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是太後娘娘的忌日,寶相寺的禪師會先在永壽宮做法,然後去佛堂祈福,小主若是想為佛經加蓋佛印,那天午膳後,時間應是最好的。”


    “不好了——!”


    主仆二人說話之際,小鬆子從外麵急匆匆地跑進來,神色分外焦急:“小主您快去瞧瞧吧!魚瀅姐姐在尚食局被毓貴嬪的人扇了巴掌又扣下了,正鬧著要去見皇後呢!”


    “什麽?”蘇皎皎當即便睜開眼坐起來,眉尖微蹙:“魚瀅素來穩重,怎麽會?”


    淩霄急忙去替蘇皎皎將鞋子穿好,跟著人一同往宮外走,低聲說著:“你是跟著魚瀅一道兒去的,當時是何情形你且說說,小主也好想法子救人!”


    小鬆子當即便惱火了,想起方才發生的事便氣不打一處來,怒道:“魚瀅姐姐原本和劉姑姑都說好了的,給咱們披香殿留兩隻肥蟹,就拿竹簍子罩著擱在了邊兒上,原本到這都相安無事,誰知魚瀅姐姐不過扭扭頭和奴才一道取午膳的功夫,再回來時那兩隻蟹正被毓貴嬪身邊的綠夭提著,且揚言毓貴嬪愛吃蟹,便多拿兩隻走。”


    “秋蟹金貴,各宮的數都是定好的,誰也不多誰也不少。劉姑姑給咱們的也不是多的,隻是私心挑了兩隻好的偷偷留下,若被毓貴嬪都拿去了,便再沒有多的分給咱們了,魚瀅姐姐便想著商量一番,願意同綠夭手中的蟹去換兩隻小的回來,就當出錢買個相安無事。”


    小鬆子提起那綠夭恨不得啐她一口,說著:“誰知那綠夭是個不饒人的,偏生要將咱們的拿去,還搬出毓貴嬪的名頭來。魚瀅姐姐不肯,她便大打出手。劉姑姑見鬧成這樣不好看,出來說和,誰知綠夭連劉姑姑都不放在眼裏,還說要回宮去稟告毓貴嬪娘娘,要娘娘重重地罰魚瀅姐姐目中無人的罪名。”


    小鬆子急得連連擦額上的汗:“毓貴嬪午膳豐盛,綠夭出門足足帶了四人,他們上來就把魚瀅扣下了,奴才看情勢不對,這才趕緊回來告訴您,若是再晚些,怕是魚瀅姐姐已經挨上板子了!”


    蘇皎皎聞言冷下聲音,加快了步子:“我倒要看看這綠夭是個什麽人物,竟敢如此跋扈,當眾掌摑魚瀅!”


    眼見前麵就是尚食局,蘇皎皎冷然的神色頓時變成了擔憂焦急,弱不禁風的模樣,急匆匆邁進門檻,喚著:“魚瀅,魚瀅?”


    見是憐貴儀來了,劉姑姑急忙來福身說著:“小主怎麽親自來了,魚瀅如今就在前院,您且跟奴婢來。”


    此時的前院已經擠滿了人,不少活計沒做完的尚食局宮女太監在此處看戲。


    見憐貴儀親自來了,諸人急急忙忙福身,齊聲喚著:“給憐貴儀請安。”


    那個背對著蘇皎皎,正頤氣指使的綠衣宮女背影頓了頓,臉上的神氣隻虛了一瞬,轉瞬便化為了有恃無恐,扭頭過來,草草行了禮:“奴婢見過憐貴儀。”


    人影散開,魚瀅已經被人摁在了人群中,發髻淩亂,臉上滿是淚痕。


    她是披香殿的掌事宮女,蘇皎皎又一直得寵,素來受人尊敬,還從未有過這樣狼狽不堪的時候。


    蘇皎皎看著魚瀅的模樣心疼不已,頓時心底發冷,卻隻蹙眉柔聲道:“本主的掌事宮女犯了何事,要被人如此對待?”


    淩霄極有眼色地將魚瀅扶起來護在身後。


    蘇皎皎這才從人群中鎖定了綠夭,輕聲問:“你就是綠夭?”


    作者有話說:


    這個綠夭真的讓人氣得牙癢癢。


    第38章 拔舌頭


    “叫憐貴儀來侍寢。”


    綠夭皮笑肉不笑的又福了福身, 說著:“正是,奴婢是毓貴嬪從宮外帶來的貼身宮女,初入宮, 您不認得也是正常。”


    蘇皎皎笑意未達眼底,隻語氣仍是柔柔的, 問道:“若是才從宮外進宮,本主倒是覺得正常了。”


    綠夭怔了瞬, 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隻聽蘇皎皎繼續說著:“宮內規矩森嚴, 所有宮女皆要受過訓才可服侍主子,你這般藐視宮規, 欺淩宮人, 想來就是不曾學規矩的緣故。本主私心想著稟明皇後娘娘和宓賢妃,將你送去掖庭受訓處,好好學上個把月的規矩,才能回來服侍毓貴嬪。”


    蘇皎皎冷眼看她:“你是毓貴嬪身邊的貼身宮女, 魚瀅卻是本主宮中的掌事宮女, 以你的身份地位,如何便敢以多欺少, 掌摑了魚瀅?”


    “還是說——毓貴嬪平素便是這樣教育下人的?”


    她語氣分明十分溫和, 聽不出一絲責怪的意思,卻叫綠夭聽得有些慌, 總覺得像被什麽毒蛇盯住了, 背後一陣陣發涼。


    按著常理來說, 得寵的高位妃嬪多得些好東西, 從低階不入流的妃嬪那處扣出來實在是再常見不過了。毓貴嬪初入宮, 正是風頭無兩的時候, 但凡是誰也不會輕易和她對上,暗暗吃個啞巴虧便算了。


    綠夭從沒想過憐貴儀竟然會真的為了手下的宮女親自趕來為她撐腰,憐貴儀曾經是得寵,但宓賢妃小產一事後再也未曾侍寢,想來也是要狠狠失寵了才是,她哪兒來的底氣去得罪毓貴嬪?


    不論如何,憐貴儀是主,綠夭是奴。


    主子在這,綠夭再神氣也知道是自己先要搶別人的東西,真要鬧到皇後娘娘那處,皇後娘娘興許不會責怪毓貴嬪,卻一定會重重責罰她這個不守規矩的。


    她才不要被送去掖庭受訓處!


    綠夭被她的話噎的騎虎難下,此時也慌了神,說著:“奴婢隻是瞧那兩隻蟹放在一邊兒像是多的,便順手想著拿走,叫娘娘多吃一些,誰知這是給您留的,奴婢自知有罪,還請小主恕罪。”


    蘇皎皎悅耳的嗓音此時有些冷然,反問著:“恕罪?”


    “本主從不苛待下人,卻也見不得手下的人受委屈,你若當真知錯,便當著魚瀅的麵掌摑自己兩下,本主這便饒恕你僭越無禮之罪。”


    一聽憐貴儀要她掌摑自己,素來仗著毓貴嬪心氣兒極高的綠夭當即便拉下了臉:“奴婢做錯了事情,自有毓貴嬪娘娘來處置,萬沒有在外頭掌摑自個兒給娘娘丟臉的道理。退一萬步講,如今別說奴婢拿區區兩隻蟹,便是再拿十隻,陛下和娘娘也不會說什麽。”


    “人貴在自知,不要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啪!”


    一聲清脆悅耳的巴掌聲自綠夭的臉上響起,她頓時被打的有些懵。


    蘇皎皎淡淡看著綠夭,將一隻細白柔嫩的手拿帕子擦了擦:“既然你不自己打,那本主就替你打。”


    “毓貴嬪禦下不嚴,手下宮女對宮人動用私刑,此為重罪,對妃嬪口出狂言,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光是這兩條罪過,就夠你杖責五十。”


    “至於本主掌摑毓貴嬪手下宮女這一條僭越之罪,本主自會親自去向皇後娘娘和宓賢妃娘娘容稟。”


    蘇皎皎從容轉身,嗓音平和:“小鬆子,小卓子。還不將這犯了重罪的綠夭拿下,送到鳳儀宮去交給皇後娘娘處置。”


    綠夭一看情況不對,立刻往後退了幾步藏在了別的宮女後麵,斥道:“誰敢動我!”


    蘇皎皎冷冷看著她:“拿下。”


    小鬆子和小卓子立刻上前把綠夭從人群中揪了出來,毫不客氣地摁住她的兩條胳膊,將她牢牢扭送到門口。


    綠夭細皮嫩肉的,比力氣自然不可能越過兩個身強體壯的太監,一邊拚命掙紮一邊喊著:“不要!放開我!”


    綠夭之所以狂悖沒規矩,無非就是仗著毓貴嬪的身份才敢這樣肆意妄為,她以為毓貴嬪入宮便是主位,家世高,又和陛下關係匪淺便能在這後宮作威作福,實在是癡人說夢。


    皇室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憑綠夭今日所做所說,她區區一個奴婢,不死都是天家仁慈。


    宮中狗眼看人低的事不在少數,不得寵的妃嬪被縮減用度貼補給主位娘娘也是常有的事,這宮中本就是弱肉強食,沒有恩寵沒有地位,便隻能任人欺淩。


    若綠夭今日隻是強要了那兩隻秋蟹,以蘇皎皎如今不願強出風頭韜光養晦的策略,她也不會說什麽,吃個啞巴虧便是了,但她千不該萬不該掌摑魚瀅。


    魚瀅魚靄在蘇皎皎心中分量極重,被她視為親人,平素是她連稍重些的話都不忍心說的人,如今卻要在一個愚蠢的奴婢手裏受委屈,這叫她如何能忍!


    綠夭做事猖狂,鬧得尚食局人盡皆知,便是她有三寸不爛之舌也難逃罪名。蘇皎皎心中冰冷,她倒想看看,毓貴嬪能為了這一個宮女做到什麽地步!


    六局二十四司離永安宮最近,再其次便是鳳儀宮。


    蘇皎皎一行鬧得頗為惹眼,加之綠夭初入宮,被兩個太監押著,不少宮人往這邊看過來。


    若是想去鳳儀宮,永安宮的人必然會先發現綠夭被她扣下,身為綠夭的主子,毓貴嬪不可能不出麵。


    皇後做事謹慎小心,八麵玲瓏,也許還會因為看在陛下的麵子上網開一麵,可宓賢妃卻一定不會對毓貴嬪法外開恩。


    蘇皎皎就是要鬧得闔宮皆知,再擺足了委屈求全的姿態,好叫後宮諸人都知道,毓貴嬪是個怎樣恃寵而驕不好相與的人物。


    連區區一個奴婢都敢仗著毓貴嬪的身份耀武揚威,還欺負到披香殿的頭上,那她就好好讓毓貴嬪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綠夭知道,這就是她蘇皎皎報複的方式。


    越是靠近永安宮,綠夭的叫喊聲就越大,她拚命掙紮著,在永安宮的門前大喊著:“娘娘救命!娘娘救救綠夭——!來人呐!快去告訴娘娘!”


    永安宮門前值守的宮女原本隻聽到外麵嘈雜,誰知定睛一看竟是綠夭被人摁著,趕緊派一人進殿去稟明毓貴嬪。


    蘇皎皎遠遠眺過去一眼,見門口兩個當值的宮女隻剩下一個,就知道是去通信報信了,她特意放慢了些步子,好叫毓貴嬪一出門剛好撞見她。


    她側目看了眼淩霄,低聲說:“皇後若是得知怕是很快會來,你現在跑快去通知宓賢妃,就說毓貴嬪的宮女犯了事鬧得滿城風雨,等宓賢妃來了,皇後便不會再趟這渾水了。”


    淩霄點點頭,從一側悄悄落了隊,走另一條小道去了長樂宮。


    蘇皎皎不疾不徐地走到永安宮門前的時候,恰好看到毓貴嬪輕撫雲鬢,前呼後擁地走出來。她神色清冷漫懶,像是剛剛小睡起床,眼裏帶著似有若無的不悅:“綠夭呢?”


    被小鬆子和小卓子摁著的綠夭突然使力掙脫了出去,跪在毓貴嬪身前哭喊著:“娘娘救命,憐貴儀說奴婢犯了錯,要送奴婢去見皇後娘娘定奴婢的罪……娘娘明鑒,奴婢沒有!”


    毓貴嬪黛眉一擰,淡聲問:“犯錯?你方才不是帶人去取午膳了?”


    她眸光一轉,這才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蘇皎皎。


    蘇皎皎向她規矩地屈膝行禮,姿態弱柳扶風,眉眼我見猶憐,看得毓貴嬪心口微沉:“妾給毓貴嬪娘娘請安。”


    毓貴嬪入宮前便見過宮中妃嬪的畫像,自分辨的出這是原先得寵的憐貴儀,她的美麗比畫像上還要驚人,連一向自負貌美的毓貴嬪,都比之稍遜二分。


    她多看了兩眼蘇皎皎,嗓音沒什麽波瀾:“綠夭是犯了什麽事,能叫憐貴儀動這麽大肝火,一定要越過本宮押著她去見皇後?”


    “本宮的人若犯了事,自有本宮來訓誡宮人,就不勞煩憐貴儀了。”


    蘇皎皎柔聲說著:“您的宮女綠夭口口聲聲說是您的貼身侍女,仗著您的信任藐視宮規,以下犯上,早已超出了訓誡的範疇。宮女有錯,應一力承擔,受責悔改,不然也隻會牽連主子。妾被冒犯了不打緊,被說成是不自知也不打緊,可皇家尊嚴在上,若任由區區一個奴婢踐踏,陛下和皇後娘娘知道了,也會責難妾不失禮數。”


    她言辭懇切說得極為在理,又將自己受的委屈草草帶過,特意點明皇家尊嚴和宮規這兩點,為的就是將話堵死,逼迫毓貴嬪交出綠夭。


    可蘇皎皎畢竟是個位份比她低的貴儀,就算說得再對,也難免會讓毓貴嬪認為自己的威儀被人質疑而心生不滿,從而和蘇皎皎爭執起來。


    蘇皎皎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果然,毓貴嬪聞言蹙了眉頭,聲音也冷了幾分:“憐貴儀的意思是本宮的話也做不得數了,一定要交給皇後娘娘處理?本宮是陛下親冊的貴嬪,掌永安宮,有處置宮人和施以輕刑的權利,難不成這後宮還是你說了算不成?”


    聞言,蘇皎皎嗓音愈發輕柔了些,低頭說著:“妾不敢這麽想。”


    “隻是您身為綠夭的主子,難免偏袒,此事若要公平,還是得請皇後娘娘做主最為妥當。”


    見蘇皎皎得理不饒人,毓貴嬪的臉色越發難看。她剛想說話,熟料遠處遙遙傳來一道人聲,嫵媚明豔,卻又帶著上位者的威壓:“這是出什麽事兒了——?”


    毓貴嬪偏頭看過去,是宓賢妃的步輦。


    她穿著一件絳紫色宮裙,正坐在步輦上居高臨下地看過來,逆著光的角度,她錦緞華貴似有浮光,金釵步搖微搖,明豔不可方物。


    宓賢妃怎麽會來?


    毓貴嬪麵色驟冷,退一步向宓賢妃行了禮:“臣妾給賢妃娘娘請安。”


    蘇皎皎緊跟在後,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宓賢妃,眼中閃過一絲畏懼,卻仍規規矩矩地向她行了禮。


    “都起來吧。”宓賢妃的步輦緩緩落地,她被虞靈扶著起了身,嬌俏的下巴微揚,打量著永安宮的門匾,笑了聲:“毓貴嬪的永安宮當真氣派,本宮怎麽瞧著,比長樂宮還華麗些。”


    她回頭看了眼毓貴嬪,極淡地笑了聲:“是不是?”


    毓貴嬪掀眸淡淡瞧她一眼,說著:“後宮主殿皆寬敞華麗,各有千秋,臣妾不過是初入宮才得了陛下幾分照拂,怎能和賢妃娘娘相較。”


    宓賢妃得寵又跋扈,且現在失子不久,正是陛下最憐惜也最縱容的時候。


    毓貴嬪雖看不上後宮這些爭風吃醋的女人,覺得她們都是群可憐的庸脂俗粉,卻也知道後宮等級森嚴,並非事事都能依著她的性子來。


    她入宮招搖,又和陛下有舊,本就是這些女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巴不得她做錯事和陛下離了心。


    而今不過剛入宮一天就被人抓住了錯處,就算她再懶得同這些人周旋,一心想護著綠夭,也不能在陛下表哥那裏留下話柄。


    何況……昨夜陛下尋了醉酒的借口離開,並未讓她侍寢,她至今仍不明白是為何。


    也許是因為太久不見,也或許是因為陛下還不適應她新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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