 但嬤嬤們在宮中一輩子了, 嘴巴最是嚴密。若是不該說的, 絕不會輕易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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